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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雕(散文)

  • 作者:枫桦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9-30 10: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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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同事老祝从山里巡护回来,肩上扛着几块枝枝丫丫的东西,隔老远看去,他好像是头上长着角的马鹿。到了近前才看清,扛的是几块奇形怪状的红松树根。

      红松树根大多富含油脂,在我们这里都叫它松明子,在以前山场工棚里,被用来做照明的灯火,现在最大的用途是山里人家用来炊火做饭。

      当老祝从一个旧挎包里拿出许多刀具时,我才明白这些红松根还有其他用途,它是雕刻艺术品的好材料。没想到,平时看着一个忠厚老实,默默无语的人,居然还怀有一颗艺术的心。

      有关红松根的雕刻,我是有所耳闻的。吉林的松花湖就有浪木雕刻,那些所谓的浪木就是红松树根。它们都来自于松花湖的湖底,当年建设水库之初,拦河筑坝,河水上涨,淹没了沿河的林木,经过数十年的浸泡与腐烂,剩下的一些烂不掉的精华,纷纷都浮出水面,被冲到岸边。有心人捡拾回去,加工出令人称道的艺术精品。于是松花湖的浪木成就了一项产业,有关浪木的雕刻与收藏被炒得风生水起。其实,这些松花湖浪木的获取是非常不易的,有艺术形状与气质的浪木更是可遇不可求。湖底的面积有限,那些树干与树根也是有限的,有多少块浪木能够漂上来,供艺术家们去雕刻?而且,漂上来一块,便少一块,这项产业的最终结果只能是浪木越来越少,直到资源枯竭,而走向穷途末路。

      老祝的红松树根的雕刻却是奇货可居,前景广阔。毕竟在这里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凤毛麟角,还有一个条件是最主要的,也是最关键的,那就是这里有丰富的红松树根蕴藏量。

      

      二

      红松又名果松、海松,树干通直圆满,树龄高达五百年以上。球果两年成熟,呈卵状圆锥形,长10-20厘米,果仁含油量丰富,具有非常高的经济价值。红松天然分布于我国长白山地区以及小兴安岭完达山一带,抗寒性强。松明子可谓是红松的特产。红松树体内的油脂丰富,倒伏多年的红松树,经过岁月的腐蚀,那些油脂都聚集一处,成为永远都不会腐烂的个体。这些油脂大多聚集在树根,树杈等处,这些油脂虽然的凝固的,却蕴藏着轰轰烈烈的能量。所以,当地山民上山收取回来,用作炊火做饭的引火物。森林的广袤无边,中间有多少蕴藏,不可估量。这些树根都以独一无二的姿态存世的,用老祝的话来说,都是孤品。只是,这些独特的东西,却需要一个独特的眼光去发现。

      “七分天然,三分雕饰”,这是常常挂在老祝嘴上的话。我也非常信他的话,一个形状不是很突出的树根,经过他的处理,变成有生命力的根雕,是很不容易的。我常常看见他面对着一个烂树根,陷入到沉思之中,他的脑子里在构想着某些细节。世间万物都有如此这般的形象压缩,复制出的形象也是让人熟悉的,只见他沉迷于手中的刻刀,去定性心中的思想。一棵树有它的完美生长,想不到的是,还有完美的收束。一棵树竟然还会有灵魂,生长的快乐,隐藏于心,便有了美的框架。是这样的,这个框架与一颗心搭建起一座桥梁,灵魂与灵魂融合一体,便有了艺术的升华。

      他的脑子里一定有这个形状,才会把这个形状复制到树根上。我看见经过处理他处理出的树根,是他多年艺术探索的最终体现。

      那是一个很大很平常的树根,有三条树根在向着一个方向延伸着,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奥妙所在。他却胸有成竹,刻刀以及手锯在不停地轮换着,裁剪去树根上多余的部分。看他忙活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形状。看不出,想问问,又怕打乱他的思路,便只有忍住心中的疑问。

      三条长长的树根,平凡无奇地伸展着,好像手足无措的我,不知道要干什么。他依旧慢慢地鼓弄着,我实在耐不住性子,便起身出去,他便一个人在屋里,如一条蛀虫钻入到树根里,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存在。

      我再转回来,已经是中午了,他还在忙着雕刻,树根依旧是树根,没有什么模样,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被清理了上面的腐朽,碎屑在地上散落着,散发着松脂的清香,一开门就闻到了。我不屑去看,也没有心思去看,径直去了厨房。

      我觉得他是在瞎浪费时间呢。有这许多可塑造的材料和空间,却需要拥有一颗艺术的心去创造。

      我与老祝交流过这件事。如果想培养一颗艺术的心,就要去学习和开阔眼界。比如去吉林参观那里的浪木雕刻,让自己从中得到领悟与启发。我认为这些对于自己的艺术造诣的培养是有帮助的,而他似乎没有听进去我的劝告,每天都把自己禁锢在一个小圈子里,闭门造车。手里有一把小手锯,在毫不犹豫地取舍那些他认为的多余。那些枝枝丫丫里有许多看不清的神韵,需要去揣摩,去发现。而这一割之间,那些神韵便不复存在了。于是,我看到的是死板与呆滞的造型,是没有曲线的粗制滥造。那些曲线的消失,也就代表着一件天然艺术品的消失与沦落,在不知不觉间,又一次在对森林进行了伤害。

      这一次,是不是又一次在复制失败,是可以预想的。夜里,他也没有停下来。他在值班室里,那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灯光亮着,投射到这屋来。我无心去顾及这些,一颗心慢慢地在黑夜里沉沦着,沉沦着,仿佛深陷于黑色的泥沼之中。

      当天色微明,我醒来时,才发觉身边有轻微的鼾声。老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悄悄地睡下。听他发出的声音,很是安稳,想是累了。一心沉迷,孜孜不倦的精神还是让人敬佩的,就像是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奔波着,无异于蒙上眼的驴在一条磨道上行走,是永远走不动尽头的。

      我心里不免叹息着,慢慢起身。我想去外面走走,随便再抱些柴禾。炕有些凉了,屋里的温度已经下降了,还是要烧些火,来提高一下屋里的温度。

      值班室没有关门,我随手敞开灯,屋地里的那个雕刻一下子便进入到我的眼帘。那个三条树根的东西已经摇身一变,怎么就变成一条在地上爬行的章鱼?只见那三条足腕有波浪般的曲线,特别有一条足腕蜷曲了起来,好像它缠在什么东西上面似的,没有舒展开来。圆圆的脑袋横向歪斜着,正在下前游进似的。虽然只有一条章鱼,而活泼的动感,却把我带进了奇妙的海底世界,让人不禁为之神往。

      我默默地呆立着,久久地凝视着这件雕刻。当然,这还是个半成品,还没有进行进一步的细加工,作品的细节上还需要精雕细刻,但是,在我的眼里已经很完美了,我不能不重新审视他的作品以及行为,还要重新更换自己的思维,也为自己曾经的想法而检讨。

      

      三

      去森林里巡护,不自觉地多了一项任务。随时给捎回来一个小树根,不管是不是有形状,对于老祝来说,都是十分需要的。有时候,我也像他一样,面对着树根,陷入了沉思之中,也在对其进行构思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已经被他带动了起来,只是这样的艺术感觉还是有些枯萎,断然没有那些灵感。不过,把这些树根带回去,还是很让人期待的。每一次把这样的树根带回去,觉得很有意义,因为那些期待是有根源的,并不是空穴来风。

      山里的树根有许多,有一部分是在地面上裸露的,那是因为风倒木在倒下的时候,树根也随之撅了出来。还有一部分是埋藏在地下的,老一辈伐木人的采伐,把树干拿走了,就剩下了一个大树根。这样的树根是占很大比例的,当然,这样的树根也非常的不容易获取。它们都深深地扎在地里,又因为松油的作用,根本就不会腐烂。

      那天老祝匆匆回来,去仓房里取出一把大斧子,又转身匆匆离去。我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一个树根,而且是他很中意的树根。不然,他不会这样着急。

      果然,他一出去便没有回来,直到中午饭都给耽误了。看看已经日头偏西,还不回来,不免让人有些担心起来。站在院子里,侧耳听听,山谷里寂静得没有一丝丝的声音,我以为大斧子的震荡声是很开阔的,满山谷是可以听到。当然,那是随我的心愿呢。山场作业的打枝,是斧子高光的时刻,被架空的树干,斧子砍在枝丫的震荡声,会传出去很远很远,声音盈满了山谷。可这次砍的是树根,声音被大地所吸收,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声音。

      我走出门去,向山谷里走去。此时的两边山色还处于一片乌蒙所笼罩着。发芽早的树木,如落叶松、暴马丁香已经开始吐芽,却是星星点点,还没有形成气候。我走过一座小桥,旁边的一丛小灌木山高粱,已然一片葳蕤,绿意葱茏。这片绿色让人觉得非常的养眼,一冬天的苍白与苍黑,让目光都急不可耐,变得近乎于贪婪。其实,眼睛的饥渴是最突出的,由这里到身心,美丽的景色是最让人心仪的,把它迎进门,是让人欣喜万分的。

      不知道他在哪里,大山太博大了,一个人进入森林里,不亚于一根针掉入大海的波涛之中,是无处寻觅的。好在这里有大山的解读方式,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也是无与伦比的。

      我一边走一边喊两声,那声音好像是伸长的手臂一样,一下子伸出去很远很远,就算那个人深藏在山谷里的某个角落,都能抓得到。果然,刚刚喊了两声,便得到了回应。那声音很是微弱,尽管这样,还是知道了确切的方位,让我很快便调整了行进的方向。

      一路上并不艰难,此时的声音更像是查找的电话号码,只要播出去,便会立刻得到回应。找到老祝的时候,只见他守着一个大树根,一头汗水,浑身差不多已经浸透了。他两只眼紧盯着这个树根,那里已经给抠出了许多的泥土,一根木杆伸到树根里,试图在撬动着。

      我的到来,无疑是给他增添了许多的信心。他忙去砍来一根木杆,交到我的手上,两个人一起用力,很轻松地把树根撬起来。

      这个大树根,圆滚滚的,是个大松明包,浑身都是鼓起的大疙瘩包,什么形状都看不出。为啥要费力把它抠出来呢,让人费解。我不好多问,怕被瞧不起,会让他觉得没有品位,只好装深沉,默不作声。

      大树根是很沉重的,挖出来不易,想拿走更不易。足足有几百斤的重量,让我们无法搬动,只能一点点地滚动着。大树根的下面有两条树根,我建议砍掉它,便于滚动,他立刻拒绝,表示还有用,不能去掉。好在一路下坡,我想踹一脚,让这圆滚滚的家伙滾得更快一些,他却一下子制止了我的行为,他怕树根撞到石头或者树上,会给树根带来不必要的伤害。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搬动着,一路向下,还不错,滚起来并不算艰难。一直滚到了山沟底,便滚不动了。山坡有坡度,而山谷里的道路却不明显,平平坦坦的,树根的沉重显现出来,如一块大石头一般,翻个身都很困难。

      我们正在发愁,让人喜出望外的是,没过多久,有一辆拖拉机经过,我们便把树根装上车,拉到了管护站。我帮着挪到院子里,然后又挪到了仓房里,才算告一段落。

      什么形状也看不出的树根,就这么盘踞在仓房里,而且还占有很大的一个空间,连放个车都困难,不得不停到大门外,让人很不信服。我一点都不看好它,会给人带来什么惊喜,甚至,我都觉得一切都白费力气。不过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毕竟有过那样的境遇。不过,转头再去看那树根,那怀疑又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四

      他开始了没日没夜的雕刻工作。仓房里没有电,是件小事情,可以拉上电线,他有时候会一直靠到深夜。白天的巡护工作都由我来进行,他正好在家里留守。

      头几天,我还有兴趣去看看那树根的进度,后来,实在没有兴趣了。他一直都在默默无闻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别人的眼光对于他而言,没有什么用途。这种我行我素是一种执着吗?其实,我们所看不透的东西,都有些干瘪,不丰腴,统统都给归为一类,是没有什么感情色彩的。那些让人不屑的东西,近乎于丑陋,其中就包括这些不明智的态度。不管什么事情,都有着不明不白的一面。固执是一件衣裳,穿在这个人的身上,把曾经的灵性变成了愚笨,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我记不清经过了多少时日,他一身疲惫,两眼通红地走出仓房。有些单细的身材,佝偻着,像个大虾米似的。仿佛经过了一番苦痛的修炼,又好像是经历了一次艰苦的跋涉,他从仓房出来时,好像重见天日的人,眯缝着眼睛,不太习惯这阳光的明媚。我伸头去仓房,看看他手头的雕刻,竟然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只见那个圆滚滚的树根竟然化身为一个花瓣重叠的莲台!天哪!那一个个隆起的大疙瘩包,被雕刻成一个个有棱角的花瓣,层层叠叠,向上斗拱着。而那莲台上面,端坐着一尊佛像。那是释迦牟尼佛,面相圆润饱满,那份庄重与肃穆,不觉进入心间,平息了内心的骚动。我不觉走过去,仔细的打量着两件合二为一的雕塑。雕刻还没有完成,细节所需的处理,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做。但是,这份创造力还是在中间闪烁着光华,璀璨夺目,令人炫目。

      他在我的身后不停地打着哈欠,并给我解释着,佛是早就有的,唯独缺个莲台,为此已经寻找了好长时间。另外,抛光设备还没有,目前他的所有作品都处于毛坯状态。他轻描淡写地说完,迫不及待地进屋睡觉去了,完成了一件大作品,卸下了重量,感觉到他一身轻。

      是的,这件作品还没有完成,好像蒙着一层细细的面纱一样,那真容若隐若现,呼之欲出。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边有这样一位大师,却浑然不觉,真的让人愧疚啊!

      作品的抛光打磨是雕刻工作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要揭开这层面纱,把作品的真面容露出来。非常期待那层面纱的揭开,我想,那时的每一件作品都会露出应有的光彩。

      这片森林的历史是无可追溯的,它的历史是层层叠叠的,在周而复始间完成。一棵树到了自己的生长周期,就会默默地倒下,而在它倒下的位置上又有一棵树苗成长起来,并且越长越大,如此生命罔替的延续,让这片绿色永远传承下去。

      我们要怎样做,才能无愧于心地面对森林呢?一件根雕作品让一山一水形神毕肖,而且温润含情,充满了丰沛的人文情怀,令人不觉叹为观止。

      
    【审核人:站长】

        标题:根雕(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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