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以后，我留下来呆了二十几天，守着满了五期。叔叔婶婶待我如己岀，在他们家吃住，我也有了空闲。村前村后，池塘沟堰小河，儿时玩耍捉鱼摸虾放牛的地方，都转了好几遍，脑海里全是童年画面，嘻笑打闹的场景尤在耳边，只不过而今只有我一个人转悠，偶有邻村老人经过，问是哪家的客人，我报上小名，他们连声说知道知道，说起父亲，不由得唏嘘不已。
尤其是之前那些菜地，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模样，太多的地方杂草丛生。想起小时候母亲种菜，我总是跟着她，我是岀了名的淘气，种大蒜的时候，她挖沟我放蒜头，我把蒜头一个个头朝下放下去，她又一个一个去重新改过来，偶尔会有落下的，也鼓足了劲弯着长岀来，种子的力量真是伟大。我大概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种玉米的人，父亲从北方带回来整麻袋的黄豆，我在里面寻找玉米粒，然后种在一垄韭菜的四周，结果长到一米高的时候，连根都给人揪走了，还踩坏了不少韭菜，母亲并没责怪。
那时候的池塘，水是可以饮用的，找一个竹筐，系上绳子扔进去，想起来了去提上来，里面准有七八只虾活蹦乱跳。以前放牛的地方变化太大了，有的地方长满了小竹子和灌木丛，人根本进不去了，儿时夕阳西下的时候，伙伴们排个队骑着牛一路欢声笑语回家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那时候的我们，不知道霍霍了多少邻居家自己家的豇豆茄子，吃不完就扔，南瓜葫芦都会悄悄挖个洞洞。而今伙伴们早就天南地北，巧然遇到同村小伙伴，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两鬓已是斑白，无限感慨时光留不住。
那些日子，早晨中午给父亲供上吃食，燃香，跪下来烧纸钱，磕头，按照家乡的风俗做着。有时候去父母的坟前坐一会，心里念叨一些话，更多的时候是呆坐在家里，看着父亲的遗像，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好像他老人家还在信阳，还在市场里卖鸡蛋，有时又觉得他就站在我面前四目相视。母亲的遗像在父亲的边上，我经常端着像框凝视，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唯有泪流不止。母亲遗像下面有一行字并日期：日落西山常见面，水流东海不回头。对于感情，这大概是他们的表达方式。从留言到他自己，间距十五年。父母的遗像也是很奇妙的，无论我从哪个方向看，他们俩都在盯着我，没有了往日的严历。就算是我背对着，也能感觉到在看我，他们是那么的不放心，而我又何偿还是少年。
小院很静，风过竹叶轻轻声响，有时候会有猫咪寻食，也有小松鼠扒在墙头看着我。于故乡，我早已是个外乡人。方言说不好，普通话带着家乡话，不伦不类的样子。走岀小村三十多年了，中间仅回来过几次，且时间很短，这一回是最长的一次，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两个月前，邻居二妈去世，然后是我父亲，两个月后，哑巴舅爷也去世了，一个小村一年去了三个人。我问婶婶村子里还有多少人?她说还有二十几个，过年的时候多一些，平时好多人家都是锁着门。二妈和哑巴舅爷去世，我听到消息之后一个人哭了很久，不知道是为他们流泪，还是为我自己，这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啊!
老爹说没有看到过我哭，我告诉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哭，已经影响了视力。他斥说有什么好哭的，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好好活着。写这个文的时候，我也没有眼泪了，哭不岀来的感觉更难受。有人说没有经历过彻夜难眠的人不足以谈感情，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我想说，父母还在的人是多么幸福，多尽尽责任和孝心，也是修为自己。
五期满，我拧着行李箱回到自己的小家，天真的以为可以慢慢恢复到日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耳朵里听到爸爸喊我回家，听到妈妈喊我回家，加上生活的重担烦恼一齐压下来，整个人晕得不得了，走路摇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体重每天在降，整个垮掉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看到了死神在招手，然后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病房里很安静，就我一个人。我每天都数输液瓶的点滴，一瓶大约一万滴。人一辈子，长点的三万多天，短点的多少天都有，为了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值吗?当然不值!对着镜子说自己：呸，没用的东西，快点好起来，死了就是一堆土，辛苦打拼这么多年白忙活了。
医生下药有点猛，我感觉到药物的力量，我没有害怕它的副作用。这个年龄了，几生几死，这一次才真正体会到活着真好!
那些天总是下雨，我站在病房窗台前，伸手去接水滴，雨落在手心，水花四溅，剩下的从指缝里溜走，仿佛在告诉我：余生做个无情人!
2023.08.03 夜于景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