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汪，汪!”
不知从哪来的一条狗，跑到了我家门前，用脑袋顶开了帘子，进了房间里。我正在沙发上躺着，这小狗朝着我坐着，脑袋一歪，看着我。我坐了起来，看着这只狗。母亲也听到了家里的狗叫，要把它给撵出去，我阻止了母亲，穿上鞋，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根火腿肠，撕开包装，一块儿一块儿地喂给它，捋着那凌乱的毛发，我想它应该是一只野狗。
它莫名其妙的出现给了我无聊的假期一点儿愉悦，当时我刚高考完，总算脱离了那高中磨人的日子，在家里歇着。它在我家仅仅生活了一个下午，我走到哪儿，它就跟着我的脚，停下来看着它，就用爪子按住我的布鞋，咬我的裤角，好不碍事!
到了晚上，这只不明来历的小狗遇到了它来我家的第一个难题，去哪儿睡?家里是绝对不可能允许的，万一撒尿了，怎么办?我便把它拎到了院子里，可这只小狗不知自己的处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家里养的那只狼禽不停地叫唤：“哪来的小鬼?!”院里狗叫此起彼伏，不得安宁。
小狗啊小狗，你本来就刚来家里，你要是安分一点，独自找个角落，静悄悄地睡觉，也许不会那么惹人厌。我把它安置在了院里的废弃轮胎里，横放着，下面铺了一层毛毯，刚好它跳不出来。而我一走，它就叫，似说“陪我，我害怕!”它叫，那只狼禽也叫，院里的声控灯一直不灭。而我爷爷养惯了大狗，哪里看得上这只不知哪来的小土狗，临到爷爷出门时，骑上摩托，应该把它扔在了离我家有段距离的村口那里吧。
二
我从小爱狗，喜欢看着它们，喂它们，陪它们玩儿。可家里的那只狼禽一见我就咬，我也不敢去喂它，我们俩也就没有什么感情。去年九月初，大学开学之际，我考上了一所不好不赖的本科学校，直到今年一月份，修完了一个学期的课程，才回到这个院子里，几个月和院里没有来往，那狼禽也几个月没见我，越发生疏了。回家那天，下飞机已经十一点钟，回到家，已然凌晨，回家的苦乏让我倒头就睡。
第二天刚醒，我在台阶上，让风吹醒着刚起床的惺忪。看着院子里爷爷养的狗，牛，羊都在各自的圈里生活着，活动范围很是有限，不禁为它们叹息。看着看着，那小土坡上突然冒出了一双耳朵，接着是一个小脑袋，看到了我，一位它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顿了一下，我也诧异，哪里的小狗。我“啾啾啾”地唤着它，它便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到了我身边，蹭着我的鞋，直转圈儿，木讷地看着我，好是可爱。我爱狗，看来，狗也爱我，也喜欢和我在一块儿。
我起身回了屋里，冰箱里满是过年准备的肉。我啃完了一只羊蹄，准备拿着骨头去喂它。刚推开门，三只小脑袋齐刷刷地排成一列，转头看着我。“嘿呀，兄弟三个!”我又回屋多拿了点儿骨头。“妈，咱家那三个狗娃哪来的?”
“那只狼禽养的，你上学的时候养的，一两个月大了吧。”
我拿着骨头，先去讨好它们的妈妈——那只狼禽。我怕它看到我和它的孩子们在一块，又要咬我。它吃了骨头后，也不咬我了，那三只小狗跟着我，分享着它妈妈剩给它们的残羹。狼禽吃完了，看着我，我也看着它，“狗儿，我和你娃娃们玩，不会伤害它们的，你放心吧。”我心中默念着，希望它能感受到。我又坐到了台阶前，那三只小狗还是跟着我，在我身边玩了一会，卧成一排了。那狼禽始终站着，伸长脖子，看着我们，应该还是对我不放心吧。
“山子，来帮我擦玻璃了!”
母亲唤我干家务，我站起来，那三只小狗见我站了起来，它们也爬起来，我不想走，独爱与它们相处的时刻，无奈，走进屋里，轻轻地关上门，那三只小狗在门隙里看着我的消失。
帮母亲擦完了玻璃，已经中午时分了。午饭时，我特意多啃了两根骨头，放在桌上，吃完饭，拿着骨头去喂它们。当然，还是先和狼禽培养感情。
三只小狗始终紧跟着我，等到我再次坐到台阶上，那狼禽也卧在了它的笼子里，躺着看着我们，有时不看我，眯着眼睛，我知道，它放心我了。
而我不敢发出大动静来，免得它担心，静静地坐在那，看着三只小狗在我身边，对我，是无名的慰籍，对它们，可能也是。我的世界有很多很多，而你们的世界，可能只有我一个。莫名地为它们叹一口气，有时只是想，多陪它们一会儿，尽管没有骨头，只是想陪着他们，久一点，再久一点。看着那只狼禽，在我记忆里，它可能被那笼子圈了有几年了吧。一只狗，每天就在那狭小的空间里，见到陌生人叫两声，引出主人来，中午晚上吃点儿泔水，其余时间要么睡觉，要么卧着，忧郁地看着某处。狼禽，原谅我没有能力给予你什么，只能在这里，替你叹息。
三
那三只小狗，各自同兄弟斗着，玩着，时不时过来蹭蹭我，也累了。三兄弟排成一排，三只脑袋看着前面，歪一歪脑袋，仍然看着。小狗啊小狗，请告诉我你们可爱的脑袋里想着什么?每天如此的单调，是否会有些什么有趣的想法?小狗啊，再有二十来天，我也要去修学业了，你们就在这个院里里跑来跑去，也没有人陪你们。再长大一点儿，你们也会和你们的妈妈一样，套上链子，圈在笼子里，开始结束那拘束的一生。我看着它们，只能给予它们一点儿陪伴，摸摸它们的头，可那木讷的小脑袋茫然得看着我，让人可怜，又叫人心酸。来吧，这几天里，我带着你们，去看看那院子外的世界。
一有了这个想法，问题也悄然而至。如果它们自己跑出去，怎么办?外面很危险，这么可爱，偷狗贼可是垂涎欲滴，你们要是丢了，让我怎么向你们的妈妈交代?你们被路上的异性吸引，跑出去，而你们的妈妈被链子拴着，没办法管住你们。而我也不能时刻在你们身边……
这三只小狗似乎也读懂了我的心思，一只跑过来拽着我的裤脚，剩下的两只叫唤着：“出去玩儿!”水汪汪的大眼睛乞求着我，急不可耐。我看着它们，蹲下，抚摸着它们，看着它们稚气未脱的面颊还是心软了，决定带着他们出去，临行前，喋喋不休地告诫着，希望它们能理解我。
“狗儿，你可不敢瞎吃外面的食物，万一有人居心叵测，怎么办?”
“狗儿，别去挑逗外面的异性，把你勾跑了，妈妈会着急的。”
“狗儿，可不敢自己瞎跑出去玩儿，外面可危险了，可不敢啊……”
说到这里，我顿住了，这耳熟能详的话，似乎听过，一定听过，在哪里?在哪里?回忆起来了，回忆起来了!
“山子，去了大学，别吃辣，容易起青春痘。”
“山子，去了学校可不敢找对象，学业为重，现在找对象都没什么结果。”
“山子，别一个人跑出去玩儿，想出去玩儿，也和室友们一起。”
“山子，山子……”
我心中对那三只小狗的“教诲”，不正是我那父亲机场临别时，望着我那不曾回头的背影，眼中噙着的那几滴泪水么?记忆深处，牵扯到父亲的，便是那父亲唯一一次打我。是我在初中偷着抽烟，被主任逮到，停课的那一次。父亲把我从学校领了回去，刚回家，就抄起竹竿做的笤帚，一直打，而我双手护着后脑勺，也任他打。打到最后，那根竹竿断了，父亲也停手了。那背上的竿印或许仍在，我看不到，每次搓澡师傅的诧异总会提醒我，它还在。这不正是我拍打那只咀嚼塑料糖纸的狗头一样么?可那狗还是把塑料吞了进去，而我，至今还是一位“吸烟纸”……
父亲，我对您来讲，不正像那小狗一样么?您有时琢磨不透我的心思，有时给您闯了祸，甚至还不止一次两次地顶撞您，可您不正像我对那些小狗一样么?总是想把最好的给我，总是对我抱以无限的宽容，而我，却一直没能懂您。
那三只小狗似乎是上天派来感化我的，教会我什么是爱，什么是爱背后的东西。父亲，我不知道怎么向您表达我的歉意。正值春节之际，是要喝酒的。父亲，这次，让我敬您一杯，您也不要诧异，在您看来，你的儿子永远和您没有什么语言，永远做着一些令您匪夷所思的事儿，就让这春节的碰酒杯的气氛掩盖我那不寻常的举动，就让这酒精的催化，诉说彼此不善言语的心声，就让醉酒那浑浊带水的眼睛，掩盖泪水吧，你的，还有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