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双港镇猴家园村有个磨剪刀与补锅的人,他叫王龙后,黑黑的脸,弯弯的背,沉默寡言。但他手上有几块铁片,他一手扶着担子,一手打着铁片,走到哪里,那里就响起了“嚓嚓,嚓嚓,嚓嚓嚓”的声音,这声音穿透力强,又富有节奏,几十年响彻四乡八邻,听的人心领神会,期待已久的龙后师傅终于来了,那些需要他整理的器物统统搬岀来,等待王师傅的妙手回春。
龙后师傅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磨剪刀(当然也可以磨其他的刀);二是补锅。
磨剪刀需要一定的技巧,一般人如果不得要领,磨出来的剪刀不但不能用,还有可能毁掉了这把剪刀。
王师傅自带板凳,板凳一头钉了两枚马钉,以固定磨刀石,师傅坐在板登上,把剪刀螺丝拧开,先用粗石打磨,再用细石慢慢地磨出刀锋,他时而蘸蘸水,时而用手摸摸刀口,时而对着光线望望。一盆水渐渐浑浊,刀片却变得寒光闪闪,一块厚布轻轻一剪,马上一分为二,干净利索。主人拿在手上,十分称心。这东西真怪,一经师傅的手,它就返老还童了。王师傅磨剪刀的名气越来越大了,大家的剪刀都是留着他来磨的。外地人到这里磨剪刀,大家连问一下的兴趣都没有,哪怕你的本事再高,王师傅五十多年如一日,他的口碑是一天天磨出来的,他早已走进了顾客的心里,哪里有别人的机会。
龙后师傅另一个技术是补锅。锅在生活也算是头等大事,一日三餐谁离得了它?古代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鼎实际上就是古代的锅。面前摆的锅越多,身份地位就越尊贵。咱老百姓能吃饱饭就是最好的选择了,所以锅也比较简单。从前乡村人用的都是铁钞锅,容易开裂,或锅铲使重了,不小心打破。过去大家都穷,一口锅买来五六块钱,放在今天应该是上百元呀。谁舍得扔掉呢?于是补锅业应运而生。
回到前面说,龙后师傅的脸是黑的,也许是他长期摸多了锅底吧?他小心翼翼地从灶台上取下烟灰累累的破锅,移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再用刀轻轻刮掉上面的锅灰。过去烧的是柴火,那灰叫“百草霜”,据说是一门好药。师傅的双手,脸上都变黑了。他来不及洗干净,把锅端起来对着光线仔细瞧瞧,从破缝里透出一点点光,他心里就有数了。
根据破损的程度,师傅会有两种方案,一种是打钉(本地人称之为打锅脐),另一种是补上铁水,这是一种古老的焊接方式。
对于轻微的破损,则打一两个铁钉就好了。师傅先用一种锐器将破损处扩大之。所谓将欲补之,必先破之。师傅在破损处打入铁钉,这种铁钉专为补锅定制,它像一只小蘑菇,有一个小小的伞盖。师傅在接口处抹一些黄泥,把钉脚铆过来。在钉子与锅里交界处要反复打磨,使它与锅成为一体,将来在使用时不至于容易被锅铲铲起来。
如果锅破的洞较大,师傅就要考虑用上铁水了。
师傅用铁粉融化成铁水,取出来淋在洞口,另一边则用湿巾顶着,稍微用东西压一下,铁水凝固在破洞处,又打磨-番,使之与原锅一样平整。在铁水,高温与白烟中,王师傅不慌不忙,硬是化腐朽为神奇,把一口几乎成为废物的大锅,重新焕发了生机。从此,煎炒烹炸,随你怎么用。那锅钉,铁水坚守岗位,一直到这口锅用到太薄,无法再补为止。
龙后师傅一生就是做好了这么两件事,在别人看来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一做就是五六十年,一直到死为止。他把这简单的事情做到了极致,甚至让人叹为观止。在双港老一辈人眼中,有谁磨剪刀,补锅能超过王龙后师傅呢?
进入新世纪以后,很多传统的工匠慢慢地被淘汰了。补锅即是其中之一。现在的锅一破就被扔掉了,但是磨剪刀的人还有生意。这些人运用现代利器一砂轮,插上电,火光四溅,几下子就把剪刀磨好了,但磨好以后,剪刀用不了多久又钝了,钝了又要磨。大家都是为了赚钱,讲究一个短平快。磨剪刀的人穿街走巷,大家谁也不认识谁,他无需担心自己的口碑,反正是过路的买卖,就像快餐一样,吃过一次就够了。
这时有人又想起了王龙后师傅。他磨剪刀是纯手工的,一磨就是一个多小时,一个字:慢。但是,自古以来,慢工出细活。他磨的剪刀可以用好久,而且对剪刀没有任何伤害。如此一来,他一天也磨不了几把剪刀,也赚不了什么大钱,顶多是养家糊口,混碗饭吃而已。师傅到死仍住小屋一间,手中也没有几分积蓄。
可是他就是这样默默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一做是五六十年。成为本乡家喻户晓的人物,成为有口皆碑的一个品牌。这使我联想到某位诗人的吟唱: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
王师傅用他一生的光阴,慢慢地做好了两件事,让人们在心里永远地记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