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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伯伯怀里的冷锅盔

  • 作者:连清霖
  • 来源: 电脑原创
  • 发表于2023-09-22 11: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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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谨以此文,深切怀念辞世四十周年的老父亲。

      母亲逝世那年,是上世纪一九五八年,那年伯伯五十八岁。我们当地有把父亲叫伯伯、叔爷的习俗,我这里说的伯伯,也就是我的父亲。

      父母亲生养我们兄妹五个。哥哥已结婚生子,由于老茅屋窄小住不下。便搬到村东头的河堤边建一茅屋另立门户。姐姐已出阁,我还有二个妹妹。我十二岁,大妹七岁,小妹不满三岁。母亲死后,伯伯便引着我们三个小娃儿过日子。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史称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受自然灾害的影响,全国人民的生活都十分贫苦,尤其是粮食缺乏。伯伯每天都要从自留地里扯回萝卜和白菜,在小油灯下将萝卜白菜洗净切碎。第二天,天还没亮伯伯就要起床,将切好的萝卜或白菜放入锅内,再加入少量的米粉熬菜粥。伯伯一边熬粥,一边坐在灶膛边洗衣服。伯伯洗衣服蛮简单。先将从草木灰中沥出的碱水,放入用清水泡湿的衣服中,再使劲揉搓几把就扭干凉晒。用伯伯的话说,又不是什么好衣服,都是小孩子和老人穿的粗棉大布,给点水喝就行了。伯伯把衣服洗完,菜糊糊熬好了,天也亮了。伯伯便喊我们三个孩子起床。由我帮两个妺妹穿好衣服,伯伯便招呼我们吃早饭喝菜糊糊。饭桌上有两碗下饭菜,腌盐菜和腌萝卜,有时还糊点炸辣椒。如果万一没有下饭菜,伯伯便在菜糊糊里放点盐。伯伯说,小孩子如果不吃盐,便不会长个头。吃完早饭,我去上学,伯伯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两个妺妹便关在家中不许出门。天天如此,都是伯伯一个人屋里屋外操劳。

      我们家住在小襄河边,出门不到十米远便是河坡。小襄河河水向西流,碧波荡漾的。伯伯怕两个小妹妹到河边玩掉到河里,便在我家大门坎上加高了一米多的木栅栏,将两个小妹妹关在家中玩不许出门。连家中的水缸都用大木盆盖好。伯伯笑说道,免得掉河里和水缸中淹死了嫁便宜姑娘。就这样老少二代四个人艰难的熬日子。

      大约过了半年,一天我从学校放学回家,见上湾的李三婆在我家找伯伯说话。见我进屋好像怕我听见,便退到厨房灶膛边继续说。隐约听李三婆对伯伯说:大兄弟,还是再找一个吧,你这又当爹又当妈的。白天要出工挣工分,晩上回家来三个孩子吃喝拉撒、烧火燎灶、洗衣浆裳,怎么受得了?河那边东湾有一个婆婆五十多岁,爹爹死两年了,现在想跨一步。你如果同意,我去给你说。只听伯伯叹了口气说:唉,算了吧,他三婆,让您郎费心了。您郎看这三个娃,两个小姑娘大的不到七岁,小的未满三岁,别人怎么管得了。添人进口增负担不说,这前娘后母的,闹不好扯皮相骂多不好。别的不说,最怕的是亏欠了我这三个没娘的孩子。这日子还是我带着三个娃慢慢过吧,等娃们长大些就好了。我听过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本能反感地跑进厨房朝李三婆吼起来:不要你来管这些瞎闲事,我可以帮伯伯照顾两个妹妹的。以后你别再到我家来了。伯伯见我对李三婆发脾气,便教育我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三婆婆也是好心好意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李三婆见此情况也十分尴尬地走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三个孩子实在是太难为伯伯了。尤其是小妹,母亲死时还未满三岁,成天哭喊着找姆妈,夜里睡醒了也哭着找姆妈。小妹哭引得大妹也哭,哭得伯伯泪流满面的。我毕竟大一点懂事些,总强忍着不哭。并对伯伯说:伯伯,我不哭,你也不哭。每天晚上伯伯都把我们放在一张床上睡。我和大妹睡一头,伯伯怀中抱着小妹睡一头。伯伯用他那瘦弱的身驱和已经微驼的脊背护着他的三个孩子。每晚我们都要紧挨着伯伯才能沉稳地睡着。

      我们最开心的时候,是每天吃晚饭以后。伯伯在母亲的遗像灵位前点一盏微弱的小油灯,就着微黄的灯光打草鞋。伯伯边打草鞋口中边唱戏文我们听,还教我们念三字经。二个妹妹嘻嘻哈哈地玩耍,不哭不闹。我则在灯下读书。我们穿的鞋子都是姐姐做好拿回来。姐姐每次回娘家,就为伯伯和我们三个娃缝补衣服,洗晒被子。每天伯伯外出劳动,就只能等我放学回家后照顾两个妹妹。每天伯伯留的菜糊糊一到中午就都吃完了,小妹妹见我一回家就喊饿。扒在门口望着伯伯每天回家的方向哭,小嘴巴中不停地喊,伯伯呀!你怎么还不回来呀,我饿。小妹一哭,大妹也跟着哭,口中也叫喊,哥我也饿。我便学着伯伯的样子哄两个妹妹,哪知越哄越哭。我见哄不好两个妹妹,自己也跟着哭起来。当年大集体生产,隔壁左右的邻居们都出工下地干活去了。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五保户季三婆,见三个孩子饿得哭成一片,有时候便好心地端来半碗菜粥喂小妹和大妹几口。小妹饿急了便和着哭出的眼泪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季三婆边喂边叹息:几造孽哟,这三个没娘的娃还不知喂不喂得大哟。

      由于粮食的极度缺乏,每天都只能用青菜萝卜掺合点粮食煮菜糊糊吃。菜园里的青菜萝卜供应不够,伯伯还要到草滩湖里去挖藕。伯伯是很会挖藕的,有时同村的几个人一起去挖藕,伯伯总是挖得最多。母亲死的那年冬季的一天,天气又下雨又起风的非常冷,伯伯还是要去挖藕。到草滩湖里挖了一整天,由于天气冷,下午还下起了雪,没有挖多少藕回家。在晚上伯伯对我说:又起风又下雪,你把这藕拿点分别送给隔壁的季三婆和何大嫂吧。下雪天她们都没有菜吃。我说,今天天气冷,你本来就挖得不多,送给别人了我们自己就不够吃了。伯伯说:孩子,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隔壁,隔壁还不如对门呢。乡里乡亲的平时一定要相互照顾。乡邻关系好了,有了什么事情,邻里的关照,比好的亲戚都来得快捷和实在。伯伯边说边从藕篓子里拿出几根藕分成两份,让我分头送给了何大嫂和季三婆。此时我才体会到,为什么每当小妹大妹饿得大哭大叫时,季三婆与何大嫂都要抽空前来帮忙照顾的。

      在大集体生产时期,伯伯作为生产队里的主要劳动力,是应该和其他劳力一样外出干挑堤挖河之类的重活的。由于有我们三个小娃要照顾,生产队便让伯伯尽量不外出,干留守生产队的活好照看我们。记得是在母亲死后的第二年三月份,正是犁耙水响搞春耕生产的时候。一天队长叔叔到家中对伯伯说:老哥哥,今年你参加到五只窑去打肥田草吧。队里准备组织三只船,每只船三个人,每天凌晨四点钟动身驾船到五只窑打草。每人砍十担青草,三个人三十担青草装一船。一人掌舵,二人拉纤运回来再挑到田里。每十担草可肥一亩稻田。参加打草的人每天队里补助半斤米、一角钱。半斤米拿回家熬菜粥娃们吃,一角钱队里统一开支补助吃中饭。这天我放学回家,伯伯嘱咐我,明天放学后好好照顾二个妹妹,伯伯明天三点钟就起床烧火洗衣服,然后到五只窑去打青草,要到很晚才能回家。这时己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我引着大妹妹玩了一会儿抓石子。小妹自己玩起了小线球。这种小线球是我们童年自制的玩具球。找一砣棉絮捏成一个小棉砣,然后用旧棉纱线缠成圆球。一直缠到小皮球那么大,一拍可弹跳一米多高。因那时没钱买皮球,很多小孩子都自己缠这种线球。有的小孩子为了缠小线球连家中的棉絮都偷着撕乱了。一直玩到六点多钟,伯伯还未有回来,小妹又张嘴要哭了。大妹见小妹哭自己想哭又不敢哭,便对我讨好地说:哥我不哭,你也不哭,让小妹一个哭。就这样,三个孩子扒在大门的栅栏上,就像树梢上鸟窝里三只嗷嗷待哺的乳燕,朝门外河堤上张望着,泪眼朦胧的盼着伯伯早点回家。

      直到下午六点多钟,夕阳的余辉斜照在小襄河畔,在河岸的柳枝头洒上一层金辉,伯伯才从河堤上朝家中走来。伯伯头上戴一顶破草帽。上身穿一件青色的旧大布夹袄,腰间系一根粗白布带子。下穿一件灰土布长裤,裤脚卷到膝盖弯,不知是不是太忙的缘故,裤脚一只高只低的。脚上穿着他自己编织的草鞋。夕阳斜照在柳梢头的余辉又反衬在伯伯的身上,把伯伯一身灰布衣衫也镀上了一层金。伯伯肩头的冲担(挑青草用的)好似一件法器,把伯伯衬托得犹如一尊下凡的天神。小妹眼尖,立刻大叫起来,伯伯,是伯伯回来了。哥,伯伯回来了,我不哭了。伯伯此时也看见了他的三个娃儿,在以最原始的方式欢迎他,加快步伐向我们走来。伯伯刚进门还未放下肩头的冲担,便将小妹抱在怀中。不顾满身的疲劳,左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用旧汗巾包裹着的小包,用手慢慢打开。我们三个孩子六只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伯伯打开了布包。包内是三个还带着伯伯身体余温和汗渍味的锅盔。伯伯先拿一个递给小妹。然后又拿一个递给大妹。两个妹妹接在手中,就着还未擦干净的眼泪大口地吃起来。伯伯将最后一个递给我,我问伯伯哪里来的锅盔。伯伯说:你先吃吧,我烧火煮菜糊糊去,等会儿再告诉你。我将锅盔掰下一半递给伯伯说:您也吃半个吧。伯伯说:我吃过了,你吃吧。我也含着眼泪吃起来。要知道这锅盔在当年我们是不能随便吃得到的。我们学校边每天都有得卖。二分钱一个,每天上下学经过时也只能闻闻香气,是没有钱敢买的。虽然锅盔己冷,还留有伯伯的体温和汗渍,但吃在口中分外香甜。伯伯看着他的三个孩子香甜地吃着锅盔,眼中淌出了辛酸而又欣慰的泪水。这时小妹的锅盔已经吃完了,又跑到我面前说:哥,我还饿。边说眼晴盯着我手中的半个锅盔不放。我连忙将半个锅盔一分为二分地分给了大妹和小妹。伯伯看见了夸我说,到底还是哥哥懂事。

      听伯伯说,打草是一种非常重的体力活。每天清晨四点多钟从家中出发,三个人驾一只小木船沿小襄河赶几十里水路到五只窑。吃中午饭之前每个人要砍十担青草挑到河边。吃过生产队集体带的中午饭后装船。每只船装上三个人砍的三十担青草。一人在船上掌舵,二个人在河坡上拉纤,一直拉到何帮闸。何帮闸是小襄河上的一座节制闸,每年春夏季为防长江涨水倒灌引起内涝,所以将闸门关闭。船只经过何帮闸时就不能直接通过,只能翻坝。为了翻坝有力气挑青草和抬木船,生产队就将每人补助的一角钱在何帮街上买五个锅盔。伯伯分得的五个锅盔,自己吃了两个。留下三个用擦汗的旧毛巾包好揣在怀中,带给他的三个没娘的娃儿吃。我问伯伯,两个锅盔你吃得饱么?你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那么重的体力活?伯伯笑着说:傻儿子,二个锅盔就够了,吃不饱,何帮闸里的水好喝,伯伯多喝两碗水不就饱了么?听了伯伯的话,我默然了。父爱如山,父母之爱永远都是那样的默默无闻,在父母的心里,儿女永远都是心头肉。

      此后的七八天,我们三个孩子每天下午就像三只乳燕,守在家门口等伯伯回来。伯伯怀里有我们爱吃的冷锅盔。直到有一天,队里打草的活儿快要结束了,伯伯回家时小妹照例要伯伯抱。还熟门熟路地伸出小手到伯伯怀里去掏锅盔。哪知这次没掏着,张开小嘴巴又要哭起来。伯伯笑着说:别哭,看我今天给你们带回来的是什么。说着放下小妹。大妹和我也不解地望着伯伯。只见伯伯从旧夹袄荷包里掏出一把炒熟的豌豆来。并将炒豌豆分散铺在小饭桌桌面上。嘱咐小妹说,只能一粒一粒地捡到口里吃,不许抓起来往口里塞。小妹也听话,只要有吃的,怎么吃都是吃,便一粒一粒地用小手捡着吃起来。伯伯又掏出一把给大妹,最后掏出一把给我。我问伯伯,你给小妹铺在桌子上要她一粿一粿地吃,给我和大妹为什么就抓一把呢?伯伯说,小妹还小,抓一把全给她,她饿急了会一把全塞进嘴里。豌豆是硬的,多了不容易嚼烂,搞不好呛入气管里会呛死的。你们大些,知道怎么吃。当时的我听后一脸的茫然。多年后回忆起来才体会到,伯伯虽说是个男人,但他的心思有多么的细密,他对儿女的爱究竟有多么地深沉。伯伯告诉我,今天为什么是豌豆而没有锅盔了。原来生产队已经没钱为打草的人发补助了,只好将生产队年前没有种完的豌豆种,炒熟了带上给砍草的人充饥。在何帮翻坝时每人分了三小碗炒豌豆。伯伯也只吃了一点,喝了几碗何帮闸边的清水,余下的带回家喂他的几个孩子。

      经过那一段艰难岁月的磨砺,我们在伯伯的抚育下都长大了。伯伯为我娶了媳妇,嫁了两个妹妹,他自己也老了。但他一直坚持自食其力,不愿意和儿女们住在一起生活。用伯伯的话说是不愿拖累我们。虽然我们每月给钱买物保证他的生活无忧,但他七十多岁了还为生产队种树管树林,直活到八十二岁才因病逝世。

      世人都知道,母爱是慈祥温柔的。母亲死得早,我们兄妹三个从小失去了慈祥的母爱,我们是不幸的。但我们又何其有幸,我们得到的父爱更加伟大坚实,细密而又深沉。在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如山的父爱,给了我们幼小心灵以无限的慰籍。给了我们人生之初教科书似的磨砺与实践。为我们的人生垫底了无比坚实的道德基石。伯伯的勤劳,善良和坚韧,成为我们传承给子孙的家风家训,千秋万代,昌盛繁荣。

    【审核人:雨祺】

        标题:散文||伯伯怀里的冷锅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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