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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敬光:老家的杏(hen)子树

  • 作者:黑山老妖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12-01 00: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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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今我老了,也许是因为阳气不足了的原因吧,经常做梦,梦回老家。于是,老家的杏子树就成了我梦里的常客。在梦里,我不是爬树摘杏子,就是早晨起来捡杏子,不是自己吃杏子,就是把杏子给玩伴吃。这不,“昨夜幽梦忽还乡”,我又梦到老家的杏子树了。

      其实,我老家有两颗杏子树。一棵是在自留地挨着池塘边高大挺拔的老杏子树,一棵是我家修新房时,阿爸种在院坝边上的小杏子树,这是老杏子树的儿子。

      我家杏子树的品种好,是米杏子,味道甜蜜蜜、耙呶呶、粉嘟嘟的,好吃得很。后来,也许是因为老树太过高大,有一天就被雷劈死了。幸好还有小杏子树在,三年后也就开始挂果了,没有出现青黄不接的状况。

      我是看着小杏子树长大,看着它分岔、长高、结果的,这当然有我浇水施肥的功劳。

      我要感谢我家的杏子树,因为我家的橘子树、杏子树,我更容易团结许多玩伴在我的周围。进永、进用、进书、进武、经国、华国、敏国、建国、柳国、光明,还有四斤阿甲、进秀阿甲、秀英阿甲等等,他们和我一起捡柴、扯兔儿草、过家家,他们还陪我煮饭、煮猪潲等等,消磨了我大多数的童年时光。在杏子树下,我们还干了些抽大门的门板来打乒乓球、打架以及偷鸡摸狗的莫名堂的事情。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贫,过得也算其乐融融,记忆深刻。

      可自1982年正月,阿爸因病去世后,家道就艰难了。那时我17岁,正在读大一,家里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他们都还很小,还有一个弟弟已经抱出去了。过惯了家有大树日子的阿娘,一下子就不得不面临生活的重重压力。记忆里,我们再没有过在杏子树下的那些美好时光了。

      阿娘无疑是坚强、伟大的母亲,她发誓要将自己的儿女们养大成人。可以想象,一个平时都不怎么做农活的家庭妇女,从此以后将要一个人独自做六个人的包产地、自留地,要养活一大家人,那是何等的艰难啊。

      那时,阿娘有一个信念:大儿子大了就对了,等大儿子可以挣钱补贴家用就对了。好在作为老大的我,再过三年多时间大学就毕业,就可以挣钱了,就可以和她一起养家了,就可以帮衬着她供弟弟妹妹们读书了。所以,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她都是咬着牙,硬是用泪水、汗水拼了过来。

      那时的时间过得真慢啊。如今的我已经不太愿意回忆这个过程了,我只愿意记得那些好的事情了,比如在农忙时节,我的好几个要好的同学都帮我家做了不少的农活,好几个亲戚也在一直帮着我们,我的心里永怀感激。而母亲那些艰难困苦的生活,我已经不再愿意去回忆了。那时我也暗暗发誓,等我能够挣钱了,一定要担起做老大的责任,报答母亲,报答帮助过我的朋友们。

      大学毕业时,我是想考研的,那时的师范院校好像都有点“不务正业”,学校经常挂在嘴边的是考起了多少研究生,就像初中学校考起了多少中师中专,高中学校考起了多少大学大专一样,川师大也是这样。那时,如果我去考研,考取的可能性应该比较大吧,因为我们年级三十多人参考,居然考上了27人。后来的结果当然是:我没有去考研。我知道我应该要挣钱养家了,我知道自己应该要回家帮着做活路了。

      那时的大学包分配。成绩优秀的还可以“优分”。我们数学系前72名还可以“直分”(有中央、省直企事业单位需要我系72个大学毕业生,由学校直接优先安排),我有幸在列。年级主任罗大慧老师找我时,因为没有金堂的央企、省直企事业单位要人,我说我就不选了,我要回金堂,回老家,我要回去帮着家里做活路,阿娘一个人太累了。罗老师了解我家的具体情况,但是她没有想到会有学生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优分名额,稍稍愣了一下后说:“其实,你真的要帮阿娘的话,多寄点钱回去就是了,你要想清楚啊。”我没有犹豫,说:“我早就想好了的,已经跟我阿娘说了。”

      我的初心是想回到平桥中学教书,那里就是我家所在地,但是因为那时到处都缺老师,像我这样本科毕业的“高材生”,估计教育局不会让我去教初中的,至少应该教高中去吧。所以,我估计上级会把我分到高板中学,那里离我家只有20里路,也不太远。反正顺其自然就好。

      后来,阴差阳错的,因为金堂师范学校要人,那时金堂师范属于成都市直管,我的人事档案还没有到金堂县就直接被分到金堂师范学校去了。这一分就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也改变了我老家杏子树的命运。

      毕业时,第一年我的工资47.5元,第二年转正后53.5元,除了我自己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我才发现,我能够拿回家补贴家用的钱实在不多,能够帮着阿娘做活路的时间就更少了,而且笨手笨脚的我能够做得来的农活也不多。原来,我的工作并没有给家里减轻多少负担,家里的活路还是基本上压在母亲一个人肩上。我心里在想,这样的儿子肯定不是母亲她想象中希望的样子吧。所以,一个当教师的大儿子也是解决不了家里的困难的,她还要把二儿子建明的书供出来;所以,阿娘依然累死累活地拼着命。

      后来,我恋爱、结婚、生子,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十分艰难了,能够给阿娘的钱就更少了。此时的弟弟建明已经考了几次大学都没有考上,有一年好不容易进了委培线,他实在不想再考了,阿娘就叫他来找我。

      不包分配的前提下,找一个委培单位是可以努力的,但是好几千块钱的委培费我也给不出啊。于是我通过朋友帮忙,在华福宁制药厂给弟弟找了一个打工的地方,也开始挣钱养家了。

      我知道,我的做法不仅伤了建明的心,更是伤到了阿娘的心。他们会想,人家那么多人的哥哥姐姐,在关键时刻都帮了弟弟妹妹们的,我为什么就不帮呢?而在我读书的时候,阿娘和弟弟妹妹们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啊。阿娘的心里应该还是在怪我吧。

      日子来到了1992年。有一天当我回到老家的时候,突然发现大门前的那棵杏子树没有了,问阿娘。阿娘说:“杏子,恨子,我不恨子。你们都很好,所以,我把它砍了当柴烧了”。

      我就知道,在阿娘心里,手板手心都是肉,她想的就是把能够读书的子女的书都要供出来,哪晓得大儿子现在是这种情况呢。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愿望,一次次地落空,我能够感受到她的失望,我能理解她恨铁不成钢的心理,那种整天进出家门都看到“恨”子的时候,杏子树就遭殃了。

      母亲无声的行为,对我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后来我拼命地工作,努力地挣钱,比如在歌厅里搞过伴奏,在街上卖过干杂,到某单位的印务部打字,到电脑公司兼职,等等。我希望尽可能多挣点钱,一是补贴家用,二是履行起家里老大的职责,帮着母亲把两个妹妹的书供出来。

      后来,母亲与西昌某厂的陈叔叔结婚了,大妹只读完小学就出去打工了,家里的地给别人种了,弟弟建明也去西昌打工了,家里就只剩下还在读初一的小妹了等等,我心里的感受是没有人能够倾诉的,只能一个人咽在肚子里。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小妹愿意读书,我就一定要把小妹的书供出来。那时小妹读初中,除了开学时的学杂费外,我把钱放到平桥中学教书的长春同学那里,跟小妹说,需要钱的时候就去周老师那里拿,钱不乱花就好,有事情就找周老师。自尊心很强的小妹,基本上没有去拿过钱。就在读初中二年级下期时,过年后也没有跟我说一声,就伙着生产队的小伙伴们一起也去广东打工了。

      当我回老家时,听到这一切,面对已经没有杏子树的院坝,面对山坳里父亲的坟茔,我仿佛听得见自己哗哗的泪水在心里奔流。我五姊妹,只有我一个人读完了大学,他们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读书,我都脱不了干系的,我突然想起阿娘说的“我不恨子,你们都很好”的意思来。杏子树,砍得好,砍去了她心里的结。

      俗话说,生活就是一团麻,总有解不开的小疙瘩。那时,我常常想,如果我有钱就好办了。我逐渐理解了罗老师说的话,我很后悔,要是当初我听得进去她的话就好啦。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今年二月初一是母亲八十大寿。按母亲的想法,还是要把亲朋好友请来聚一聚的。但是,因为疫情防控要求,我们几姊妹只有一起在大妹家,也算给她过了一个“隆重热烈”的生日吧。第二天,阿娘打电话把我,又喊我一个人过去,说有重要的事情。我诚惶诚恐地跑过去,只见母亲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再拿出一张手帕,再打开,又是用纸包着的几个存折本子和一叠钱。存折有邮储银行的,有农商银行的,有工商银行的,都是定期一年自动转存的那种。我还没有问阿娘什么意思,阿娘就说话了:“陈叔88了,我也80了,我们都老了,陈叔还是坚持要回西昌去,我只有随他,一起生活也几十年了,如果我不过去,他几天就拿给酒醉死了,莫法。”她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和陈叔商量了,我们共同的这些存款一人一半。另外,这个存折上的钱是你们几姊妹这么多年来给我的,我基本上没有用。”我把邮储银行的存折拿起来一看,其中有几十块钱一笔的,几百块钱一笔的,也有一千两千一笔的,取取存存,都有若干页了,已经分不清楚最终有多少钱了。阿娘说:“陈叔的那一份我已经给他自己保管了,他有儿有女,至于他怎么处理,那是他的事情,我就不管了。现在,我们也没有什么大的用钱的地方,取钱存钱也只有你们当儿女的去了,如果我们生病了我们就去医院,你给我买了医保的,也用不了多少钱。你是老大,所以,我现在把我的这些钱就交给你保管了。哪天我走了,就当我留给儿女们的东西了,你把钱分了就是了。”这像“临终遗言”一样的话,说得我好难过。我没有流泪,我只有心痛。这么多年了,为阿娘做的事太少,做得最多的就是给钱了,而这些钱,她老人家竟一分都没有用。她带这么多儿女又有什么益呢?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一生节俭,究竟为了什么啊?过去,她没有拒绝我们给的钱,那是因为她知道那是儿女表达“爱”的方式。唉,我终于明白,她哪里会恨子啊,那都是满满的爱呀。我停了好久,才忍住眼哽咽,说:“哎呀阿娘啊,我给你的钱,就是要让你生活得匀净点,想吃吃,想穿穿,你存起来做啥子嘛?”我想起自己曾经给她买的羽绒服,她竟然穿不进去,她又送给大妹的事情来,我太不关心她了。阿娘说:“你不要难过嘛,我们老了,对生死真的看得太多,也看淡了,哪天我们走了,你们做儿女的,随你们的心来处理后事就是了。”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样拿着母亲的存折离开大妹家的。

      从此以后,我的梦里,经常出现“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我带着弟弟去守杏子树,守着守着,杏子树居然不见了;或者一群小朋友围着我,等着我给他们发杏子的可爱的样子;或者是我们从大杏子树跑到小杏子树藏猫猫”的情景。

      我的老家,房子已经不在。院坝边上的杏子树也早砍了,它却又长到我的心里来了。

      阿娘,祝你老人家健康长寿。

      2022.11.29

    【审核人:雨祺】

        标题:黄敬光:老家的杏(hen)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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