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九点二十分,我们七个文友衣袂飘飘、酒足饭饱地下楼来。如枫社长告诉我们,要坐一个多小时的车才能到格根塔拉大草原。我向四周望一望,竟分不出东南西北。不知道月亮到哪儿去闲逛了,满天的星星在广袤天空的坐标里向我们眨眼示意,欢迎我们这一群远道而来的客人。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后,向停泊着很多车辆的地方靠了过去,目的地到了。我们听见不远处传来篝火晚会的音乐,那是马头琴悠扬的旋律。一排排一行行大大小小的蒙古包一下子映入我们的眼帘,它们被无数条金色的线灯连接在一起,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刚下车,四子王旗作协的荆主席和他的司机就迎了上来。荆主席约五、六十岁的模样,中等个子,面容慈祥,看起来既干练又稳重。他与我们握手后,问我们是先看晚会还是找蒙古包住下来,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先找到住的地方把行李放下来吧!
蒙古包是如枫社长在网上为我们预定的。这次我们江山文璞的六个文友到内蒙古来旅游,她不知操了多少心!就说寻找专业的旅行社、挑选最能代表大草原美景的观光线路吧,她都是亲自从两百多公里以外的居住地到呼和浩特来考查落实的。
晚上吃饭时,趁如枫社长在穿衣镜前试新裙子,我提出要付清接我们的司机和住蒙古包的费用,大家AA制。如枫社长却不容置否地说,你们把我当成亲人,跋山涉水到草原来看我,直到你们安全地站在我面前,我这颗心才落到肚子里。人生难得几回聚,你就给点机会让我尽地主之宜吧!我张嘴还要说什么,被她嗔笑着果断地制止了。
站在被夜色合围的蒙古包前,如枫社长借着星光打开手机,告诉我们订的是E座12号,比其它蒙古包稍大一点,能并排睡八个人。我们听了,就开始寻找起来。
几十上百个蒙古包沿着水泥路分散在草丛里,小路宽不到一米,正好能容两个人并肩走过,草也不太深,刚刚抚慰旅人的脚跟脚背。蒙古包呈圆型,有大有小,乳白色,镶着金色的边。它的正面有大门,后面有小窗,四角棱正顶儿尖尖地像极了梦幻里的童话世界。我们怀着一颗虔诚好奇的心走近它,仔细辩认门牌号码。从A座到B座,从B座到C座,但C座在小路的拐角处又消失不见了,不一会儿,我们又看见有两个大点的C座蒙古包在A座的右侧亮着灯,灯光下人影绰绰,还有说笑声传过来。
星星布满了天空的每一个角落,天庭中央有银河荡漾着星星的波涛,有牛郎织女星默守着相依相随的距离,有北斗星执着地为人们指明方向,还有无数星粒堆积在天边或悬挂在高大的树梢上。湛蓝色的天体像一口嵌满星星钻石的大锅盖,严丝合缝地笼罩在草原的上方,让我们的视觉和大脑产生迷幻的错觉,仿佛自己离星星不远,恨不得伸手采摘几颗下来,让它代替水晶夹子别到我们的头发上。
极目远望,连绵数百里的阴山,如一道黑色的屏障屹立在遥远的天际,夜色苍茫,天地合一,它使我想起一首耳熟能详的诗来“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草原夜色的美,有着一种由土地辽阔、万物深沉和星光璀璨而组合的大气之美。
我们寻找着E坐标,想象着它是一座很宽敞很温暖的城堡,能容纳我们在人生路上在旅途中所经受的疲惫和艰辛,如同我们无数次在文字里构建的理想王国。
二
走在我前面的是来自浙江的蝴蝶编辑和四川的木杉。前者穿一袭古朴的棉质蓝白花长裙,肩头斜背宽大的蓝花衣包,一根独辫斜垂在左胸前,她是有着三十多年教龄的高中语文老师,这几年在文璞社团担任社团总编。这会儿她款款而行,拿着电话用软糯甜润的方言向家人报平安。木杉是这次旅行团队里年龄最小的,她在成都一家航天公司工作,常有文章见于报端。在枫社家吃饭时我仔细观察她,只见她体态丰盈却素面朝天,玉指纤纤,指甲上的玫瑰红释放着靓丽的光泽。可见她背后一定有个宠她爱她包揽了所有家务的老公。
荆主席和他的司机寻找着E坐标,星星点灯,手机闪烁,偶尔传来他们的对话声,或远或近。如枫社长也参加寻的行列,她说,她虽然来这儿玩过,可她从来没有在蒙古包里住过,都是当天来回。她嘱付我们几个站在一起别走散了。
小路蜿蜒曲折,仿佛是一条铺开的白玉带、在蒙古包前的草丛里延伸舒展。夜色已深,万物静谧,气温在悄无声息中下降到十多度。我身后的天涯社长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警官,她面容姣好,肤若凝脂,和亭上秋风老师均来自于湖北江汉平原。自古楚地多才俊,古有羞花闭月不屈于权贵的王昭君,今有黄鹤楼下名享中外的女作家方方和池莉。天涯社长的文章在江山文学网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她为社团作者撰写的编按也独具匠心。这会儿,两个湖北美才女挤在一起相互取暖,与其说她俩楚楚冻(动)人,还不如说她俩像陷落在一首寒凉长夜之诗句里的女主。
蒙古包像个多情的少女,她静静地坐卧在夜色里,听着大自然里虫豸们鸣奏的天籁之音。她们要么是独守空房,要么已经安顿好客人进入梦乡。即使窗口有橘黄的灯光透射出来,也很快被星星稀释成浅浅淡淡的一抹亮色。
这时,海宁向我走过来,她问我要不要加衣御寒。这位来自于山东的气质美女,六年前,我们就在微博上相识,数次的写评和互动后,我们钦佩彼此在文字里所表现出的道德品行和思想观念,我先是邀她到简书上去发展,后来又一起走进江山文学平台,成为文璞社团的骨干。不久,她的小说《残月》被评为江山绝品,几个月内被一百多万读者和写手们围观。这次相见,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她,是前世?是今生?或即是在梦里?
半年前,海宁曾经用微信语音与我有一次深谈。她说自己遇到了创作的瓶颈期,构思好的小说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写完了几篇,反复修改后给纸刊投稿,每次都满怀希望每次都石沉大海。唉,难啊!我也颇有同感,签约的长篇小说《人面桃花随风去》第一部在网络上架面市后,并没有达到预期中的效果。写第二部花了我整整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人瘦了一圈,头发也一绺绺地脱落。可它发出来后遇到了网络平台的审核,至今还在主播的录制中。作为女性,我们跻身于文学道路,既没有渊博的学识支撑,也没有强大的物质基础作后盾,单靠一腔热血写文章搞创作,想跨入文学殿堂该是多少不容易呵!但我们爱上文学爱上码字,努力地寻找人生与文学的契合点,以此来丰富我们平凡的人生。我俩相互鼓励着,从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很沉郁也很坚决。
夜越来越深了,有几家亮着灯的蒙古包关灯安歇了。星光下,我们看见如枫社长与荆主席他们汇合了,他们仨时不时把头凑在一起,一家挨一家地寻找辩认着E座12号。
远处传来“找到了”的声音,我们正准备投奔那束光亮而去,那浑厚的男中音又低沉下来,E座找到了,但12号还是找不到!如枫社长安慰道“找到E座,12号房就不远了!”。
我指着前方一家稍大的蒙古包,说大家过去避避风吧,他们找到了会叫我们的。为了不打扰里面游客的清梦,我们踮起脚尖轻轻地靠到蒙古包的墙边上。黑暗中,寒凉的夜风仿佛是个顽皮的孩子,它贴着我们的脸颊和脚踝缠来绕去,乘我们立足未稳,又嘻笑着掀动我们单薄的裙角,撩拨着一颗颗在夜色中迷茫而飘泊的心。
三
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遥远的草原来相聚、到这荒野的山脚下来寻找住处?随着时代的发展,飞机和高铁用大半天的时间,可以把你送到几千里乃至上万里之外的大都市或风景区。而我们这一群已慢慢步入暮年的女人,上有公公婆婆或父母双亲,下有儿女和子孙。在单位里,我们要把工作干好,在家里,还在扮演孝顺女儿、妻子、母亲等角色。像所有这个年龄阶段的女人们一样,我们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都用来伺候和安抚我们的亲人和子女。而自己的内心,却执着地寻找着那个与我们灵魂相通的知己。哪怕是一首短小的诗,一段平实的散文,几句睿智而精妙的评语,只要你读懂了我,无论你身在何处,我便将孤独从心头拂去,欣喜和感激便在茫茫时空里瞬间抵达你的领域。
亭上秋风伸着懒腰去看看我们赖以躲避凉风的蒙古包的门牌号码。突然她一声惊叫,找到了!这个E好像掉了一横,变成F,可它正是12号啊!喏,这一横很浅很浅,但它休想逃过我的眼睛,嘿,嘿。我们几个连忙打开手机的电筒,在几束刺眼光柱的照射下,E坐标木讷地站在星光下,它像一个说了谎话却被人戳穿的孩子那样羞得满脸通红。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大家在这个蒙古包前聚拢,疲惫的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荆主席和他的司机放下我们的行李箱后,就匆忙地离去。我望着他俩远去的背影问如枫社长,草原上的人都这么热情好客吗?枫社巧妙地回答,那就看你遇到什么人了。
枫社打开蒙古包的大门,我们摁亮了灯,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硕大无比的大床,床上放着七套雪白通亮的被套和棉被,墙角的桌子上摆放着几瓶纯净水、烧水的电壶和几个透明的玻璃杯。蒙古包,我们千万里跋泼终于走进了你的怀抱。
当我们放平疲惫的身体躺在床上,如枫社长的几句话差点把我们吓晕了。她说,明天早上荆主席派大巴车来接我们,当地有二十多位作协的成员将和我们在高台露营地汇合。届时,我们将和他们一起去参加八路军某部在山洞里匿藏枪支和粮食的遗址,听他们讲述先烈们艰苦而英勇的故事,之后有书法家为我们现场泼墨挥毫,我们这些尊贵的客人也要每人表演一个节目哦,唱歌和诗朗颂都可以!
我抢先说,我们没有准备呀,这么一点点时间哪里来得及!
海宁嘟囔道,我是不上台表演的,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诗朗颂。
亭上秋风幽默地调侃,没想到这些老谋深算的艺术家与美女同行还要看美女出丑!明天人家出车、出钱、还招待我们吃大餐,叫你们几个表演节目不是很正常吗,嗬嗬!
天涯社长说,我们可不能临阵脱逃,因为我们代表着文璞社团,是热爱文学的江山人,我们可要一显身手,展示展示!大家都破“愁”为笑,只有木杉用被子捂着头没出声,可能她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几分钟后,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成都妹子,朗诵了一首她在手机上即兴创作的诗。大家听了,情绪欢快,又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四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话一点也不假。来时,我怕误机,半夜三点就合衣躺在床上,五点十分儿子开车送我到深圳保安机场,在成都候留两个小时转机飞内蒙古,下午三点多到达呼和浩特的白塔机场。我们六个人集合后,驱车两个小时到如枫社长家吃饭,然后又开车一个半小时到草原腹地来寻找蒙古包,六十岁的我可真有点累了。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就各自睡去,可我却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眠。我觉得床板有点硬,棉被也厚了点,还有一只蚊子在我耳边窃窃私语。我迷迷糊糊中用手狠狠地一拍,它慌忙忙地逃跑了。等我睡着了它又悄悄地飞来了,虽然它没有叫醒我,却在我的胳膊上留下一朵又红又硬的“玫瑰花”作标记。
我不知道这时候的月亮是否回到了它亘古不变的轨道上?但我知道星星们还探着头关注着我们所在的E座,还有游荡的风儿、不肯入睡的虫子,以及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和潜伏在深黛色夜幕里的金黄色的晨曦。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