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年春天，我不满二十岁，在一个临海的大山里，读部队补习班，准备考军校。军体考核是考军校必须要通过的第一道关口，所以每天清晨，我都提前起床，跑上那最高的山顶，然后俯瞰着脚下的群山和大海。
在浩瀚的墨波翻腾的大海上，在遥远的水天交融的丹青色的天际，冉冉升起了黎明迷蒙的倩影，她那勾魂夺魄的柔唇，漫不经心地做了个飞吻：灰暗的云层亮丽绯红，海涛起伏汹涌，溢彩流金!紫色的晨曦透入山林，风吹奏起柔和的哨音。微微的寒霜，这白发巫婆，再也协迫不了草木的萌生——苏醒的山林，正在展露她的丰肌秀容……而我的心也充满了莫名的悸动和憧憬。
补习班有一百多人，是整个基地选拔的优秀士兵，分别来自潜艇，水面舰艇，岸勤部队;其中十几名女兵，来自军队医院和通讯连。中国女兵是特殊的贵族阶层。女兵的名额本来就少，一个县城只有一两名，能当兵的大都来自城市，而且有相当的社会关系。对于我这个来自贫困乡村的战士而言，自然有着很遥远的距离。就象焦大不会爱上林黛玉一样，我只专注于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无视于她们的存在。我本来就是个生性腼腆的人，见到女孩子就象喝酒般脸红，而且不善于交际和说话，常常耽于不切实际的幻想、憧憬、或者白日梦。生活向来是严酷的，年少的梦却永远是美好的，这或许就是少年时的幸福。
补习班究竟有多少名女兵，确切的数目，自始至终，都没有弄清楚。我根本没有留心这些事情。然而有些东西可不在乎你是否留意，即使在睡梦中它们也潜入你的脑海和心灵。譬如，我就记得她们当中有几个漂亮的，有几个友善的，有一个特别喜欢唱歌。歌声甜甜的，柔柔的，痒痒的抓挠着你的心。有一段时间，奇怪没有听到她的歌声，以为她生病了，或者有什么事忙着。后来才知道她走了，象小鸟飞出这片林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女生的情况大致如此吧。空气中有同龄女性的存在，确实是一件幸福的事，比纯粹男兵的裤腰带以下的话题和臭脚、臭袜子味要愉快得多。
所以在那个初春的季节，一切都是令人惬意的，世界是美好的、精彩的、充满希望的——倘若不是认识了洁。
洁其实就是漂亮女兵中的一个，一次偶然的事件，让我留意起她。
那是进补习班后第一次上医院体检，由于去的早，医生刚刚上班，所以同学们比较零散。我呢，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遛达。在我的前面有三个同学，他们是湖南的，叽哩哇啦地说着方言。洁迎面走来。他们同时不说话，看着洁，忽然，有一个人蹦出一句我没有明白的话来，然后一齐大笑。不知道是不是脏话，但毫无疑问是不尊重人的。我禁不住注视着洁。洁以为也是同伙，凶狠狠地瞪着我。她颀长的身材穿着蓝色的军棉大衣，毛领竖起，看上去象个美丽的母豹子。我感到冤屈和愤愤不平：我又没有招惹你，你不就是长着漂亮吗?漂亮就可以凶巴巴的，不可一世吗?别人在调笑你，我只是关心着你呢!
我为什么有那样的想法，很久以后才明白，其实那是自卑的心理，或者说是自尊心的缘故吧。是的，我的形象并不能攀上你的美丽，但是你就可以蔑视我吗?对于年轻而敏感的心灵而言，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生你的气、蔑视你、厌恶你，那肯定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啊!
从这以后，时时刻刻注意起洁，以至于惊讶自己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洁是那样地美丽，远远超越了其他漂亮的女兵，甚至渴盼着她再凶狠狠地瞪我一眼。可是，这个世界好象并没有我的存在。
02
春风低吟，春雨淅飒;春水奔腾，春叶茁发;春阳温和，春花努放;春天的号角一经吹响，山林的春天便迅速变得美丽、热情、喧哗。这美丽、热情、喧哗的春天是属于洁这样的女孩子，因为几次看到那么烂漫的樱花，鲜艳的山桃花，和一些蓝紫色的野花，拼凑成炫丽夺目的花束，放在洁的桌柜里。
当然，那不是我送的。虽然在高峰、在幽谷、在山崖、在溪畔、在那褐色的峭壁上，处处都有盛开的鲜花。我常常在清晨、中午或者黄昏，留连其间，与之相伴，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折它们。只是想，倘若洁站在那烂漫如霞的樱花丛中，那才是一幅最美的图景呢?
洁每次拿出花来，闻一下，微微一笑，又放进去。我不久就知道谁是送花的人了。他就是睡在我下铺的训练团团长的儿子。他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小伙子，为人热忱，洁净而有素养。只是喜欢搞些特权，四十多人的大宿舍，就他一个人装有床头灯。为了不影响大家的休息，负责管理补习班的队长，后来让他和另外一个部队首长的儿子，住进了双人间的小宿舍。
无论从那一方面比较，都远逊于这位团长的儿子，因此没有什么嫉妒。只是心灵无法宁静，就象海涛澎湃汹涌。我必须做点什么，来宣泄这股热情，否则那将影响学习。想到学习，想到未卜的人生和前途，心中总是惴惴的。可是无法不时时刻刻想着洁，无法不时时刻刻注意着洁。这真是恶性循环，并且使我寝食难安。唯一的出路就是必须要倾诉这一份情感。况且这已经不是单方面的问题，我的相思病，必然有她的一部分责任。她必须知道，不管她是怎样地想。
我不可能直接地告诉她，她凶狠而又美丽的眸子使我多少有些畏怯，也不想写情书，因为明白如水的话永远表达不出对于她的爱慕之情。而且对于司空见惯的情书，她很可能不屑一顾，束之高阁。
那时常常做些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散漫地闲游在山林，遇到了春天女神。这快乐无邪的少女，向着我嫣笑无语。我低头怦然心动，抬头已不见她的身影!玫瑰怎能媲美那少女的红颜?紫丁香不及她的风韵;玉兰怎能媲美少女的淡雅?桂花不及她的香馨;牡丹怎能媲美少女的娇媚?荷花不及她绰约动人……梦中醒来，我才明白，那千娇百媚的春天女神，就是我朝思暮想的洁!
我从来没有写过诗，那时节诗句象春夜的雨，在不眠的静夜里，朦朦胧胧地就遛达过来。
我已经写好一叠情诗了。上午放学时，慢腾腾地收拾书本，等所有的人离开教室，迅速地将那叠情诗塞进洁的书柜里。等到行至教室门口，撞到队长，他威严地问：
“干什么?你!”
我惊慌失措，无话可说。队长当时一定怀疑我偷东西了，只是两手空空，没有证据而已。我有些怕这面容黝黑的队长。他倘若发现了情书，也许会处罚我，让我离开补习班的。男女宿舍在同一楼层，开学的第一天，队长就宣布第一条纪律：
“以中间楼道为分界线，谁超过分界线，我就将谁开除，别想考学了!”
后来证明队长有着菩萨的心肠，可当时我确实象做贼般地心惊胆颤。
春天的天空犹如少女的明眸，把柔情之水任性飘洒：有时候风和日丽，细雨游丝，绿叶滴翠，雾起如纱;有时候愁云不展，阴雨连绵，青山空蒙，恍若梦乡;有时候风起云涌，春雷乍响，大雨滂沱，溪涧欢唱。
那几天正逢上连绵的春雨，下课时呆在教室里，不必去楼下的操场打军体拳。从背后看不出洁拿到那叠情诗时的神态，无法去猜想她是惊讶、快乐，还是冷淡、讥嘲。诗在女生的手中传阅，隐约听到云姝的议论，好像说诗写的不错。我很高兴，很感激云姝：因为云姝既然是洁最好的姐妹，云姝的话洁一定赞同。除了洁的赞许，我还能祈求什么呢?
洁回头好象搜寻着什么，多么期待洁的目光停在我的身上，那我将会沐浴在怎样幸福的光辉里啊!但洁的目光是那么轻柔地一晃而过，我的心中别提有多么地失望。
也许，生活中爱情的梦想比现实要幸福得多。所以我至今还记得那时所做过的每一个甜蜜的梦。我梦见在盘根错节古老的楠树,倚靠着那快乐无邪的少女。抑制住狂喜故作平静地走去，她甜蜜地含笑，美目斜瞅。轻轻地来到她的身侧，那百合般的香腮忽然酡红娇羞!
“神秘的少女，请问家居何处?”
“我来自遥远的南国，濒临美丽的江河，到这海滨游玩逗留，就在这山林居住……”
鸟儿在林中欢跃啁啾，浓密的楠叶亲热地絮语;在繁花的绿地毯上，缤纷的彩蝶盎然成趣;心醉神迷地看着可爱的少女，她夜莺般的声音多么甜柔!我们在山林中嬉闹漫游，满世界里是她的欢声笑语：这快乐无邪的少女，采撷着各种各样奇异花束;她向着彩蝶追逐，隐没在芳花深处……
我多么渴望沉迷在美好的梦里不醒，可是起床的军号就是嘹亮的命令!
雨后天晴，我登上山顶。那连绵起伏的群山，尤为英俊潇洒：繁盛的草木是他的青裳，娇艳的百花与他为伴;山鹰是他自由的灵魂，在广阔的峰谷盘旋翱翔;海鸥在碧波中声声呼唤，向他传送着大海的情话。
我在山林中逗留的时间愈来愈长，喜欢一个人耽于幻想。只要一想着洁，心中就满怀着幸福与痛苦。幸福的是，洁就在我的身边，在我的眼里，在我的心中，是生活中美妙的歌，或者是生命中跳跃的火。我应该庆幸，我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这世上有一个我如此倾慕的人，并且一扫生活中平淡乏味的感觉，心灵也变得从未有过的鲜活。痛苦的是，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到现在为止，她并不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另外，对于献花给她的人，对和她一起打羽毛球，和她一起说笑的男生，甚至对她形影相随的女伴云姝，我的心中都日益地怀着苦涩的嫉妒。
机会终于来临了。第一次数学测验，我考了第一名，老师还特意让我站起来。我好激动，并不是因为成绩的缘故，而是所有的人，包括洁都注视着我。洁的目光里含着微笑和赞许，这使我万分地兴奋，甚至陶醉。
晚上，我灵感倍至，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写情诗，同时在结尾附上两行字：
洁，我数理化学得都很好，昨天数学得了第一。我希望在学习上能够帮你，好吗?
第二天晚自习下课时，洁急匆匆赶过来，喊住了我。她美丽的眸子没有那凶狠的劲儿，有的只是令人心动的温柔。她递给我一张纸条。我不敢看，只紧握在手心里，一直到被窝里才打开，上面写着：不要让感情上的事影响你的学习和前途，让我们成为学习上的互相帮助的同窗益友，好吗?
03
温情的春天愈来愈繁华，我的心儿愈来愈忧伤。对于爱情的热烈渴望，让我耽于奇异的幻想。我思念那神秘的少女，她总是潜入我甜美的梦乡!她那粲丽的笑容，青春的神采在飞扬;她那迷离的眼波，万种风情在召唤;她那清纯的美丽，怎不令我满怀绮想?!
现在，整个山林草木繁盛，绿叶葱葱。爬上山顶，人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此起彼伏的绿色的波涛里，并且每一个山峰或者峡谷，似乎都充满了令人暇思的神秘。而这些都迫使我一次次远游，一次次从这座山爬到另一座山。
这一次次的远游，从某种程度上减弱了失落和痛苦。因为自从洁递给我字条之后，她依然是冷淡的，无视我的存在。我并不在意别人对我的态度，那些发现我单相思的男生，开始说些冷言冷语，我总是一笑置之。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谁都有权力去爱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难道爱会是错吗?但是被爱着的人轻视或者视而不见，那才是一件痛苦的事。
我每登上一个山顶，然后在山顶上奔跑或者打拳，常常弄得大汗淋漓。这时我常常唱着或者哼着歌曲，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歌词或者曲调，它只是从心底通过喉咙爬了出来，表达着心灵的痛苦与忧伤，身体的劳累减轻了心灵沉重而无奈的痛苦，强健的身体也使我不至于因为痛苦而变得脆弱、疲惫或厌倦。我从来没有放弃学习，对于我而言，每天只有两件事，恋爱和学习。倘若不是在想着洁，那一定是在思考着数学或物理的某些疑难问题。而其它的一切都在心灵之外。以至于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我确确实实不记得那时的人和事，除了洁或与洁相关的事，清晰如昨天。
除了这些疯狂的运动之外，另外一件事就是沉思默想。常常静静地远眺南面的大海，东西北面的群山，或头顶的天空。你知道，春天的大海和天空都是一样地色彩变幻而情意绵绵。无论蓝色无际的波澜，还是姿态万千的云彩都给人一种悠远而神秘的美感。群山也是如此。这些大自然的神奇美色和洁的美丽常常混合在一起，一样地在心灵中，被我深深地爱恋着，只不过洁常令我莫名地心动而己。有时候，踱着步，夹杂着浓郁花草香味的风轻柔地吹着，我没有丝毫的焦躁，完全沉浸在构思的诗句中去了，等到完全想好，便迅速地掏出纸和笔记录下来。有的时候，我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上休憩，听着百灵鸟在卖弄它那甜美的歌喉，看着彩蝶在周围的花草丛中飘来飘去;可爱的兔子，总是那么小心谨慎，从深深的草丛中蹦出来又迅速消失;雉鸡，这翘着长尾翎的高傲的将军，总是大摇大摆地踱着步，当我爬起来暗暗尾随着它，准备接近时，它呼地一下腾空而起，丢下一长串惊慌或嘲笑的“咯咯咯”声。
我已经听说了洁来自一个省会城市。我无法去猜想在楼层林立和车水马龙中，洁小时候是如何地玩耍、学习，又是如何地成长为这么健康而又异常美丽的姑娘?我对城里人是没什么好感的。小不点的时候，喜欢听三爷讲城里的故事。可是三爷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城里人喊我们么子呢?喊我们是又穷又没文化又没见识的乡巴佬!他们有么子见识哟!他们说花生是树上挂的，白花花的大米是稻秆上长的，骡子会生下小骡子,板鸭会孵出小板鸭来——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出来的，早忘了乡下人是他们的老祖宗，还以为他们是从他们娘的肚脐眼里挤出来的小瘪三……三爷说着有些激动，看见我们疑疑惑惑地在翻弄着各自的小肚脐眼，禁不住笑呵呵地说，肚脐眼里挤出的是什么啊?是肚脐眼屎吧?所以那些城里人都是一些坏伢呀!我们恍然大悟地笑了——可是现在，我多么渴望从小也是在城里长大的。我永远也不羡慕城里人的生活，只是渴望着能触摸到洁的思想和情感，能和洁心有灵犀，再也没有城乡的偏见、隔阂和压力。我不知道，在洁的意识中，是不是有同样的乡巴佬这样的字眼?我只知道，在课外空闲的时候，洁他们偶尔在小饭店里偷偷地聚会，有时甚至有专车接他们到城里去。我既没有钱，和那几个趾高气扬的部队首长的儿子也没什么接触，当然无从进入洁交往的小圈子了。只有山林是我的家，课余时间，在山林中游荡，才能让我真正地感受到轻松和舒畅。很快我又发现了一个更好的乐趣，那就是游泳，登上山顶，然后顺着一条窄小的山径，小心地探下去，就可以来到一处寂静无人的海滩。为了防止意外事故，部队历来是严禁私自游泳的。但是在清洌的冰凉的海水中搏浪，虽比不上冬泳，对意志依然是一种坚强的考验。
一开始并不习惯，刚扑进水中，禁不住立即逃上岸来，迟迟畏缩着不敢再下去。我嘲笑自己：你啊你，连这一点勇气也没有，还能做成什么事吗?你还配爱洁吗?我给自己加压，强迫着自己走下水去。先用冷水搓着身子，然后扑入水中，拼命般快速地畅游着，这样感觉不到寒冷。在飞溅的晶莹的浪花中，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等到上岸，穿上衣服便浑身舒坦，充满活力。这真是一种极大的快乐，身体的快乐，如同我们所熟知的味觉的快乐和心灵的快乐。从此以后，我形成一种癖好——倘若哪一天不去游泳，我就会茶饭不思，浑身不舒坦。
一个星期六的清晨，霞光从山顶披挂下来，给人一种极为美丽的幻觉，以至于总觉得霞光的背后不是太阳，而是洁。这使我在窄小的山径上冲动地极快地爬上去，以至于踩上一块松动的大石头。我整个人倒下去，本能地迅速地抓住身旁的一棵小松树。石头擦过膝盖滚下去，落下山崖，发出碎裂的声响。膝盖当时是麻木的，并没有感到疼痛。等到爬上山顶，裤子已被鲜血染红，并且剧痛使我不得不咬牙切齿。强忍着尽可能快地下了山，敲开懒虫一般沉睡着的卫生员，给伤口清洗，洒上白药，包扎。在回宿舍途中，遇到了云姝和几个女生极其惊讶的目光，她们拿着脸盆从洗漱间出来。我不去看她们，迅速地换好衣服躺在床上。我想到洁，心中充满着幽怨和苦楚。石头的碎裂声在脑海中回响。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摔下去，在那天堂的光辉里，我一定会得到安宁和幸福。在我的面前，无论生活还是爱情都是那样地沉重，无望而冷酷无情。
早上没吃饭，上午照常上课。第一节下课铃声刚响，洁和云姝、还有几个女生便围拢过来。
“怎么弄的?痛吗?”洁问。
我注视着洁那么明亮的温柔关注的眼睛，竭力强制着泪水不流下来。长久以来，无时无刻不期盼着洁的关注。我知道没有比这短短的问候更好的灵丹妙药，来医治心灵和肉体的痛苦。
“石头砸的，不痛。”我说。
“让我看看，好吗?”洁说。
“一点皮肉伤，不碍事。”
云姝则蹙着眉，看着我，仿佛那疼痛也发生在她的身上。我同样地感动，并且从此之后，云姝便成了心目中最可爱的小妹妹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想念她的。
04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在砸伤的那天晚上，白天的一切又重现在我的梦中：在清露的早晨，百花犹睡未醒;她们酣甜的睡容，芬芳、柔嫩、诱人!穿过幽静的小径，海波澄碧晶莹。海风轻抚着秀发丝裙，青春的柔姿谁不倾心?神秘的少女玉立峰顶。你好啊，久违的心上人!欢欣地向着峭壁攀登，糟糕!脚下的石头松动……躺在柔软的沙滩，潮水渐渐热烈地轰响。来吧，温柔的海浪，快猛烈地冲上沙滩，请把我捎往极乐的彼岸!闻到甜美的香馨，却昏昏沉沉，双眼朦胧：盈泪秀目，温柔的娇容，满含着关切的柔情。
“痛吗?”——好象在问。
她把药草敷在流血的伤痕。醒来我躺在萋萋的草丛，哪儿再寻觅她的身影……
在那时和以后的许多次梦里，无论我和洁是如何地邂逅相逢，可是结局总是她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踪影!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一次完美无缺的梦——只有在梦醒之后，徒然地嗟叹和深深地痛苦着。我想这一生也走不出这样伤感的梦了!
那天晚上醒来之后，心潮起伏：这意外的皮肉伤痛，洁知道了，荣幸地承蒙她的关心;这心灵的痛苦，却为何不闻不问?她是否知道——她不会知道;或者她知道，也永远无法真实地理解。她不会如我这样热烈而固执地去爱一个人，不可能体会到那一种痛苦。但我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告诉她时时刻刻都有一双注视她的眼睛，告诉她一颗被狂热的爱与男子汉的自尊所扭曲的受折磨的心灵。终于在被窝里完成了那份坦露心曲的信。倘若是在白天，绝对不敢写的。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处神圣隐秘的所在，完全坦露给人是需要勇气。洁虽然是我爱着的人，但同时又是最容易伤害我的人。困苦的生活早已练就了铜皮铁骨，唯有心爱的人才有可能将敏感的心灵蹂躏和捏碎。我始终防范着洁可能的对于我的这一种伤害。愿意为洁去做一切，但绝不要让洁伤害心灵与尊严。
我把信送到洁的书柜，开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可是一下课又远远地躲开。整个下课时间，我象一只小鸟在单双杠上飞来飞去，这也是自以为豪的一方面——体育方面的特长，比起学习成绩，更能获得战友们的敬佩和尊重。再也没有人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闲言碎语。愈来愈多的战友了解我的为人，也会慢慢地明白：爱是属于所有人的权力;爱是纯洁而不是卑劣的;爱绝对不应该受到嘲笑和玷污。中午等候开饭，洁走过来，我有意躲开和别人闲聊。因为我的心中总有些忧愁。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理智告诉我：生活之中总有那么多无法改变的现实，无论你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一吃完饭，就溜上山去。我坐在草地上，风坐在枝梢上，吹着口哨——有什么可讥嘲的呢?嘲笑怯懦或者失败吗?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怯懦的人，爱也不存在成功或者失败。因为无论所谓的成功或者失败，我都会永远地爱着洁。就这样孤独地爱着吧：我的忧伤沉浸在甜蜜的思念里，我的愁戚藏在憧憬的梦里，我的痛苦有痴迷的幸福，我的泪水是心灵的甘露……
白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晚自习下课，和坐在前面的同学聊天。他是个乐观而风趣的人，和他聊天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他和同桌是我仅有的两位谈得来的朋友。同桌是我老乡，他出去了。
洁就在这时候悄悄地来到身边，我连一点点的心理准备也没有。听到那温柔的“嗳”的声音，万分惊讶地回过头。更令我惊讶的是：洁的脸在那瞬间象盛开的红玫瑰。从来就没有想到洁是个害羞的姑娘，而娇羞的模样更增添了无比的妩媚，也增添了我心中温柔的情感——洁，是女兵区队长，带队出操或训练时，总是一股认认真真的劲儿，那使我有一些敬畏着她。自从那一刻，可以相信，洁其实是最温柔的姑娘。
洁是来问数学题的，同桌不知道呆到哪个角落里，余下的晚自习，就和洁在一起，当然话题永远是学习。这没有关系，当切近地看着洁，欣赏着无瑕的美丽，闻着幽幽的香息，心中翻涌着怎样无上欢乐与幸福啊!这短暂的时光也成为一生中最光彩的纪念与回忆，并且照亮了我的一生，是一生中欢乐的极峰和痛苦的极峰。倘若时间和生命都在那一刻停住，毫无疑问会成为永恒的幸福，就象蒙娜丽莎永恒的微笑。
洁愈来愈主动的接近我，和我说话。这一方面让我欣慰，另一方面也加重了我另一层的失望。欣慰的是与爱着人距离愈近，愈是幸福;失望的是，洁表示的只是一种友谊，或许只是一种怜悯，她也许不想让我因为她陷入那一种无法自拔的境地。
在公众的场合，譬如在饭堂前等候吃饭的时候，她会走过来和我聊天。洁说话时，呆呆地忘情地看着她，她说了什么都没有关系，主要的是她一颗温柔友善的心。这使我甘愿忍受着无望的痛苦，更痴迷地爱着她，无怨无悔。在饭堂打饭时，向来是女生优先，当与洁同是餐桌值日时，洁便要过来帮我打饭。洁从来不唱歌。有一次我坐着，洁站在旁边，唱着一首歌。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声，轻柔地梦幻一般地回荡在我的心灵;越过久远的岁月，仍然清晰地听到回响。真的，常常在静夜里听到，但翻身坐起来，便又消失，这让我感到岁月的易逝。我怀疑是洁唱给我听的，因为她从来不唱歌。至于歌词，一句也没听清。歌词又有什么意义呢?要听的是洁的声音，洁细微的忧伤与欢乐。有时候吃完饭，在前面走，洁在后面喊住我，于是我们一起同行，有一次我们做数学题，竟是第二天的试卷。只不过有一道题是lg，抄成tg，要不都得一百分。这一段时间，洁带来了无比的欢乐、兴奋和幸福。每一天都是欢欣的，而忧伤被深深地收藏起——啊，我要珍惜这每一分每一秒的幸福时光，何必为那不可改变的命运而愁苦呢?
洁永远也不可能爱我。她既然友善地待我，我当然更尊重洁的意愿，因此，在一起时不谈感情的事。我绝不让洁犯愁，也不让自己为难。把所有的爱都留在心底，把所有的痛苦都留在心底，自始至终，从未亲口对洁说过一个“爱”字。
无数次，多么想面对着洁说：“我爱你!”;多少年来，多么想疯狂地大喊着：“洁，我爱你!”;我热爱着文字，也憎恨着文字。因为几年来为洁而写的文字，也比不上握着洁的手，对洁喊着：“我爱你!”。
当把一切隐藏在心灵，渐渐便陷入一种深深的无法摆脱的孤独之中。并且这孤独注定陪伴着一生。这是洁的恩典，我没有怨言。
当愈来愈感到与洁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仅白天到山林中去，夜晚也穿过阴森的林子，到山顶上去。在那儿，散步，唱歌，倒在清凉而柔软的草丛中默默流泪……
雾弥漫着山林，树叶和草儿都流出亮晶晶的泪滴，我的心儿氤氲而潮湿。
苍白的月亮，静寂的星空，我无言忠厚的挚友，你们是否也为我黯然?
微凉的风吹落了一颗流星，流星啊!你那生命最后的闪亮弧线，是你那长长的叹息和无望的挣扎吗?
苍白的月亮，静寂的星空——我忠厚的挚友，今宵的梦乡，请牵引那可爱的少女，到我的身边，听我切切地倾诉衷肠。
她黑宝石般的明眸，愈来愈潮润，愈来愈光亮。纤纤玉指在我的手中微微抖颤，于是她接受了我的拥抱，我的亲吻……
梦幻中的幸福，短暂的安睡时辰，我轻轻地闻着她特有的香息，她温情的凝睇，抚慰我被爱灼伤的心。我为她摘取两颗最瑰丽的星星，一颗别在她的秀发，一颗别在她的胸襟……
我依然写诗给洁，这一生都会写诗给洁，因为我永远爱着洁。但不再向她倾诉心中的痛苦，因为我需要的是爱情;没有爱情，也不需要施舍和怜悯。
春天就要过去，补习班就要解散，与洁同窗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更珍惜这剩下的日子。每当看着夕阳落下山去，心也随之沉落，陷入黑暗;每天清晨我就等待着去看洁的第一眼，为了尽可能地帮助洁，在学习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不仅要自己懂，还要理清思绪，以便清晰地更好地教洁。把搜集到的时事资料抄给洁。大连政院的《政治问答题集》非常好，又无法买到，我特意去了一趟城里，把资料复印一份，准备给洁。那一天早晨，洁和云姝一起，在林子里背书。云姝面对着我，看着我微笑，和洁轻轻说着话。洁靠在树上，低着头，看得出也在欢笑着。当我来到她们身边，洁满面笑容，双颊绯红：长长的秀发在额际由一个发簪压着，半环形的发簪绿得晶莹。那真是一个艳美的图景!晨曦穿过林隙照在她的脸上，使我立即想起梦中的春天女神，或者说是我的春天女神，因为那才是最美丽最可爱的女神。
洁生病了，没上课，我好着急，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找到一个养蜂房，灌了新鲜的槐花蜜给洁。洁没接受，让我伤心了好几天。
由于大考临近，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欢乐与痛苦了。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帮助洁。同桌的老乡以及关心我的战友，都来劝我：不要为了感情的事，误了自己的前程。有的甚至说：这些女兵可狡猾着呢，她现在只是利用你，才没有什么真感情呢!我感谢他们，但无法解释，只好一笑置之。其实，洁高贵的心灵是做不出那样卑下的事。而且，他们不会想到，我和洁互相默认为普通的朋友，从来没谈过恋爱;更不会想到：我和洁都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海军工程大学，只不过洁在南京分校，我在武汉。我和洁从没耽误学习，因为学习才是我们唯一的交往通道。
05
古老的楠树撑出慈爱的浓荫，遮护我在中午的阳光下酣然入梦。我听见温柔的“嗳——”的声音，闻到异样诱人的香息——这柔声，这香馨，是男子汉的世界里所没有的啊!
我猛地转身——太快了!我的目光撞击着你的目光，你的眼睛象惊扰的清露，不安地闪动。神秘的少女，我的心上人，你就这样悄悄地莅临?我如此切近地感受到芳心的跳动，呼吸的相融!这惊愕，这狂喜，这醉人的香息，这激动的柔情，象突袭而至的海浪，卷走我茫然无措的灵魂!我窒息了，呆住了，热切地注视着你——心爱的，却为何含羞低容?爱恋地吻甜蜜的红唇——啊，一切都成幻影!阳光的金针刺痛我心!
樱花，蔷薇香消玉殒，春天渐渐远离了我们!彤红的夕阳犹如我的心，就要沉入海底深深。海风传送着心的呻吟：“海底深深，心爱的人!在再也见不到你的日子，落寞之中可有甜蜜的梦?!
“没有赢得的爱情，不必注释原因。但你善良而高贵的心灵，给予友爱的温馨。无奈地远离，将友谊珍藏心底;它愈是年久日深，愈是浓烈香醇!”
但在无望而痛苦的爱之前，深恋着你，怎愿退却?!
命运犹如母亲的手，怜悯地将我牵走：“倔强的孩子，不要将她迷恋，快抛弃异想天开的痴念!
“远远地去吧!去寻找真正的伊甸园!在灵魂也达不到的天边，慢慢将她忘却。”
除了将她忘却，我还能有什么梦想呢?在以后漫长的一生中，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如何将她忘却了!补习班课程已经结束，剩下的时间只是等着解散。除了吃饭，几乎整天呆在林子里。洁已经不需要我了。有了难题她可以就便问身边的男生。况且临近大考，也不应该去琢磨那些难题了，而应该把系统的知识在脑海中过滤一遍。至于洁不来找我，不知道是有意不想占用我的时间，让我安心复习;还是她早已厌烦我了?不过，可以确定，为了避免洁的厌烦，我尽可能不主动找洁。
这真是温暖的好天气，在山顶开阔的草地上坐着、躺着、踱着步，背政治、读语文、英语，偶而也做习题。倦了就在草地上呼呼大睡。书本散乱地扔了一大片，和煦的风好奇地呼啦啦地翻弄着它们。
有一次，一觉醒来，发现身边放了西红柿和桔子。不知道谁曾经来过，我不禁哑然失笑——这样的光景，一定让战友见笑了去。
晚自习呆在教室里，看到洁身边的女生，一边对着洁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一边冲着我笑。后来才知道，上山造访的是她们和一个男生。洁也回眸一笑。啊，洁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看着我了。且不说回眸一笑百媚生，而是洁对于我的一点点情意，我都会如珍珠般收藏在心贝里。
每当想着就要离开洁了，再也难以见到洁，心中便滋生着满腔的痛苦。有时想：虽然不能够娶洁，和洁生活在一起，但是象现在这样，每一天，都可以看到洁，那也是一种幸福啊!我也留恋这山，这海，这朝夕相处的山林。这是多么美丽的山林啊——
大海依偎，碧波万顷;群嶂叠翠，巍峨多姿;天空低矮，霞光绕峰;雾霭迂回，幽谷深深。你在这偏僻的天涯海角，没有一丝人间的喧嚣和烟尘!
你变化万相，欢快明丽;你仪态高雅，优美宁静!我热烈追求的爱情，如同你美丽迷人的幻影!可是我怎能不爱恋那神秘的少女，不梦想着去吻她甜蜜的红唇?
多么美丽的山林，请让我献上心灵的礼颂——
来自太平洋蓝色的风，让你变得温顺多情;从碧波中诞生的朝阳，让你拥有勃勃的青春。大海是位可爱的情人，依恋在你的身旁，昼夜地昵语亲吻。我听不到她澎湃的声音，只看到她无休止地扑向岩岸，欢笑的浪花洁白晶莹。鸟儿是你快乐的子民，歌唱着幸福，歌唱爱情：
“纵然有沧海桑田，
海将高山怀拥，
纵然有沧海桑田，
山不拒绝海的柔情……”
要来临的那一天终究要来。那天早餐时，默默地注视着洁，忽然，酸从心来。我放下饭盒，一口气奔到山顶，伏在潮湿的草丛中，尽情地孩童般地大哭起来，然后擦干了泪水，平静地回到人群中去。
中午会餐，默默地喝酒。很多男兵去女兵的桌子上敬酒，话别，说一些祝福的话。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洁会生活得很幸福，不需要也无所谓我的祝福。我没有祝福。我的祝福就是诅咒，所以我绝不会向洁祝福。况且自此之后，一切都有会被遗忘，象风象云，过去了，无影无踪。我是孤独的。来的时候，一个人不相识;走的时候，一个人不相知。我没有朋友，没有，没有人真实地理解我的欢乐与痛苦。那不是平常的，那是刻骨铭心的，无论经过了多少岁月，不会风化和消失的欢乐和痛苦。洁也不会懂。要不，为什么不爱我?不试着接受我?而且我又有什么过错?又有多少缺憾?我不高不矮，不俊不丑，不聪明不笨。但我有运动员的体质，有坚强的意志;我勤奋而努力，这么年轻，会有所作为——我能够让洁幸福!但是洁不爱我，永远也不会欣赏我!这怎么不让我痛苦?怎么能不让我愤愤不平?然而我绝不会勉强洁，绝不会乞求那一份温情和爱，不会，绝不!因为在人世间，还有与爱情同样可贵的东西，那就是人品和尊严。我宁愿痛苦终生地去爱着洁，也不要失去人品和尊严啊!
洁和云姝端着酒来到面前，身边的战友推了一下，我才醒悟。于是站了起来，共同举杯。我把洁和云姝祝福的话，连同碗中的酒都灌到肚子里去。
喝了多少酒，我不知道。只是那路凹凸不平，而且打滑。吃完饭，开伙食关系，满屋的人吵闹。我平素很少大声说话，但那时急着要离开这儿，离开洁，离开这山林。我大喊大叫着，与人争吵。司务长不耐烦，赶紧把我的先写了。我的首长也来接我了。
我想一走了之。但是到楼梯口改变了主意，禁不住要去见洁一面——那可能是最后的一面啊!在补习班不见洁的身影，就时刻想念着她，等候她的出现;以后思念而永不得见，那该是怎样的痛苦呢?第一次走进“军事禁区”的女生宿舍，面前的女生让我眼花燎乱。我寻找着洁，不愿问任何人。洁说：我在这儿呢。我径直走到洁的面前，洁说：坐吧，就要走了，一起聊一聊。我说：我现在就要走了。洁说：你看你!别急，坐一会儿嘛。我说：我现在就走。转身出去，洁赶紧跑了出来，云姝跟在后面。我没理她们，提起包下楼。洁从后面拉住，说：我帮你提。我说：你提不动，我不要你提。云姝说：我们一起抬，我们送你上车。洁和云姝抬着我的包裹，一起下楼。
洁说：有空你上我那儿去玩，地址你是知道的。
我应了一声。我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去。
洁说：有事打电话给我，你记下电话号码。
洁告诉我电话号码，我没有记。有事不会找洁，没事也不会打电话给洁;爱上洁是毫无办法的事，那不能怪我;既然不能长相依，洁能够心安理得地把我当作朋友，但我怎么能够做到?又何必勉强自己去做到?
风急，槐花正谢，漫天飞舞着槐花雨。登上绿色的军蓬车，朦胧的双眼，看不清洁最后告别的笑颜!默默挥手，欲喊无言!
别了，永远挚爱的洁!别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春天!
后记
我和洁都各自成家了。发生在那个春天里的故事，对于洁，也许象一缕微弱的春风，吹不皱她的心湖;对于我却是刻骨铭心的。所以这不能算是爱情故事，因为爱情的故事里，有两个主角;他们彼此倾注着情感，并且共同地经历着离合悲欢。我和洁的相识，只能算是一段情感的历程，相信很多的朋友都有过相似的经历。
只是在每一个春天里，在樱花盛开的季节，总是深深地回忆起那一段情感，尽管它如同樱花一般地短暂。
樱花
我在枝头守候着你来
为了你献出生命中最美的风采
当夜幕悄然降临
留连的情侣牵手归去
只留下清冷的月辉和微寒的风
颤抖无声地我摔碎了
一片片花瓣
每一束每一朵
都是我对于你热切地期盼
我的爱人
请在我盛开的花季如约而至吧
我献给你最美丽最柔情的烂漫
当我零落成泥也无怨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