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享受,不单单只有一些珍馐美馔,还有简单朴素的锅巴。锅巴,是焖饭时紧贴着锅结焦成块状的一层饭粒,它味美,醇香,可以饱腹,也可做为饭后零食。几十年来,我一直喜爱着它。
一
锅,是专门烧柴火的锅。几岁时,吃锅巴,不是一片一片地拿着吃,而是妈妈给捏成了小球,直接拿在手中吃。哪怕只有乒乓球大小,也是有安排有计划的,馋了也不可能偷来吃,它肩负着正餐的使命。
父母出集体工,很多时候都是在对面的山上,山高路远,上山下山要花不少时间,队长便要求中午不回家,自己解决午饭。家里有粮食的,早上会多煮点,带些到山上中午吃。家里少吃的,带几个红薯随便囫囵对付。家里条件非常差的,早上在家里勉强吃一餐,中午休息时便坐得远远的,喝点泉水,抽一支烟了事。不过,常常也有好心人多带些饭,留意有谁没带饭,到中午会分给一些。这是一种朴素而简约的生活状态,大家习以为常。忍耐,成为乡亲们度日的方法。改变?只能从仅有的条件开始。
我家里的饭,干红薯粒有一半。早些吃过早饭,哥哥照样去学校读书,并带着一小瓷缸子饭中午吃。随即,妈妈将两岁的弟弟交给奶奶。同时,也盛了一小碗饭给弟弟当午餐。四岁多的我则跟着爸妈上山,我们的午餐是妈妈捏的锅巴团,每人一个。锅巴团像个包子,里面放了些腌菜酸豆角之类。反正是“小菜半边粮”,里面尽可能多塞些少油的菜,碗就不需要了。哥哥写完了的作业本纸撕几页,先将锅巴团包好,然后用一块布再次包裹。干活的工具由爸爸全部带着,锄头撮箕镰刀之类,还有挑柴的冲担和索。晚上回家不会空手,会带些柴火。锅巴挂在爸爸的冲担上,随着爸爸走路的节拍左右晃荡。我蜷曲坐在妈妈的背篓里不敢动,怕倒栽下来。我的眼睛时刻留意装有锅巴的布包,生怕它会滑落滚进路边的草丛,生怕我们没午饭吃。山里有泉水,只需带个空水壶,可以轻松一些。中午,肚子没填饱的地方可以用水来填,反正水可以管饱。山泉水比现在市场上卖的矿泉水要清纯干甜。“动口三分力”,喝进去,精神随即而来。
到了地方,锅巴团,会高高地挂在某个树枝上,爸妈干活,我就在下面守着,同时还看守着其他人的饭。到中午,锅巴不再焦脆,但香味依旧。婶婶伯伯们的饭菜有时候会喂我一口两口。爸妈的锅巴团常常会分一些给没带午饭的人。在山里干活的人,感觉就是个团结大家庭,哪怕都是最简单粗糙的食物,还是相互帮衬着。每每想起这情景,感动之情崇敬之情便瞬间涌出。
锅巴软软糯糯,很有嚼劲,咬一口在嘴里要倒腾好大一会,那香味在山中散开,引得小鸟在周围叫唤,恨不得来开抢;逗得蚂蚁小虫闻讯慢爬。锅巴里的腌菜一同在嘴里咀嚼,米香味、红薯香味和腌菜香味,在口腔久久弥漫。我就是这样感觉的,那时就喜欢自我逗趣。我一口泉水一口锅巴,很是享受。在山里吃锅巴,我吃得非常慢非常慢,不想让香味很快飘走。为了馋树上吵闹的鸟儿,我故意昂着头,逗他们;我慢吃的原因还有一个,时间吃长点,自己会饿得慢一点。
二
十多岁时,家里的稻谷交了公粮后,还有些余粮。妈妈合理安排,我家的粮食勉强够吃了,缸里的米很少再掉链子。快没米时,爸爸会挑着稻谷到十里远的地方去打,我和哥哥不再三天两头用碓来舂米。碓,从那个时候起慢慢失业,渐渐遭冷落,再也翻不了身,只得退出舞台。锅里的饭,一家人不仅可以顿顿吃饱,也不再掺一些包谷红薯来充数。终于吃上了日日盼望的纯白米饭。
锅,还是柴火大铁锅。煮饭了,妈妈将锅里的饭盛到盆子里,再将锅底的一层锅巴专门铲出。然后一声吆喝,外面正在抢占高地玩着游戏的孩子们,一哄而来,先抢着洗手,再来领锅巴,这个一块那个一团,有路过的大人常常也是见者有份,马上分完。
锅巴不再是正餐,当了临时的零食物,一个个好不惬意。
孩子们吃着锅巴,围在一块议论着,哪家的锅巴颜色漂亮,比较好吃;哪家的锅巴烧成烟柴头,成了糊锅巴;哪家的锅总是洗不干净,锅巴上像撒了一层薄黑炭……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世界,也喜欢八卦,喜欢评头论足。不过,这些议论只在背后进行,当着大人的面是不敢的,怕挨骂。
最后排出了名次,我奶奶家的锅巴最香最好吃。有时候爷爷不在家,缸里没水了,我的小脚奶奶便拿出小水桶,叫某个大点的孩子给挑半担水来救急。奶奶的锅巴专门放了一丝丝油,在那缺吃少油的年代,锅巴里有油香味,那可是最高的奖赏待遇了。有油锅巴吃,大点的熊孩子抢着来挑着小水桶,屁颠屁颠的,那叫跑得一个快,心情无比舒畅。
三
我成家后很长一段时间,还是用铁锅煮饭,锅巴我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常常会捏成几个小团,当饭后的零食。
十五年前,家里修了新房子,请来城里的电工刘师傅来安装电。六十多岁的刘师傅,缺了好几颗牙,说话不太利落。我煮饭都是多放了些水,尽量让饭软一些,菜也是尽可能煮烂一些。那天,吃罢早饭,电工干活,我拿着先前捏好的锅巴团在电工面前边吃边说话。锅巴真的好吃,我都吃几十年了,从来就吃不厌。嘎嘣嘎嘣的,咀嚼得那叫一个满足,真有味道,锅巴的稻米香充斥了整个屋子。刘师傅看了看我说:“妹子,你离我远点。”我很纳闷,不解地问:“怎么啦?我离你不近啊,少说也有好几米远吧,没碍着你干活。”刘师傅又说:“是你手上的锅巴碍着我了。”啊?!原来刘师傅是想吃锅巴!锅巴在他这个有钱人眼里是好东西?用这种方式讨要?我大意了。我立即明白过来:“锅巴,还有锅巴,我给拿去。”
我连忙到厨房拿来一团锅巴,递给刘师傅。刘师傅看了看锅巴,抿了一下唇,没接,笑说:“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明知我牙齿没几个了,饭菜都是硬吞进喉的,还如何吃得动这焦锅巴。我就是看你吃的那个香,馋得紧。我是羡慕你,你没看见我连连吞口水吗?”我想笑,但忍住了,说:“师傅您少吃点,吃那软和一点的,应该没事。”他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米粒掉进空缺的牙齿槽里,会臭在牙孔里,好长时间都出不来,我不想受那份罪。你走远点去吃,别让我闻着香味就行,别把我馋得病了,还要花钱治病。”
有这么严重吗,太夸张了吧。我只好讪讪地走开,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刘师傅。
中午,再煮饭,我用沥出来的米汤,和着香喷喷的锅巴,专门熬了几碗浓稠的粥。刘师傅一看到锅巴粥,兴奋得像个孩子,嘴都快合不拢。他喜形于色地说:“我家里厨房小,城里也没柴火,从来没用过大铁锅煮饭,一直都是用高压锅。我还是二十年前,到一同学的亲戚家里吃过一次锅巴,也吃过一次锅巴粥,印象非常深,一直还惦记着,老想着那个味道,没有机会重来吃一次。谢谢妹子,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农村里没亲戚,到农村来的机会特别少,我还以为今生不会再有机会吃到香喷喷的锅巴粥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哈哈,我肯定能多活十年。”
刘师傅的话随即也多了起来,越说越兴奋,我一家的心情也跟着带动。他说城里就不如农村好,城里吃啥都要买要花钱,捞不到钱的人真不如农村,没收入就无法生存。我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要是像你这样说,大批大批的农村人卷着铺盖行李,吃苦受累到城里租小屋住,农村的大房子空着,是为什么?”他说:“人各有志,他们不懂得生活。我就认为农村好,吃的放心,不用担心菜篮子的安全问题,只要勤快,自家菜园随时有新鲜蔬菜。农村空气清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少噪音少污染,空气中氧气足,特别舒爽。”我说:“农村里,没钱用啊,农产品太不值钱……”农村与城市的话题胡乱扯了几句,最后老公说:“如果以后有机会到我们这一带做事,欢迎刘师傅到家里来。我家别的没有,锅巴粥,管够。”他连连答应,看得出,是真的很高兴。
四
近些年,我家也一直用电饭锅煮饭,锅巴是很少很少吃得到了。大概是我唠叨时女儿听到。前不久,女儿回家买来一些水果和散装零食,里面就有锅巴。
社会发展太快,我已跟不上节奏。我不得不佩服现代人的经济头脑,不起眼的锅巴居然可以到市场上流通,还一个一个的独立包装,几个月不受潮不变质。不过,我的嘴也没以往馋,老了,吃东西时,也渐渐学会了一丝丝的“文明”,知道要讲讲“斯文”了,早没了以前只要看到吃的东西就迈不开腿的窘样。
我撕开锅巴的包装袋,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小小的包装里面有两小片锅巴,一口一片吧。我以前捏的锅巴团,用这样的小包装,一个估计要装十几袋了。如果只算五毛钱一袋,也是好几块钱哦,可以买几斤米了。用这几斤米专门做成锅巴,嗨,我数学成绩不好,算不明白,做梦去吧,哈哈。
嗯,锅巴还脆还香。细嚼,香味太浓,掩盖了大米的香味,也没有铁锅的味道,这也不是柴火烤成的。我皱了皱眉,不知道有些什么香料在里面,我对某些佐料过敏,嘴刁的我不喜欢这锅巴了。
我一直喜欢原汁原味,喜欢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朴实无华,同时也喜欢化繁为简,返璞归真。也许是我有些“贱”的缘故,还是觉得自己在铁锅里煮饭时焖的锅巴好吃。锅巴里只有米饭香、柴火香、铁锅香,悠长耐闻,回味无穷。
我家里还有柴火锅灶,明天用锅煮饭,趁牙齿还行,专门焖点锅巴,还熬点锅巴粥,重温一下纯真的香味。不少东西是需要重新回味的,在回味中前进、改进。
有想吃我亲手做的锅巴的吗?需要报名哦,我先做准备,等你来。
我相信我们家的锅巴口味一定是大众化的,谁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