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会儿就忘了,但过去的事却历历在目,总在你的脑海中闪现……一九九〇年的春节下了一场大雪,西安市已好几年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了。
大年初三的早上八点多,公安碑林分局长乐坊派出所值班民警吴志杰接到报警电话,家住西安市碑林区兴庆小区的某中学教师称,他春节前回老家了,今天早上刚回到家,进门就发现靠北边那间房的窗户玻璃上有个洞,好像是用枪打的,心里一阵恐慌便向派出所报了警。
吴志杰立刻向值班领导霍春年教导员做了汇报,霍教导听后即刻向分局做了汇报,然后带领民警高庆祥开着摩托车来到了现场,正在向报警人了解情况时,分局治安科副科长田鸿礼带着民警贾恒灿和史小春也来了。
田鸿礼看着窗户玻璃上的圆洞,顺着洞的方向在对面墙上发现一个小坑,用手一抠居然抠出来一个子弹头,而且是制式手枪的弹头,他看看墙上的弹坑再看看窗户玻璃上的洞,再看到北边对面搂二楼的一家晾台,果断地说,三点一线,子弹肯定是是从那一家打来的。听到这里,民警高庆祥和贾恒灿疾步来到了被怀疑的那栋楼下,通过了解得知,这家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在某百货大楼工作,并且家里经常来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高庆祥和贾恒灿迅速来到这家,隔着门听到房子里有人说话便敲门,里面有个女的问谁?他们答道派出所的查个户口,过了一会女主人将门打开。房间里除了女主人,还有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民警高庆祥和贾恒灿便简单询问了三人的情况。这时,霍春年教导员也来了,他们正准备将三人带回派出所继续讯问时,突然又有人敲门。霍教导和高庆祥掏出枪站在门的两边打开了门,进来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穿着黑皮夹克戴着副眼镜的男子,来人一看是两位民警手就向怀里伸。霍教导吼道不许动,霍教导和高庆祥的两把枪顶在了那人头上,然后霍教导手伸进那人的怀里,竟然摸出来一把子弹上膛的手枪。三个民警立刻取出手铐,将房间里的四个人全铐了起来,这时派出所民警宋学明、王联章、宋永生、张新民也赶来了,他们押着四人回到了派出所。
那天白天我休假,晚上六点接班。接班后带班领导李栓鱼所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了一下这个案子的基本情况,拿着一张问了一半的讯问笔录说,你把这个身上带枪的家伙拉过去好好问一下。我接过那张纸,上面只有我叫李鹏,男,某年某月生,高中文化程度,家住西安市某单位家属院,问枪是从哪来的?答是去年在云南买的。问买枪干什么?答买枪防身的,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接到任务后,我将嫌疑人带到民警徐海进的办公室,我俩商量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个难啃的骨头。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向嫌疑人提出的两个问题,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落实,要是还这样问下去,就会陷入僵局,必须另辟蹊径。
从掌握的现有材料看,一是这家伙身上带着一把制式手枪,二是在抓捕时曾试图掏枪拒捕。这些情况说明这家伙不是一般的小虾米,而是能翻起浪的大鱼,有利的因素就是他们是团伙犯罪。当下他肯定不清楚他为什么能被抓获,而更使他焦虑的是,同伙中是否有人己交待了他们的犯罪事实。
针对以上情况,我大脑中已有了一个讯问方案,首先要唤起他求生的欲望,一个不想活的人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但是如何才能唤醒他的这种欲望呢,只有有意识的刺激他思念最亲的人,而且方法上不能生硬教条,要主动引导还要顺其自然,不能露出人为的痕迹。为了不让他猜测到我们现在到底掌握了他多少情况,我还不能称他为李鹏,一旦这是个假名我这样称呼他,会让他意识到我们还对他不掌握。一定要在阵势上营造一个他被抓获完全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的,而绝非偶然。
做好了审问前的准备工作,我心平气和地对那个暂且叫做李鹏的说:“小伙,你爸你妈肯定不想看到你现在的处境。”他眨了眨眼,用狡诈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可能感觉我还算和善吧,便开口说道:“是的,他们都是工程师,让我上大学是他们的愿望,可惜我没考上。”“你父母是哪个单位的工程师?”他提防地看了我一眼,感觉说漏了什么,然后低头不语。我接着说:“父母把一个孩子养大成人真是不容易啊,十八个三百六十天,十八个春秋,每一天的精心呵护操心教育……”
虽然在这方面我不是多么在行,但当时我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老师,孜孜不倦地天南海北地讲了很多很多。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不知不觉三个多小时过去了,他终于抬起了头,我发现他躲在眼镜后面的双眼潮湿了。
火候差不多了,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该给他加压了。我加重了语气,义正词严地说道:“小伙你我都是人不是神,从个人角度讲或许你的智商比我高一点,但你是一个人,我的身后是一个强大的政府,这样一比你那点聪明就差远了。我们对你们的侦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你的下落。你们这一伙能走到一起就是四个字满足私欲,这四个字决定了,你们当中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宁死不屈的董存瑞和刘胡兰,他们都有崇高的理想和信仰,为了这个信仰可以舍小家为大家。你们有吗?还是我替你回答,没有!你们想的总是要把别人的东西如何变成自己的,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剥夺他人的生命,所以你们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总有人为了得到政府的宽大而交待问题的。你要把握好机会,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他讲了很多很多,直讲得我口干舌燥。
大约晚上十一点左右,他抬起头,用手扶了一下眼镜咂了咂嘴唇。看到这里,我挮给他一杯水,他喝了两口问我,如果我讲了你能放我走吗?我马上意识到他是在试探我,我语气坚定地说:“不可能,我没有这个权利。”他又说:“就凭你给我说了这么多,而且没有谩骂侮辱我一句,就凭你刚才讲了句真话实话,我愿意坦白交待,就是政府明天把我枪毙了我也不后诲。我不叫李鹏我叫谢锋,我和魏振海是一伙的,八路的那个烟铺子是我们抢的。”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惊,魏振海不是两年前从市公安局看守所逃跑出来的杀人恶魔吗!这个恶魔身背数条人命,从看守所逃出来后,又组织新的犯罪团伙,八路烟铺子被抢十七万,还用手榴弹炸伤追捕的警察,这家伙竟然是魏振海团伙的成员,太出我的意外了!镇静!镇静!再镇静!不能让他察觉我的心态。我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说:“你早就该交待了,你说的这些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然后又装着漫不经心地记录下了这一切。同时谢锋也交待了跟他一起带回来的两个男子,一个是郭公道,一个是王玉安,都是魏振海团伙犯罪的主要成员。大年三十的晚上,大雪纷飞,鞭炮齐鸣,谢锋他们几个借着鞭炮的掩护觉着可以试一下枪,便在这家的阳台上放了几枪,有一枪打在了对面住户的窗户上。得到这些情况后,我立即向所长李栓鱼做了汇报。过了十几分钟,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张复兴带着刑警队大队人马来了,又过了十几分钟市局八处的大队人马也来了,然后他们将这四个人全带走了。
第二天,分局刑警队在抓获他们那家凉台下的雪地里,查获了郭公道和王玉安扔下去的两把手枪和一斤多的毒品。又过去了十几天,市局八处在金花南路小区某出租屋将魏振海成功抓获。
一个多月之后,西安市中级法院宣判了魏振海、谢锋、郭公道、王玉安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