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穿过岁月长河,流经乡村每一个角落。
她有一个很美的名字——莲湖。
初闻此名,仿佛置身《陈情令》中的“桃花坞”,莲花成片,荷色连天,酿一壶荷叶酒,饮一盅乡愁,在芳香中做一个悠远的梦。
梦里,奶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拿着小竹椅坐在门前,跟我讲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她一直相信这世间有神灵,有鬼怪。从小就跟我讲一些关于菩萨和鬼的故事,有一些是她经历过的,有一些是听来的。那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作为听众的我,就当是在讲志怪小说,并不害怕,就是觉得神奇而已。奶奶说,她见过鬼影,鬼火,遇见过鬼拦路。鬼影,鬼拦路不知道,但是所谓的鬼火,就是埋骨之地白磷自燃现象,至于为什么是奶奶口中的忽远忽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眼花,远距离,没看清吧。奶奶还说,她听见过鬼叫。我笑笑,这个世界真有鬼吗?她说,有机会喊你听听。我说,好啊!
直到有一天半夜,我睡得正香。突然,睡在我身边的奶奶,用她的手肘推了推我。“雄啊,雄啊,你听,鬼叫!”我朦胧中,被她嘴里蹦出的最后两个字一下子吓醒了,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听见了吗?”
“这不是一种鸟叫吗?”
“不,不一样,鬼叫和那种鸟叫相似,但是间隔不一样,鬼叫间隔更久。”
“你仔细听。”
我赶紧躲到被窝中间,还仔细听,我一点也不想听。躲了很久,闷的很热也不敢把脑袋露出来,我很想马上睡着,睡着了就听不见了,可是瞌睡虫早就被吓跑了,人格外的清醒。奶奶还在喊我别躲着,出来听听。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怎么睡着的。天亮,一夜过去,以为已经翻篇了。后来,村里传来的一个消息,让我感觉到头皮发麻。
村里昨晚老了一个人,那个人老家在我们屋前两排,九八年洪水淹了,前几排都拆了,搬迁搬走了,我们老家成了第一排。奶奶说,昨天晚上听到的鬼叫,肯定是他临走前来看看老地基,看看老地方再离开。让人惊悚的是,他去世的时间,和奶奶说有鬼叫的时间差不多。
那天早上,我又感觉到我的汗毛竖起来了。看着身上起的鸡皮疙瘩,我感到害怕。而奶奶笑着说,怕什么,不怕。
往后,每一次想起这件事我都感到惊悚,诡异的氛围让人印象深刻。其实,这种事,你越觉得有什么,越害怕,就会越感觉有那么回事,比起事物本身,联想更让人恐惧。后来,查阅资料,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就是一种名为“噪鹃”的鸟叫,至于人老完全就是巧合。得到这个信息,让我心安,那天晚上的事,成了我和她之间津津乐道的回忆。
奶奶走后,去往莲湖的次数越来越少,踏上归途的脚步变重。落满了灰尘的灶台,没有炊烟的烟囱,无人守候的孤冢,那个曾经莲香流转,生动热闹的老房子,如池塘里的莲,残败凋零,可来年荷会重开,而牵绊的人却不再。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转眼,荷已残,意阑珊。那记忆中的乡愁,不过一池秋水,一座孤冢,一间空房。
在莲湖,莲塘随处可见,每年夏季虽无“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规模,却也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风情。炎炎夏日,青荷是这座岛的名词,亦如鄱阳湖的银波泛泛,大草原的藜蒿袅袅。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第一次读《江南》这首乐府的时候,我感到无与伦比的亲切,就像夏日的风拂过脸庞,冬日的暖阳洒在身上,密密麻麻的舒适和温柔袭满周身,内心一阵感叹,原来莲湖的地名有这么美的出处。莲东,莲西,莲南,莲北,这些曾经跟黄土,跟泥泞,跟卷裤脚,俗在一起的名字,是有浪漫的出身。再仔细摩挲那些地名,突然有了不一样的的感受,尤其是游子在外,那些名字就如扎根在内心的铃兰种子,开出铃铛般雪白皎洁的花朵,盛放出幸福。
而我心中的铃兰,在奶奶走的时候就败了,再也无法幸福的开放。把一蛇皮袋的莲子做成各种吃法,告诉奶奶莲湖各地名,在书中的出处,谈论着门前的菜园该种上什么菜,那些琐碎的日常,平凡而又静好。而今,这样细小的幸福,成了无法实现的夙愿。
光阴匆忙,打马而过。再踏归乡路,那记忆中的莲香扑鼻而来,沁入游子的心脾,你我共赏过的月光,一起吹过的风,走过的路,化成一杯乡愁,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