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老屋建于二十多年前,因年久失修,年代久远已无法住人,一到夏天突降暴雨时,往往是屋外下大雨,屋内流成河,脸盆、水桶、脚盆、粪桶都各司其职、派上用场,从楼上到楼下放满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角落。而且阳台上的铝合金窗户己经锈蚀断裂,山墙边己出现了裂纹,窗户和大门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风雨的侵蚀下,己经斑驳掉漆,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推开锈蚀的大门,因父亲去世后无人打理的房前屋后,已树根遍地,杂草丛生,屋要人撑啊!看到眼前人烟断绝的老屋,想起一年前因病去世的父亲,心中不免隐隐作痛,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在我还没出学堂门前,现在的老屋尚未建成,我家当时所居住的是雨坛集上临街的一处土坯老宅,俗称土房子,土房屋顶盖的是黑色布瓦,墙面上的檩子和木质框架下是从稻田里取出的一块又一块结实的土砖。土屋冬暧夏凉,采光极好。在这幢土屋里度过了我十几年的儿时时光,我在这里出生,甚至在这里读完了初中。然而比起红砖和钢筋水泥建成的楼房,土屋在日晒雨淋恶劣的自然环境侵袭下显得不堪一击,很快正门的墙面已经倾斜有倒塌之势,屋后也出现大大的裂纹,地面经常走潮,一不小心滑倒摔个四脚朝天。如此恶劣的居住环境使父亲下定决心要建一栋坚固平整,高大气派的小洋楼,并为这个目标计划着、奋斗着。
时间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勤扒苦做的父亲终于有了一些积蓄,就想着推倒老屋建新房,提前奔小康,为了早日实现住新房的愿望,父亲计划着预订了建房用的红砖和预制板,甚至连运费都毫厘不差地交给了司机,只等着所需建材统统到位,就开工建新房。令人猝不及防的是,数月后,砖厂倒闭,板厂也垮了,买建材用的八千元打了水漂。在那个人均收入不足千元的八十年代,八千元在当时绝对是个天文数字,站在自家老宅前,父亲紧搓着双手,显得万分的悲痛而又无可奈何,一家人当晚抱头痛哭……
然而父亲并没有因为房财两空而放弃了建新房的想法,九十年代末,父亲又动起了推倒老屋建新房的心思。由于父亲常年做着木工手艺,十多年来又积攒了一些积蓄,于是用真金白银从砖瓦厂拖来了砖块,又从板厂运来了预制板,城区买来了钢筋和砂石。一切准备就绪后,父亲找来了手艺最好的泥工师傅商定了开工的日子。拆老宅那天,父亲站在残砖断瓦一片废墟当中,一会拖出一张条台,一会又扶正一把破锹,就像告别老朋友一样,久久不肯离去,是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父亲亲手置办的,该留下父亲多少深刻的记忆啊!一个月以后,一幢红砖黑瓦、高大气派的两层小洋楼拔地而起,那朱红油漆大门,大理石墙面瓷砖,最新潮铝合金窗户令街坊们交口称赞,邻居张铁匠指着我家新房逢人便说:“土财主啊!”父亲只好背着手,显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多年以后,老街上的街坊们不是将新房建在了公路边,就是搬离乡村去镇上买了新房,他们将小街的热闹带走,去城里,镇上打拼自己的未来。在一片片残垣断𤩹之中,当年的新房成了一处孤零零的老屋,小街日渐萧条,老屋的前后院落杂草丛生。看着人烟断绝、孤独无依的老屋,父亲买来了农药,将房前屋后喷洒一遍,又用镰刀将高大灌木割掉。老屋经父亲一番修整后,亮堂了许多,夏天时,父亲经常躺在一把躺椅上,闭目养神,右手摇着一把蒲扇,突然“嗖”地一声,一只黑猫将父亲放地上的茶杯撞倒,开水洒了一地,父亲又重新打了开水放在避闲的地方,不一会能隐约听见父亲的鼾声。老屋每逢下雨时,楼上楼下到处沁水,父亲只得买来了沥青,将屋顶屋檐涂抹一遍,还爬上阁楼,检排那些漏雨的瓦片,看到日渐衰败的老屋,我与母亲提议重新翻修老屋,父亲一阵沉默,始终没有应允,我知道,老屋的一砖一瓦是父亲燕子衔泥般衔来的,那是父亲的根,为了留住父亲的念想,我们不再提翻修老屋的事。
离开乡下到镇上居住的三年后,父亲去世,随着老屋日渐萧条,已确定不能住人,母亲与我们再三商量,决定翻修老屋。于是屋顶换上了防下雨漏水的彩钢瓦,门前新修了支撑墙体的柱子,并新建了厨房与厕所,煤气灶,自来水,热水器,电冰箱,新碗柜一应俱全,焕然一新的老屋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看到翻新后的老屋,我拿出了手机,拍下了老屋现时的样子,想把这份记忆保存在内心深处……
因为我知道,老屋在,父亲的念想就在,老屋承载着对父亲太多的记忆,是记忆中一条不断流淌的河,一道永远抹不去的风景与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