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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奖】乡村轶事(小说)

  • 作者:墨色青衫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3-01-03 20:4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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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婶是我婆家这边的亲婶娘,按乡间习俗应该是叫她三妈,就是我亲亲的三婆婆。其实按年龄她也大不了我几岁,因结婚年龄较早,所以有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儿子。

      据说三婶当初与三叔是自由恋爱,三婶家境甚好,家里有三个哥哥,自然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的宝。

      然她却看上了三叔,一个不学无术之徒。据说具体原因,是我公公当初是建筑公司的出纳,有着一些实质性的权力。三婶子娘家修房子,公公让公司的车队,送了必需的河沙和水泥,什么刷墙的涂料,只要三叔向公公嘟囔,公公千万百计会满足。三叔是公公最小的弟弟,所以十分溺爱,三叔唯一让人看得过去的就是那细高个。也许正是这二合一的原因,吸引了三婶吧。据说当初他们爱的死去活来,踏平了无数个包谷行行,最终没到法定年龄,就奉子成婚了。

      第一次见三婶是在我的婚宴上,那时候是冷冬腊月,婆家让三婶带着我去给亲戚们敬酒。

      三婶是典型的美人,一双眼又大又圆,还是双眼皮,眼睫毛浓密地向上翘着,尖尖的下巴上配着樱桃小嘴,只是皮肤黑了些,身子胖了些,据说被人们称作黑美人。

      三婶能吃苦是大家公认的,但是同时也有个外号叫快嘴,方言烂舌头。

      一开始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会被邻居们起这样的外号。

      那年秋天,包谷棒子压弯了包谷杆杆,套在包谷行行里的黄豆基本成熟。说起这黄豆,种与不种像是没多大意思,但我还是年年种。

      一来套在包谷行行里,等收完麦子,把它的秧秧子拉到麦子行行里,就不长杂草了。二来,它虽然产量低,但十几亩带田行行里,也能收五百多块钱。那时候五百多块钱,能买一吨大煤。整个冬天,取暖,做饭就够了。就是收的时候蚊子太多,黑压压一片。

      别看蚊子身板贼小,毒性极强。中秋节后,是收黄豆的季节,收完黄豆紧接着就要掰包谷,所以好多人都不愿意种黄豆了。

      那天午饭后,我刚磨好镰刀,准备去割黄豆,村长骑着加重自行车,拿着喇叭喊:“所有人注意了,全村出动,寻找明伍叔家的儿子,紧急行动,地毯式搜索,不参加的以后自家有事,别找村委会。庄稼没有人重要昂,大家快点集合,到村头听安排,分头行动。”

      我赶紧抱起刚刚放在架子车里的女儿,就往村头跑。

      秋后的天贼热,蚊子像个求爱的青年,唱着曲子追着人跑。

      我们那个村庄不算大,可成片成片的包谷地,像是望不到头。

      不一会女儿额头上,小手手上,脚脖子上,只要能下嘴的地方,蚊子绝不放过。女儿哭闹不止,寻找还在继续。

      天麻麻黑了,村长拿着喇叭喊:“大家回来了昂,人找到了昂,大家村头集合昂,再坚持一会会,我再啰嗦几句昂。”于是我们又相互呼喊着直奔村头,把黑压压的蚊子大部队甩掉一大截。

      村头路边,老赵家墙头架着个丝口灯泡子,像是沙尘爆的天气一样灰蒙蒙的。

      “大家安静了昂,有件事向大家交待几句。这段时间大家都挺闲,人呢都是贱骨头,一闲事情就多。闲了大家可以学学明浩家媳妇。”天呐,队长提到我?“包谷行行里套点黄豆,拔拔地里的草,别成天扎堆说闲话昂。这次明伍叔儿子离家出走,就是翠花婶(我三婶)闲话闹的昂。”

      三婶就在不远处,我感觉到她杀气腾腾的眼神射向我。我赶紧抱紧女儿,浑身瞬间起满了鸡皮疙瘩。

      原来,明伍叔的儿子和三婶的儿子同岁,在城里读高中,三婶的儿子却早就不上学了。昨天学校放假,明伍叔的儿子回到家,门锁着,肚子饿,身上没钱,就到村头小卖部赊了些零食,却被三婶看见了。三婶添油加醋地传开了:“明伍叔的儿子,在小卖部赊账了,还是高中生,也不嫌丢人。明伍叔没钱,打肿脸充胖子呢,娃娃念书靠货款呢,今天我亲眼见他儿子赊账呢。”乡下人,三五成群,一传一个准,个个添油加醋。

      第二天就传到了明伍叔俩口子耳朵里。

      明伍叔火爆脾气,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巴掌:“不争气的东西,读书有什么用?一顿饭不吃能饿死你不?丢人现眼,滚。”

      明伍家婶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头巾拐拐抹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把个脸抹成狸花猫:“你这么大个人,咋没个眼色,那‘快嘴’是啥人?出了名的烂舌头,咋个能叫她看见嘛,真真个把人气死哩。”

      学生娃娃,那里受得了这委屈,扭头就跑了。明伍叔俩口子以为娃娃赌气,溜一圈就回来了,结果大早上出去,吃中午饭了却到处找不到。现在粮食这么高,天这么热,乡间有个顺口溜:晌午直,狼饿急的说法。其实没有狼,但是狼是一切残忍和凶恶的象征。明伍叔俩口子找不到儿子心急如焚,只好恳求村长发动全村寻找,果然在桥洞下找到被蚊子盯残了的娃。

      娃娃手捂着脖子,满脸的红印印子,两只胳膊上布满了细细的血道道子。一看就是包谷叶叶子划烂的。而脖子上的伤却让人触目惊心。

      明伍婶端来洗脸水,娃娃缩在一旁愣是拉不过来,明伍婶撇着嘴,牙齿咬地吱吱响,心疼地直淌眼泪,鼻涕也来凑热闹。娃娃怕她出丑,伸手擦了明伍婶那即将过河的鼻涕。明伍叔尖叫:“脖子上咋料嘛,咋尼长的血口子?”奔过去心疼地按住给清洗。

      原来娃娃出门时,顺了家里杀西瓜的偏刀,他想自杀,抹了一刀太疼了,扔了刀,在包谷行行里疯跑。包谷叶叶子,把细皮嫩肉的娃娃划得浑身是伤。刀也弄丢了。又想去跳大渠,结果这几天刚好渠囗闭闸,天也黑了,就钻到桥洞下,那里想到会遭到蚊子的大部队进攻。

      明伍叔气得奔到厨房,拿上切面刀就走,他要割了三婶的烂舌头。

      明伍婶吓软了腿,连爬带滚地抱住明伍叔的脚后跟,狠劲地哭,差一点点明伍叔就挣脱跑了。

      这件事后,三婶子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性子收敛了不少。却从此对我记了仇。

      因为我种了黄豆。我种在自家责任田的黄豆跟她有仇,过几天就会有一截截地空了,或是秧秧上的豆角不见了。或是一截截包谷棒棒子不见了,杆杆子呢,好像谁家的驴在地里打滚了,乱七八糟睡得沉沉地。像三婶子这样的人,我只能闭上嘴巴躲得远远的。

      那天我拔了一捆捆嫩包谷杆杆子。后院的几只母羊大着肚子害口呢,对吃,刁地很。但是羊羔子可值钱了,看在羊羔份上,我抽时间,去拔那些缺乏营养的嫩包谷杆杆,连着嫩包谷棒子,给母羊补充营养。

      远远地看见三婶子迎面骑着车子上来了,心想,这地上也没个人影影,三婶子不会蹭我一下吧?毕竟我这小身板没有包谷杆杆笨,我两只手使劲地按着车子,抖抖嗖嗖的往回走。还没回过神来,三婶子路过的瞬间,拽了一下车子把,嗖地我连人带车子摔了一跤,乡下的路本来就七坑八洼的,这一跤摔得我眼冒金星,腿和胳膊肘上都出了血道道子。

      这一跤,我把三婶子的历害,记得牢牢地了。

      他们家养了一只狼狗,面象极其凶恶。我不知道那只狼狗是怎么被他们训服的。反正时不时会听到狼狗的残叫声,伴着他们一家三口交替的恐吓声。

      后来他儿子去当兵了,这一举动,让三婶的名誉恢复了不少。

      三婶子又开始在村头村尾转动她的快嘴。虽然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她,但地里没活干的时候,人们还是喜欢三五成群,嗑瓜子,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好像吃饱了肚子实在是没事干。

      庄稼熟了一茬又一茬,岁月也在三婶脸上划了几个道道子。看着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都当了奶奶,三婶子开始念叨道,给她那当了好多年兵的儿子,也张罗婆姨。

      那天从地里回来正要洗手和面,婆婆说,三婶子的儿子回来了,叫我们去吃饭。婆婆还说叫我准备两百块钱,说是按乡俗,接兵回家,最亲的人要给接来的兵给个钱,说是安心的钱。

      当初她儿子,就我那小叔子走的时候,也举行了这么个仪式。听说这次他儿子回来,政府是要分配工作的,但三婶子一家嫌工资低,宁愿要一笔钱,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所以她儿子带回了一大笔钱,具体多大,也不知道。据说可以给我那小叔子,在县城买套楼房,还可以买个差不多的车,还可以找个婆姨。

      反正从那天起三叔溜街时突然多了句口头禅:人这一辈子,三十不发,四十发,四十不发,永不发,老天的眼晴是雪亮的,我命里有财,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好吧,我可不想再领教三婶子的历害了。

      可这次饭吃得并不舒服。

      二婶子也在。二婶子有两个丫头,都出嫁了,觉得家里也没啥事了,该躲的不该躲的礼,她是尽量躲。再说了,在她认为,三婶子的儿子马上要找婆姨了,随礼的地方多了,她两个丫头就没那么多收礼的地方,觉得很亏,所以尽量得躲。但既然三婶喊了,饭还是要去吃的。

      天麻麻黑,三婶家的饭局开始,二婶最爱打扮,收拾得花枝招展,嘴嘴染地艳艳的。二婶皮肤底子好,这是三婶的硬伤。二婶进门的瞬间,三婶的眼晴就只剩下白色的了,那黑色的玻璃晶体也许翻到了脑门子后面了。

      越怕哪一处,偏偏就来哪一处。三婶子始终专注着二婶子的一举一动。只要二婶子一起身,三婶就会来一句:“嫂子要啥?我给你拿。”生怕二婶子乘机溜走,我那小叔子的安心钱,二婶子还没给呢。

      可饭局,本家子都来人多,二婶子还是溜了。

      三婶子气的盛饭,添菜,添茶,都呼啦呼啦地带着风。

      饭局接近尾声,来者每人都给我那当兵归来的小叔子,两张毛爷爷。我那小叔子象征性地谦让一下,还是收下了大家诚心诚意的安心钱。

      第二天,三婶就在去地里干活的路上,眉飞色舞地把本家子怎么怎么热心肠,她儿子怎么怎么谦让的事说了一路,临走不忘说上一句:“我二嫂子有事先走了,钱不钱的没啥,我们家也不差那两张毛爷爷。”不过说二婶子的时候眉毛是竖着的,樱桃小嘴由于说话的力度,两片唇是错位的。

      饭局这阵风,当然也刮了好长时间,从春耕刮到秋收。因为秋收后,三婶子的儿子终于找了个婆姨。三婶子也许心情好,也许忙,便把饭局的事忘了。

      “有钱好办事。”三婶子对我婆婆说:“过几天,该走的程序简单走走就结婚。钱掏得多,婆姨人长得俊俏,我儿子也是百里挑一的,这几天害口呢。明年我也当奶奶了,有些人这辈子也只能当个外奶奶。”说完笑的有些好不要脸。

      三婶子前脚出门,我婆婆就开骂:“死不要脸的,奉子成婚当成传家宝了,把祖宗八辈的人都丢光了,天生的脸比锅铁黑。”

      我晕了,这是啥事嘛。

      元旦节的时候三婶子的儿子结婚了,新娘子确实很漂亮,与我那小叔子也般配。

      不几天,本家子的丫头结婚,我与三婶子坐在一个席桌子上。每上一道菜,三婶子迫不及待地就去拣几筷子,装在包包里,眉花眼笑的,说是儿媳妇害口呢,啥都想吃。席桌子上,一个长辈级的人,直接把一盘刚上的虾递给三婶子:“儿媳妇爱吃都装上。”三婶子装蒙,笑纳了。

      一个年很快过完了。庄稼人,过了正月十五就开始上地干活了。

      地上尘土飞扬,人们个个忙活地像个土神仙,地上却不见三婶子一家的影子。

      那天从地里回家,婆婆说买箱奶子,去看看三婶子。说是我那小叔子与婆姨打架了,丈母娘来劝架,结果俩亲家又打起来了,都留了红伤黑印。

      据说三婶子的额头挂彩了,头发也被撕掉了好几处,腰疼,胸口疼,浑身疼,几天起不来;亲家母的肋骨断了两根住院了。婆姨不来了,闹着离婚。三婶子托人查了老皇历,又掏五张毛爷爷,找了乡间出了名的神仙,掐着指头尖尖算了算,确定儿媳妇怀的是女娃娃,三婶子嗖地坐起来:“好吧,离就离。”

      最后离婚大战闹到了法院。据法院判,由于结婚时间较短,女方家归还男方各种开销十二万,方可离婚。

      三婶子一家不服,要求女方家归还各种费用二十二万。两家再次大战未果。

      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三叔带着儿子和两个铁子,摸进亲家的家,把孤家寡人狠狠地伺候了一顿。

      可怜亲家公,嫁了个女儿,老婆被女婿一家打进了医院,如今自己又被打了一顿,还被讹了一大笔钱。越想越气,硬生生地望着天花板躺了一晚上。

      这天,是春天最睛的一天。我那小叔子的老丈人换了身新衣服,拿了瓶百草楛,拨通了女婿的电话,强装笑颜,说是凑够了他们所要的钱,叫他们来取。同时拨通了110。

      三婶子一家觉得,別是老家伙耍什么花样,一家三口齐上阵,我那小叔子一脚油门,拉着爹妈,一阵子腾云驾雾飞到曾经的老丈人家。

      院门开着,老丈人穿着崭新的衣服悠闲地晒太阳。没等虎视眈眈的他们走近就跌倒了。正当三婶子一家纳闷呢,110推开了门。

      据警方两个月的走访调查,宣判如下:即日起两人婚姻无效;三婶子与三叔因故意伤害,导致他人自杀,各判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其子为婚姻当事人,是非不分,故意欧打怀孕妻子及其父母,目无尊长,判有期徒刑五年。

      在包谷苗苗跟膝盖一样高的时候,我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公公去见了他那万般疼爱的小弟弟一家,当天下午他们一家分别坐上了服刑的车,从此过上了铁窗生活。

      村子里为三婶子一家的事,还是沸腾了好长一段时间。

      “烂舌头终于遭报应了,看她到局子里,舌头再烂,直接叫人割掉才好呢。”

      “子不教,父之过,可惜了尼个娃子了。五年牢坐出来,都三十多了,又成了二婚,这两个名声,挂在头上,一辈子光棍打定了。”

      “娃娃不懂事,大人更是傻子,当时应该是听政府安排,把铁饭碗端稳,也不出这档子事。有了钱,真真地财大气粗犯混了。”

      “一辈子,啥事不干,小时候靠哥,大了靠婆姨,老了靠儿子,一辈子连根驴毛都没制办上,真真活地没价值。”

      “唉,这钱呀,不是自己流汗挣得,享不住,来得快,花得更快。哟,嘘!别吵吵,转移话题,大哥来了。”

      自从三叔一家走后,我公公常常拿个扫帚,把三叔门前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失落地望着,深深地叹气。

      每当这时,婆婆免不了斜着身子,翻着白眼仁子嘟囔一句:“不愧是一个裤裆里抖出来的屎粑子,比谁都亲。”然后抱着大孙子,继续当她的奶奶。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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