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广州工作4年多了,去年,喜结良缘,在广州简单、时尚地办了婚事。办喜事时因为路途遥远,家里都没有人去贺喜和帮助料理,感到很是亏欠了儿子媳妇他俩,内疚许久许久。只知道媳妇是号称人间天堂的杭州人,和儿子同在一个单位工作而认识的,汉族,温文尔雅,仪态万方。前些天,儿子打电话来说,妻子不久就要生产了,想请母亲提前去照应一下。家里得到了将添孙的喜讯,甚是高兴。大家就商量看谁去更合适。当然母亲去是天经地义的。但母亲是天下苗族第一县的农村妇女,地道的苗族农民,目不识丁不说,还不会讲汉话。家里人都觉得,让母亲去恐怕难以胜任。婆媳俩一个不会说苗话,一个不会说汉话,一个是大知识份子,一个是乡旮旯里的睁眼瞎,她们怎么能进行思想交流,处理好家务?那谁可以去呢?父亲倒是小学教师退休的,会说汉话又识字,但让父亲去服侍一个月子婆儿媳妇,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媳妇会同意吗?思来想去,大家都想不出个什么办法来。父亲最后说:我先带你妈去那里看看再说吧。于是俩位老人准备停当,就上路了。坐長途气车到达了广州汽车站。殊不知,一下车就有一个干部模样的年轻女子来到了二老面前,一把握住他俩的手,笑容可掬地用苗话柔声地喊:姑妈!姑爹!(注:苗家尙未生育的年轻媳妇,都称公婆为姑爹姑妈。)你们来到啦?!二老愣住了。稍倾,父亲才轻声地问,你姑娘是谁呀?姑娘笑迷迷地用苗话回答说,我是你们的媳妇啊!马上亲热地挽起了妈妈的手。顿时把两个老的搞懵了:媳妇不是汉族吗,怎么竟说了一口的苗话呢?而且她又怎么认出我们俩就是她的公公、婆婆?莫不是她认错人了?正在迷惘之际,儿子来了,作了介绍,大家才一阵兴奋地寒暄之后乘公交车到了儿子他们的家。
媳妇当即忙着准备饭菜去了。
儿子与爸妈三人坐在客厅里休息聊天。妈妈才问儿子:媳妇不是说,是汉族吗,怎么说的是苗话呢?而且她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们了?儿子笑着说:我们结婚后,妻子就叫我教她说苗话。我说你学苗话做什么?这里除我之外又没有人会和你讲苗话的。她说:古话说,嫁鸡随鸡,像狗随狗。丑媳妇也必然要见公婆。我既然嫁给你这个苗家人了,总要和苗家公婆和你们苗家人见面呀。我不会讲苗话怎么和他们交流、谈心?怎么成为苗家媳妇苗家人?以后生了孩子,怎么会教他们说苗话?道理一大堆送过来。我也被她这种嫁苗、随苗的深情感动。于是我就天天教他说苗话,天天和她讲苗话。不过半年多,我俩之间说话就全用苗话不用汉话了。之后,她只要遇见到广东来的苗家人,就一定用苗话交流而不用汉话的。至于她怎么一眼就能认出你们来?因为我们结婚后,她时常都爱翻我的影集找我们家乡人尤其是爸爸妈妈的照片看,大概是看多了,脑子里就存有印象了。再说,她知道你们是今天这个时候到达的啦,妈又是穿的苗族衣服,她一猜就猜到了嘛!
听后,爸爸激动地说,我们做梦都想不到媳妇还学会了说苗话。这个媳妇聪明着呢,而且一点架子都没得,以后和你妈会融洽得很好的,又学会了苗话,交流也无障碍了。坐了一个多礼拜之后,父亲就放心地回家去了。
岁月如梭,转眼过了一年多,媳妇和妈妈带着孙孙回老家探亲来了。
媳妇穿了一身的苗族服装,还盘了苗族妇女的发髻,见到了寨上的任何人都用熟溜溜的苗话问答,大家感到奇怪了。不禁窃窃私语:不是说娶的是个汉族媳妇吗,怎么变成个苗家姑娘了?当然,他们都不知道媳妇迫切、认真地向丈夫学说苗话,要婆婆时常拿婆婆的苗衣给她穿的故事,怪不得他们了。
但更叫他们意外的是妈妈变得太老火了。妈妈回到寨里,他们发现她原先头上包着的自家纺织自家染黑的家机布帕不见了,灰白的头发变成黑黝黝、并烫成了蓬松的大包头;身上穿的苗衣不见了,换上了毕挺的汉装;原先戴着的苗家银耳坠不见了,换上了金光闪闪的耳环。而且竟会说汉话了,说的还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以前阿拉伯数字都不识一颗的,目下居然会用手机视频聊天了。概而言之,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洋完了,彻底地換了个人,变得年轻了十多岁似的。和媳妇两个站在一起,看起来倒像两妯娌哩。才一年多啊,家里人都差点认不出她来。邻里人们碰到她更是睁大了眼睛,笑呵呵地对她说,我们还说是哪个大城市里到乡下农村来旅游的千金小姐呢,怎么会是你啊?真是三天不见客,撞倒认不得了哩!
妈妈之变成了寨上的热议新闻,比媳妇穿苗衣说苗话还要抢眼、爽心。
妈妈苗变客,媳妇客变苗,顿时上了苗寨板报的头版头条了。阅读量创下了历史新高。有人问妈妈,你才出去一年多啊,变化就这么大。你是怎么样才学到做到的?妈妈说,这个嘛,说来好笑又好玩。刚去时,我心焦媳妇看不起我这个乡下农村的苗婆,整天怕兮兮的。住在一起后,才觉得她不仅不可怕,而且像自已女儿一样孝顺可心。和她坐这一年多里,她硬是把我当成个小姑娘似的,天天给我“打扮”,买衣服,烫头发,还给画眉毛什么的,哈哈哈……抝不过,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嘛!媳妇还教我说汉话,玩手机,学着城市人过日子。一有空就带着我去逛公园、上大街、看电影、进超市。她那么热情,你不好意思不听她的摆布哩。慢慢的被“逼”着也就学会了讲汉话,穿洋衣,城里生活也适应了、习惯了。
想不到一个大学毕业当了干部的汉族媳妇,会对一个苗家婆婆爱得这么深沉,这么体贴如微,这么关怀备至,照拂得这么好。大家都羡慕并佩服得不得了。
邻里一位老太婆说,我们苗寨几十年前,曾经也有个后生在外地工作,娶了个汉族媳妇,过年时带回家来住了七八天。那架势,婆婆都得让她三分。早上睡到太阳晒屁股了也不起床。起来了婆婆还得舀水给她洗脸。煮饭做菜她是不拢边的。你把饭菜都做好了请她来吃,她才像当婆婆似的慢条斯里地从房间里出来。那时,苗寨人尤其是老太婆们几乎都认为汉族媳妇太翘市了,难得服侍。宁可不要这样有文化有工作的洋媳妇,宁愿去娶个苗家姑娘罢了。于是只要听到哪家娶了个汉族媳妇时,嘴巴不说心里想,这怕难伺候啰。
可现在见到这个汉族媳妇对婆婆妈这么好,大家都说,真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无不羨慕地对婆婆妈说,看你的媳妇把你照佛得这么好,打扮得这么漂亮,这么洋气,成了个女大干部似的。你真有福气啊!茣不是前世修得来的福?大家兴奋地笑得合不拢嘴。
婆婆妈说,别笑了,谢谢你们这么夸我的媳妇,我也太高兴了!我的确也觉得这媳妇真好。有件事要告诉大家一下。我和媳妇回到家后,就商量好要请大家吃顿饭喝杯酒的。不知大家乐意赏光不,乐意给面子不?大家说,真的吗?婆婆妈说,莫非对你们我还敢说假话?于是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好!好!好!趁机会我们也聚一聚。一群苗家婆婆妈乐得手舞足蹈。婆婆妈说,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定在明天吧,现在我就宣布:明天我家请客,没有什么菜,就请大家到我家来吃广州的一头烤乳猪,这是媳妇非要让我从广州带回来的哦!?
大家又说,那我们就拿我们的土茅台来!煮酸汤鱼来,取渣面肉来,共同和这个洋媳妇痛快地喝几杯,明天大家不醉不罢休!
坐在不远处聊天的几个老头忙不迭地大声说:哦?媳妇是大家的哩!光你们女人喝酒庆贺,没得我们的份?不行,我们也来!我们不光带酒,还要杀本地的一头小猪崽来和广州的烤乳猪比试比试。
媳妇的婆婆立马拍着巴掌大声地说:好得很,好得很,谢谢公公们想得到、看得起,欢迎欢迎!
立时整个场面欢呼雀跃起来。一位公公大声地说,你们婆婆些去负责做饭,杀猪做菜老爷们包了,这餐饭就算是给媳妇洗尘好不好?!大家兴地鼓起掌来,都大声说:好!好!好!
洋媳妇忙跑出门来对乡亲们说:谢谢各位公公婆婆们了,我婆婆早有打算,说了,我们家请客,不要大家拿一点不管是什么东西。大家这么高兴就像我又当一回新过门的媳妇似的,甜到心里去了,都不想回广州了呢!
媳妇激动得流下了兴奋的泪水!
次日,他们的这餐情深意浓的晩餐,个个开怀畅饮。酒酣之际,唱起了苗家的酒哥,跳起了苗家的芦笙舞蹈。顿时歌声幽幽!舞蹈翩翩。舒心极了!惬意极了!洋媳妇还柔情似水地唱起了《难忘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