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鄂西偏远的一个小山村,在 90 年代末唯一的一条公路也是泥巴路,很少有车辆出入。人们的生计全然依赖着脚下的那片田地,牛也就成为了至关重要的帮手。我家养了一头黑公牛,从小就在我家长大,性情温顺至极,仿佛能洞悉人心,通人言语。每当在田埂上放牛的时光,只要我们出声制止它不要吃秧苗,它绝对会乖乖地遵循,从不会偷吃一口。在那片希望的田野上,它就是我们家辛勤耕耘的大功臣。
不仅如此,邻里之间若有谁家没有养牛,我们也会慷慨地将黑牛出借,助他们度过农忙时节。可命运却在此时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我竟患上了重病,治疗所需的费用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之上。
那个时候,农村还未兴起外出打工的潮流,家家户户都紧紧地守着自家的田地,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几乎没有多余的闲钱。平日里的生活用品,也大多是用辛苦收获的粮食去兑换而来。从亲戚朋友那里东拼西凑借来的钱,对于高昂的医疗费用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走投无路之下,家人怀着满心的不舍与无奈,最终做出了卖掉黑牛的艰难决定。
牛贩子到来的那一天,爱人怀着满心的不忍,去外面割回了一些鲜嫩的茅草。因为我们明白,牛贩子是要把牛买去城里宰杀贩卖,他们不会给黑牛喂鲜嫩的食,黑牛安静地吃着,可当它看到牛栏前那些陌生的面孔时,似乎瞬间明白了即将到来的命运。它的目光不再聚焦在茅草上,而是定定地望着我们每一个人,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哀伤。看到这样的它,我们的心里犹如被千万根针深深刺痛,难过到了极点。
我们围在它身旁,絮絮叨叨地对着它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倾诉着我们内心的万般无奈与痛苦,告诉它我们是真的走投无路,若不是这般绝境,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让它离开我们。黑牛似乎听懂了我们的话语,那晶莹的泪水成双成对地从它的眼中滚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仿佛也重重地砸在了我们的心间。
当牛栏的栓子被打开,牛贩子从爱人手中迫不及待地接过牛绳,黑牛却倔强地昂着头,不肯迈出一步。一个牛贩子使劲地拉扯,另外一个牛贩子在后面不断地驱赶。黑牛一步一回头,那泪水如决堤的洪流,刷刷地流淌而下。它望向我们的眼神,充满了无助与祈求,仿佛在向我们发出最后的求助,我不忍心再看,转身跑进屋里嚎啕大哭。
后来,经过手术治疗,我虽然终身失去了一个器官,但终究是可以正常生活。但想到这些都是靠黑牛的生命换来的,我的心就自责与刺痛。
岁月匆匆,几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可每当回忆起那一天的场景,内心依然像被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切割,疼痛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