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杀年猪
我们生产队过年杀猪,都是定在每年的腊月二十四。那天,不管天气是否恶劣,肯定是风雨无阻。
腊月二十四是祭拜灶王爷的日子,也是灶王爷上天庭做“述职报告”的重要时刻。百姓都希望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保佑我们风调雨顺,粮满仓,猪满圈,吃喝不愁。来年还望灶王爷(我们这都称老灶爷)继续保佑我们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灶屋不断炊,锅里不断顿。
祭拜老灶爷,必须规规矩矩,恭恭敬敬,上香,烧纸,摆供品。供品必须有蒸馍、刀头(肉),摆好供品,点上红蜡烛,放一挂鞭炮,虔诚地对老灶爷跪下行礼,磕三个头,嘴里说着祝愿祈福的话给老灶爷听。所以,腊月二十四这天,社员们都等着分肉熬刀头祭神。
那年,腊月二十三夜里,下了一夜的雪。惦记着天明看杀猪分肉的男孩们,急不可耐地早早起床,穿个破油棉鞋,敞着怀,时不时地向地上抓把雪,俩手一挤,挤成个雪蛋,投向前面跑着的伙伴,嘴里还喊着“招镖!”前边的也不示弱,手一扬,雪团就狠狠地反砸了过去。嘻嘻哈哈地追闹着,向生产队杀猪场跑去。
这时,社员们有的披个印花单子,有的戴个帽壳,还有的打个雨伞,嘴里冒着雾气白烟,说笑着,迎风踏雪到牲口屋前看难得一见的风雪中杀年猪。在风雪中的人们,披戴各异,眼神中都透露着兴奋和期盼。
牲口屋前有块很大的空地,埋了好几排平时拴牲口的木桩,这是每年固定杀猪的地方。先到的社员已经自觉地干起了活,有的在扫雪,有的在准备柴火,还有的在打水。配合默契,井然有序。还有几个忙着在昨天挖好的地锅上边,搭上挡雪的大棚子。用现有的木桩,顺势绑几根横棍,竖棍,用一张高粱秆做的“箔”,摊开放在上面,再压几张席子。这样,一个能挡雪花的棚子就搭好了。
棚子下面已打扫干净,杀猪的案子,接血的盆,捆猪的绳子,打气的气筒,挂肉的铁钩子,早已准备妥当。杀猪匠是本生产队的人,三十多岁,早已带着锐利的杀猪刀赶来,只等肥猪就位。
看热闹的妇女,小孩,都围在棚子边上,下这么大的雪,也没有人到棚子下面避避雪。那是杀猪,烧火,干活的地方,不能去添乱,耽误杀猪分肉。几个调皮的小男孩,有的吸溜着鼻涕,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缠着杀猪师傅要猪尿泡,师傅满口答应着:“等一会,猪杀好后,猪尿泡给你们玩。”这才兴高采烈地跑去打雪仗,堆雪人玩去了。
两头大猪赶到后,杀猪匠手一扬,对赶猪的人说:“你把猪赶到棚子下边来。”只见他走到一头猪的后边,出其不意地弯腰,左手抓住猪右后腿,右手抓着猪左后腿,猛地站起,左手使劲向左一拉,右手趁势把猪右腿向上一掀,猪顿时失去平衡,被掀翻在地。杀猪匠动作迅速,娴熟,几个打下手的配合默契,一个人立即按住猪头,并跪在猪脖子上,随手拿起准备好的麻绳,捆住嘶叫中的猪嘴,其他人拿绳捆住猪腿,然后用力把猪抬到杀猪的案子上,把猪脖子伸出案外,后边两个人按住腿。
这时,只见杀猪匠右脚稳稳地站在地上,左脚踏上案头,腿跪压着猪脖子,左手抓住猪耳朵,右手紧握杀猪刀,对准猪喉咙下的胸口处,稳、准、狠地使劲捅进去,一把一尺多长的尖刀,只剩下刀柄在外,又把刀一按一抬,随着猪一声凄厉的嚎叫声,一股鲜血就顺着刀口喷涌而出,冒着热气的血花流入案子下接血的盆中(接血盆提前放上温水和盐),过了一会儿,刀又往里捅捅,上下,左右搅动后,血就放净了,盆里的血稍微搅几下,盐水就和血融合在一起。等上半个小时,就结块凝固,用刀划开成方块,放入锅中用慢火浸透,火不要过大容易浸老,口感不好。
为了煺干净猪毛,把猪的后腿处割开个口子,用专门的捅条捅进去,一直到猪耳根,猪背,猪肚皮。让气充溢到全身,便于刮毛。以前都是找一个竹筒,人用嘴吹。吹得人脖子脸通红,自有了打气筒后,省了好多力。一人握住猪后腿的割口处,把气筒对准打气,一人用棍子在猪身上均匀地敲打,使全身都充满气。这就是人们调侃杀猪匠拥有“先斩后揍”的权力。不一会儿,就把猪吹的圆滚滚的。
煺猪的水,烧到似响非响,锅底冒泡,用手试试,水烫的甩手即可。水热了,会把猪皮烫红,水凉了猪毛煺不掉。水烧好后,把没烧完的柴火退出,用余火保持水温。这时,几个人抬起猪慢慢地放入半锅水中,拿起水瓢不停地向没浸到水的地方淋淋,再抬起,把猪翻个身,烫透,烫均匀。用刨刀试试,差点劲,再把猪翻个身,用刨刀一刮,一道白生生的猪皮就呈现出来。这就是杀猪匠在外贸站天天杀猪练就的功夫,他认为到了火候,可以煺猪了。
只见杀猪匠侧身一伸右胳膊,对准露出水面的猪脖子一刨刀下去,均衡用力的一拉一推刮到猪尾,黑黑的猪身上立即露出一条白花花,气鼓鼓的白玉带来。陆续几个来回后,把猪在锅里翻个身,三下五除二,一头肥美干净的裸体猪被抬到肉案上边。隨后,第二头猪也很快杀好煺净,暂放案子的另一边。
杀猪匠手拿剔骨刀,砍刀,开始卸猪头,卸猪蹄,开膛破肚,摘下猪心,猪肝,猪肺,扒出肠肚(俗称猪下水)。这时,几个在别处打雪仗的男孩头上冒着热气,挤进人群,蹑手蹑脚地走到杀猪匠背后,拉了拉他那油光锃亮的破棉袄,杀猪匠立即明白啥意思,嘴里得意地一边骂着:“这几个小孬种,敞着怀也不怕冷,真有火力。”一边弯腰朝猪下水里扒拉着找猪尿泡。找到后,随手递过去,说道:“滚蛋!去一边玩去!”几个人做个鬼脸,接过尿泡,像得到了宝贝似的,满意离开。
几个小孩,得到宝贝后,找来气筒,把猪尿泡打满气,圆滚滚的像一只足球,找一遍空地,便你一脚,我一腿的在雪地上玩起了踢“足球”。
这边,几个人抱着,抬着猪身,用肉钩子挂在临时搭起的肉架上,从中间一劈两半,用大秤,称好斤重。会计根据队里人数,算出每人应分得的数。为了有秩序,避免人们挑肥拣瘦。生产队就用老传统的方法“抓阄”,抓着几号是几号,一切看运气。抓好号后,由会计登记造册,队长拿秤,按排号,人口数,应领斤数依次排队领肉。
杀猪匠从上到下按顺序砍肉,这时就彰显他割肉、砍肉的真功夫了,他平时在外贸站帮忙,(向生产队交钱,生产队给他记工分)每天杀猪卖肉,练就了一手好刀法,要多少,一刀下去,基本上差不多。外号:周一刀。生产队杀猪,他再忙,也要回来为父老乡亲过好肥年尽份力。
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不怕天寒地冻,迎着北风,趟着积雪,聚集在杀猪场。人们那个高兴劲,就是图个心情,图个热闹。听到叫自己抓的号,自豪地答应着,眼晴盯着周一刀的手,看看给自己能砍一块什么样的肉。
分到肉的社员,有的扛着,有的掂着,还有的用竹篮子㧟着。有的小孩子好奇,吃肉心切,也不怕冻手,就从大人手中一把夺过去,搂在怀里往家跑。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家先把肉熬成刀头,来敬老灶爷,随着户户的炊烟升起,家家飘出熬肉的香气。
杀猪的和打下手的人最忙,社员们领肉散场后,他们把地上打扫干净,把东西收拾妥当,根据队长安排,利用现成的锅灶,把猪心,猪肝,猪肺熬上。猪头一劈两半,连猪蹄一块,奖励给队里的有功之臣。猪下水奖给了杀猪匠周一刀。
用现成的菜,又买来几瓶界首名产“八毛一”红芋片酒,把生产队的几大员,搞副业的头头请来,在牲口屋内欢聚一堂。菜虽简单,却是硬菜,酒虽价廉,喝得开心。这样场合的酒,喝出了感情,喝出了来年的希望和向往,喝出了自信和担当,一口入喉,浑身通透!一年来的辛苦和操劳顿时云消雾散!他们说着心里话,唱着生产曲。村内不时传来鞭炮声,人们沉浸在集体大家庭的温暖幸福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