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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有那么多的白(散文)

  • 作者:大路白杨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12-08 21: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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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雪,意味着时间的隐藏和流逝。轻松之间,乌鲁木齐的天空里,一场漫天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穿好衣出门时,天地展现给人一片雪原的苍茫,树枝挂着满天的白头,蘑菇状一般,满地起伏着高矮的山岗。站定之后,让我突然想起电视剧《红楼梦》,出家人贾宝玉最后消失的那场天浑地白,雪原、独行、红袍、空荡下来的世界,忧伤臃肿着身体,充满着非常饱满的忧伤。

      听说我的家乡再遇雪灾,千里之外的阿勒泰,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大雪。暴雪连片,寒风大肆,已经有很多人、很多转场的牛羊,遭遇和丧生于这场意外到来的寒冷之中。我是从那里出来的,领略和体验过那里异常的特大雪灾,也曾浑身厚厚包裹的带着乡村干部和村民,顶着吹透骨头的寒风,踏着没到大腿的积雪,连续几天几夜参与过抢救伤员、抢救牧群的工作。

      虽然喜欢这种场面洁净的白色。然而,我还是特别恐惧这种无名的白,这种扑面而来铺天盖地的白,这种隐藏着暴力野性的白,却显出纯洁无瑕令人喜爱。这个世界不害怕绿色,而是害怕这种白色。

      不管国土如何辽阔,不论阳光怎样温暖,仍然无法逃避和躲开这些刺眼的白。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白,既能让我们内心无可奈何,又让身体倍感恐惧。这种白,往往让人联想到很多不祥的场景,它们总是与死亡成为紧紧的关联。

      前年秋冬之际,小城才下第一场雪,薄薄的雪花仅仅盖上地面。父亲就死在医院的病床上,除了他黯然失色的面孔和裸露出来的灰色皮肤外,包围、接触他的枕头、被褥、床单,甚至是他身下的病床,都在白炽灯的照射下,露着斑驳落漆的白。我相信,父亲眼中最后看到的世界,就是这间病房的所有白,就是身边各种色阶几乎接近的白。

      前几天,我所在城市在封控中的一场又火,死去了10名我不认识的逝者,最小的女孩才3岁,长长短短摆放在太平间的身体上,全部覆盖着一样大小的被单,电视新闻的播放场面,让我再次看到这种害怕的白。

      那个跟着疫情出生,又在疫情中被烧死的孩子身上,同样盖着一块和成人一样的色泽陈旧的白布。只是白布太宽太长太硬,让孩子的身体显得又短又小又薄,大片白布的四周,垂落下很大一片空空荡荡,孩子的身体上像没盖什么东西一样,让我的心脏有一种被手撕裂的生生刺疼。

      白色最大的功能,就是具备洁净一切,让一切不洁净的万物立即消失,甚至能覆盖色彩世界里最能狂妄自大的黑色。人世间的一切罪恶邪念,都会在雪花覆盖的时刻里,以天使的形象出现。戴着翅膀的、拱着圆顶的、显出平直圆滑的帽状,呈现出浑圆无状又天真无邪的形态,让人仿佛置身天堂。

      同样,喜欢这种白色也由来已久,这份显出纯净、透着向往的色彩,能让人在陌生的大地上,拥有一份广阔平坦的视野。你具备了勇敢站立的胆气,无所畏惧迎风而立,心灵纯净地站着。你会有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激情,迸出的泪水涟漪着交织出冰冷的热烈,构成一瞬之间英雄豪杰充盈在无地间才有的饱满。

      30来岁的那一年,在阿尔泰山里的一个乡里工作。春节前,乡政府的工作人员都要提前一天回家过年。独留我一人守着办公室的电话值班。他们欢喜地走空之后,大院里的空荡,足够能容下一个罗马军团的土兵。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出门小解时,雪几乎没到了大腿。旋转的寒风嘶嘶着牙缝,带着一群一群树叶一般大小的雪粒,集团冲锋一般把大院的铁皮屋顶、玻璃窗户和木板房门,冲撞得噼里啪啦咣咣乱响,唱歌、跳舞、喝醉摔东西、朝着马路吹口哨,像一批趁人走后填充山里空白的野兽,押着我、陪着我热闹地过年。第二天,闹够了一夜的风雪突然玩累了,戛然停下,然后浑浑睡去。用力打开冻上的木门,晃着双腿踩着雪地走出,天啊!听到、看到、踩到和新添的东西,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白。

      我妈在兵团的连队里,欢喜庄稼并种了一辈子的地,等她老得干不动农活离开时,留下最多的东西,就是用大白布扎成的大大小小布袋。每一条布袋都有用处,没有一点浪费的地方,有些用来装吃饭用的粮食,有些装明年要用的种子,有些装被风吹了一夏天的干菜,有些干脆就装着新鲜的土豆、萝卜、皮牙子,剩下的那几个白布空袋子,就整整齐齐的叠好摞着,用一根细麻绳打着十字扣系得紧紧的,挂在家里当仓库用的房墙上,防止老鼠们垫窝产仔败坏了。她说过,从她当姑娘时就喜欢白色,喜欢白成一朵花状的棉花,喜欢用棉花细纱纺成的线,喜欢用白线织成的白布袋。在她的世界里,棉花可以装饰生活,可以给身体细软的温暖。用棉花袋子收获棉花,用植物盛装更多的庄稼,这样做才对得起植物,才算是世界上最优雅的事情。

      我上学时是跑校,家里离学校约有二、三公里,冬天时我要顶着白色的光,冒着白色的风,踩着白色的路,一身雪白地坐在一间刷着白石灰的房子里上课。关心不管情愿与否遇见的白,研究人世间看得到的白,关心着自己如何由白色世界冒出绿芽的心灵之白,甚至体验着白色塞给我的愉快或痛苦,让我能多一点理解被白色隐藏起来的生活,也让我比其它不跑校的孩子,更多的看到一番被白色盖住又被风吹开的人间万象。

      热爱白色,又恐惧白色,构成着生命的白天和黑夜。我有时会热爱它和它戏玩,把它覆盖的全世界,当成送给我的礼物,我会送给和拉来别的人一起玩,那时的白才是最完美的。我有时又很恐惧它,是它极力掩盖的世界并不平坦,有时会设下很多坑,让我在一个虚假的单色里,连着摔上几个跟头弄得一身疼痛。当一个世界、一个村庄、一个人都成为单色时,因为陷阱、因为伤害,也因为欺骗,这样的事情才变得最可怕。

      雪原之上,活在这个世界上,雪地上的脚印,会证明你曾经来过。你无需成为一棵参天的大树,成为一条气势磅礴的河流,更无需成为一座巍峨壮美的山峰。只要能在大树下留下围转而去的脚印,顺着一条河流的岸安静屏息地看过它,目眺远远的山峰,迎着夕阳里落日平视而对,做完这些就足够让你用成长的方式,能让自己慢慢地变成和它们一样,这就是成功的人生。

      有一年,我从城里放假回家,班车停在不能再开的地方。我只能骑着别克什家里的白花马,从深及马肚皮的额尔齐斯河水中渡过,白花花的太阳,干净地照出河面的一片白光。白色的马走在白色的河流中央,看到的是白花花的远山,白花花的天际,白花花垛成一座城墙的白云。我的心中顿有一种陌名的翻卷波动,人生多么像白茫茫总也看不清楚的天边啊!那一年,我才15岁,却有了51岁的生命。

      很多个夜晚,我被硕大浑圆的月亮爱情一般地照耀着,享受着一份被上天独自眷念的温暖,短促地忘掉身处异乡的思念。更多时候,我更喜欢秋天带来的那些白,白色的大地、白色的天,白色的阳光,紧紧地跟着金秋一步一步走完的时节。我才发现生活中的很多人,并不会成为你心中的白叶,只有你在歌唱的时候,才可以让他们一起,为你在风中伴声轻唱。那些被紧紧包裹的白色浆果,正在成熟的悄声里重重落入泥土,发出一声清脆的长叹!盼着白天过去黑夜来临,以为白天带来的欢乐,才能等着你在长大,却做着一场白日的梦想。

      时间掩盖万物的能力,媲美着生动无比的白色,它们常会联合一体,用长度和厚度的覆没,成为宇宙空间消遁万物的高手。白不仅是色彩,也包容着时间,见过的,被见的;充满了热的,冷凝着寒的;万里延绵的,短暂瞬间的;人类的,非人类的……都在它们配合完美的魔术手里,变为光束、碎屑、泥土、沙粒、空气和水份,送回到它们出生来时的地方,白色将终结着一切生命的过程。

      人也是白色体系里的消逝者,在原本白色的时空里,长一天,短一日;多一个,少一个;有你,无你,对世界都无所谓。有我,无我,非我所能;生矣,精血偶然;命矣,强争又将奈之何?只要生命的路上有过我,我知道我来过这里,这才是我能够领受生命意义的真实,才是对得起父精母血的孕育和成长。

      半百之年,岁月无多,所能留恋和感谢的人并不多,唯一能让我心生感恩的人,也是我喜欢遇见并愿意相处的人,就是我的妈妈,我再也不会烦她对我每天一百遍的啰嗦。前几天,是我的生日,感触的不是自己,而是妈妈,这也是她的纪念日。从此,不想再去张罗着过生日,就是怕这个疫情遍地的灾年里,我过得不怎么好的事情,会被欺软怕硬的上天记住,会被远方的妈妈知道了难受。

      昨夜,又是一场白雪,结束一天时光。清晨,重新开始了新的一天。白色冷漠而又自然地笼罩着,统治全部的一切。虽然它们从容,我不从容;它们热烈,我却非常寂寞。白色腾空了其它的颜色,却带来这么多的空荡,让整个世界重新充满坎坷、变得拥挤,也变得热闹起来,充满着人间的烟火。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白,我并不喜欢它们。

      二〇二二年十二月八日于乌鲁木齐市

    【审核人:站长】

        标题:这世界有那么多的白(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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