一
头一天晚上,入住铜仁的一家酒店。走到窗前,竟然看到了一道明月光。月光如绸,细腻丝滑,飘向远处,而后回到了天上。
再细看,原来是一道水!我久久地望着眼前的这道水,它似乎从我身边流过,却静得听不到任何水声。眼前是一个无声的世界,如梦如幻。
第二天醒来,看表,五点多,急不可耐地拉开窗帘,想去看昨夜的那道月光。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蓝色的锦缎。那么蓝,蓝得没有一点杂质。细细一看,其中点缀着几粒微红。红点不时地移动,使得锦缎也飘逸起来。
天光渐亮,只见那水夹在高山的褶皱里,两岸长满了茂盛的植物,有草,有花,有树木。
红点则是身着一色救生衣入水的人们。从岸上下到水里的人越来越多,碧蓝的水中仿佛开出了朵朵鲜花。一条河,提高了一个城市的幸福感指数。
忍不住出门走到水边,去感受那些人的快乐。
此时的岸边越发热闹了,人们欢笑着,跑动着。葳蕤的花草似乎也被感染了,在晨风中轻轻摇摆。
河边坐着一位老人,我问这是条什么河,老人回答:“锦江河哟。”
锦江,好有意味的名字。
老人说,这条河穿越了整个市区。
都说依河而居,铜仁正是依着这锦江一点点建设、发展起来的,而锦江也成了铜仁的一道景观,让人们依恋。
二
老人姓罗,叫罗大江。他告诉我,过去锦江就叫大江,因他是在河边生的,父亲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老人一辈子就靠着这大河生活,年轻的时候撑过船,放过排,拉过纤,什么活都干过。那时,沿河都是做生意的,到处是酒馆、茶舍、客栈、货场。尤其是锦江河码头周围,更是热闹。“铜仁位于大山深处,过去老百姓过得苦。他们出不去,走不远,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时还有匪患,但日子还得往前走。”
老人会唱民歌,说年轻时撑船的间隙会吼两声。说着口中就起了调,那调儿深沉凄婉,充满了民间情味:
阿哥下河哎,去远方啰,
阿妹站在吔,石梁梁嘞,
一年半载哎,不回家啰,
痛就痛在吔,妹心上呦。
…………
“一晃都过去了。”老人说,“原先一发大水,水边到处塌方。现在河两岸建设得多好,多敞亮,水边尽是风景。你有空去中南门、大明边城、百花渡、九龙洞看看,它们都靠着水,热闹得很。我的儿子、孙子就在水边开民宿。”
孩子给老人买的房子也靠河,于是,他每天都要到河边走一走。“过去我也常下水,到水里的感觉比在岸上舒坦。现在老了,就看着别人下水,心里也跟着舒坦。现在市长当河长,逢县过乡,都有河长。你说,锦江还能不漂亮?”
锦江上最热闹的时候是五月初五。铜仁是“中国传统龙舟之乡”,锦江河上的赛龙舟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每年端午,这里都要举行龙舟大赛,参赛队伍来自全国各地。那时,别说锦江河岸,就连河边住宅楼上的窗户都挤满了脑壳。
告别了老人,我沿锦江而行。小路随着河水宛转向前。河水拍岸,有时急迫,有时舒缓,从河里涌上来的气息是那么清爽、甜润。杨柳飘拂,绿草蓬茸,一片片粉白的小花挤在一起,簇拥成一个个大大的花球。真是青山绿水关不住,一步一景入画来。
三
去攀梵净山,车子一路盘旋,锦江总是在视野里闪现。
上到梵净山顶,武陵山脉尽收眼底。看到了无尽的绿,无尽的蓝。湿漉漉的云朵在天空中翻滚,电闪雷鸣,一场雨不期而至。
很快,到处是白练似的山溪,有的淌成了瀑布——或许就是这么淌成了贵州第一沟亚木沟。
这里的山溪是如此纯净,这么好的水会流到哪里去呢?管委会的小刘说,亚木沟下去就是锦江呀。
原来,那碧蓝的锦江源自梵净山,怪不得来的路上她一路跟随呢!她应该源于梵净山,只有梵净山才能供养如此美丽的河。
那么,锦江又流向了哪里呢?
锦江下去,就是辰水、沅水。
哦,那不是沈从文生命中的两条水吗?沈从文就是乘着一叶小舟,在清澈透亮的辰水和沅水上漂荡。在他笔下,不仅荡出了独特而淳朴的生活画卷,还荡出了绝美的水上情歌。
我知道,沅水最终流入了洞庭湖,而后进入长江,归向了大海。那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去处。
回到锦江河边,已是夜晚,河岸上一片锦绣色光。
有人在跳舞,有人在唱戏,有人在直播,有人在谈情,还有人下到河里嬉戏。岸上的光泻到水中,水便漾起了五彩的波纹。那些人在波纹中,如音符一般闪动。
锦江,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一条孕育出无数生命、无数向往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