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朝晖
老妈生前很喜欢做手工活。在我儿时记忆里,哪怕白天干完活路后,晚上点着煤油灯,她也经常纳袜底、做布鞋、织毛衣,甚至为我们缝过衣服裤子。退休搬进城后,她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说实话,母亲做的手工我们一点都不喜欢。
我们在老家居住时,塆上的妇女特别是姑娘们纳的袜底,用料讲究搭配、图案设计新颖好看、色彩艳丽、针脚匀称,可以堪称精美的艺术品。而老妈呢,直接像打鞋底一样,用线将一叠旧布连在一起拉紧就是了。别人完成一双袜底要一两个月,可老妈两天就可以做一双。
老爸老妈在县城买的房子近150平米,但却非常拥挤。因为除添置一些新家具外,他们还把老家的很多旧家具,诸如箩筐、簸箕、米筛、梯子、大大小小的咸菜缸、桌子、板凳、箱子、柜子等都搬进了城。
我敲了敲墙角的几个箱子柜子,居然全都是满的。当我揭开几个盖子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爸当兵时穿过的军大衣,她自己年轻时穿过的一些好衣服,旧毛衣、旧棉絮、旧毯子,甚至我们小时候用过的背衫、披荫、小被条等都严严实实地塞满了箱子柜子。这些东西,前几十年都没用过,将来还会用吗?我们建议把这些无用的东西扔了,可她不仅不同意,后来还变本加厉,将旧鞋的鞋底拆下来,捆在一起,整整齐齐地码在床底。
老爸老妈都有不低的退休金,我们姊妹仨的经济条件也不差,我们实在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不与老妈发生正面冲突,有一次,趁老妈走亲戚家,我们赶紧打开柜子装了几麻袋扔到院外垃圾堆里。可不久我们发现,被扔出去的一些“宝贝”,不知何时又跑回来了。
有一个周末上午,我正在睡觉,忽听屋外有敲门声,我赶紧起床开门,原来是老爸老妈。我招呼他们进屋后,又钻进了被窝里。老妈不解地问:“十点多了你还在睡,感冒了吗?”说话间,手已经搭在了我的额头上。我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睡懒觉,轻轻点了点头,又赶紧说现在已经没事了。
老妈放下心来。她好像有些犹豫,从塑料袋里拿出两双手工鞋递给我,说:“天气冷了,这是我做的鞋,就怕你……看不上……”
母亲患有严重的末梢神经炎,双手已经变形并且疼痛了几十年,做手工无疑会加重病情。不过,她还真有点创意,旧鞋拆下来的现成鞋底,一双鞋鞋面用旧毛线混合织成,另一双鞋鞋面用旧棉袄裁剪成,一分钱不花就做成了鞋子。整个鞋子色彩灰暗,鞋帮太肥,而鞋口又太小,看起来很是丑陋。但我不忍心责怪母亲,连说“好好看”“好暖和”。结果母亲得到鼓励,没隔多久又提来一大口袋。
直到母亲去世后很多年,这些鞋子我们从来没有穿过。后来也因搬家累赘太多,我把它们连同很多不常用的东西都扔了。思索片刻,我又随手捡回一双放进鞋柜里。
去年冬天,我在家翻箱倒柜寻找运动鞋,它被翻了出来。我随意试了一下,没想到穿在脚上感觉非常轻巧、柔软舒服,不仅温暖还很有弹性,虽鞋口小要使劲才能穿上,但是跳跃时却不用担心它被甩掉,很适合冬天运动。我不禁对它刮目相看,同时也对其他被扔掉的鞋子惋惜不已。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我每天运动时都穿它,我尽量放轻脚步,生怕磨坏了。现在,我忽然觉得,它应该像母亲一样放下劳累的一生,安静地歇息。于是,我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重新放回鞋柜里。轻抚着它沧桑的面庞,泪水从我眼角轻轻滑落。
编辑:李玉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