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一刀早年间算是乾州地界上响当当的一个人物。这乾州城夏商时为雍州之域,到了西周,被盘踞陕、甘一带,势力强盛的西夷犬戎部落占据。金时,乾州最为鼎盛,辖奉天、好畤、醴泉、武亭(武功)四县。及至元末,撤销奉天、好畤两县,永寿归乾州,醴泉直属西安府。从此,乾州只领永寿、武功二县。
这乾州城北去百余里属彬州,地域偏僻,天高皇帝远,素有“二山五沟三分田”之说,百姓多受匪患之苦。
据老辈人讲,常有坦胸赤膊,头扎红巾之匪人,骑着高头大马,一片黑云一样呼啸而来,将北街口牌楼下正哺乳的小媳妇,或穿着水红棉袄,面色滋润的女子掳了去。一时间,乾州城里人人谈匪色变,多数人家终日大门紧闭,将有着几分姿色的姑娘、小媳妇藏于地窖,不敢抛头露面。
这天,乾州城北门口牌楼下来了一个卖杂耍的壮年汉子。但见他放下行囊,拿起一面铜锣,敲打着绕地一圈,抱抱拳道:“诸位父老乡亲,敝人折虹,折本的折,彩虹的虹,初来乍到,还望多多关照!”
旁边围了一圈瞧热闹的人,哄地笑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咋取了一个女人的名字?莫不是想博个气势如虹的彩头吧!”
他并未在意众人的嘲笑,依旧面带微笑,拱手道:“多多关照, 多多关照!” 待他从腰间拔出一把亮晃晃的短刀,众人就突然止了笑声,一个个睁大了眼睛,面带怯色,你瞅瞅我,我挤挤你,朝后退缩着。
折一刀一手执刀,一手拍着鼓出来的肚脐,绕地一圈,抬头瞅一眼东北边女皇娘娘双乳状高高隆起的“瓜婆陵”(乾陵),扭头呸地撮一口,大喊一声,双手紧握刀柄插入肚脐。众人吓得脸色煞白,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出,唏嘘着瑟瑟发抖。
这时又听得嗨的一声大喊,众人睁眼看时,折一刀一跺脚,拔出刀来,拍拍肚脐,绕地一圈,肚脐上完好无损,连个疤痕也没有。众人不由得齐声喝彩,掌声雷动。
自此,折一刀在乾州城里名声大噪,且在方圆百里传得神乎其神。有说他是刀枪不入之身,也有说他是尉迟敬德转世,手起刀落,砍掉一只胳膊,一眨眼便接上,连个刀印也没有。说得绘声绘色,似亲眼所见一般。
折一刀听了,淡淡一笑。为了将折一刀留在乾州城里,街坊们开始撺掇着给他介绍内人。
折一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在众人的撺掇下,娶了北街口冯二裁缝家的大小姐冯扣扣。这冯扣扣早些年嫁给了药材铺宋掌柜的独子宋如圭。本来宋掌柜还指望着宋如圭将来子承父业、顶门立户。怎奈这宋如圭天生一个病秧子,体弱多病,身板单薄得一阵风能刮倒,终日拘偻着腰咳嗽不止。结婚没几年,宋如圭就一命归西了,连个子嗣也没留下。
也有人说冯扣扣长得花容月貌,是贵妃娘娘转世,宋如圭没那个艳福,消受不起,干柴遇上烈火,销筋蚀骨,没几天就被抽空了。而冯扣扣依然面色丰润,走起路来像水上飘着一样。
折一刀娶了冯扣扣后,就不卖杂耍了,盘下街口的三间门脸,与老丈人联手,开起了旗袍店。奇怪的是,自从折一刀在乾州城里落脚后,彬州一带的土匪就再也没来乾州城里骚扰过。
折一刀和冯扣扣每天在旗袍店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过着平淡而踏实的日子。乾州城里的老街坊们几乎已经忘记了还有折一刀这么一个人。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有人记起他来,嚷嚷着要他露一手,助助兴。折一刀总是笑嘻嘻摆着手委婉地回绝。只有折一刀心里清楚,他并非刀枪不入,也不是尉迟敬德转世。他卖杂耍时是在刀柄上做了手脚,装了弹簧的。他不想再哄骗大伙。
解放后,公私合营,旗袍店并入了供销社,折一刀和冯扣扣被安排在供销社做了吃公家饭的国营职工。这让北街口的老街坊很是艳羡了一阵子,都说他们命好,不管怎么改朝换代,依然吃香。
让大伙始料不及的是,不久折一刀就被人民政府揪了出来,五花大绑,作为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反革命分子,公开审判后,拉到瓜婆陵下镇压了。街坊们这才知道,原来折一刀是盘踞在彬州地面上的土匪窝里的三杆子,因瞧不惯大杆子的作派,与大杆子起了争执,暗地里鼓动同样瞧不惯大杆子的二杆子、四杆子,一起做了大杆子,解散了匪众。
没想到折一刀隐藏得这么深,但还是被揪了出来。虽说他解散了匪众,没再祸害百姓,但他手上有多条人命,被镇压也是罪有应得。
他原本是想改邪归正的,无奈,老天还是没给他这个机会。
多少年后,亁州城北街口的老街坊们仍不能忘却的是,折一刀在五花大绑游街时,始终仰着头,面不改色心不跳。路过牌楼时,他目光在人群中找寻着,还冲被在群里挤来挤去的冯扣扣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