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焊花飞溅(散文)

  • 作者:快乐一轻舟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9-24 18:5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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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伴随着“嗤嗤嗤”的细微声音,亮灿灿的焊花在隔着眼罩的眼前连续闪烁。连续闪烁的焊花是由燃烧的焊条发出的,焊条卡在焊枪里,焊枪在我手里。我手拿焊枪,沿着一条直线缓缓向前移动,缓缓向前移动的同时,横向做锯齿状移动。

      大概焊了有一尺左右的距离,在旁边手拿面罩观察的刘师傅说了一声,“中了,停吧。”

      我立即停了下来,按刘师傅教我的操作程序先关闭焊枪开关,再关掉电焊机。停了一会儿,等焊缝冷却下来,刘师傅拿一只小铁锤,把表面的焊渣敲掉,露出了一道鱼鳞纹的焊缝。刘师傅满脸笑容对我说,“不孬不孬!学没多少天,就能焊出鱼鳞纹,你进步真的非常大。”

      这是将近五十年前的场景,当时,我受生产队派遣,去县铁工厂学习电气焊。其实,一开始,是派了两个人。另外一个姓张,比我年龄小两三岁,他的哥哥就在县铁工厂工作。我们俩能一起到铁工厂学习电气焊技术,他哥哥没少做协调工作。没想到,学了没几天,那位小张不来了,气得他哥哥又吼又叫,也没把他再叫回来。就剩下我一个人,继续学习。

      那时候,我高中毕业回到生产队劳动,已经有两年多的光景,两年多里,天天在黄土地里干最原始而效果很差的农业活儿,我感到很憋气。虽然已经学过开柴油机,但是,生产队里使用柴油机的机会很少,柴油机歇业,我就得照常在地垄上忙活。

      可巧,生产队想搞点儿副业,增加社员收入,一来二去,因为小张的哥哥在铁工厂,就想到了电气焊,就派我和小张一起去学习。小张能跟我一起去,应该是跟他哥哥的协调有关。小张却半途而废,他哥哥能不急吗?我却不想打退堂鼓。我心里想,学会了电气焊,毕竟是一门正儿八经的工业技术。说不定,将来就可以凭着这门技术活儿,成为一个正式工人。能当工人,就能挣工资,比在生产队挣工分强多了。所以,我坚持留下来,跟着刘师傅继续学习。

      刘师傅拿了一本电气焊基本知识的书给我看。相比农业活儿来说,焊工这活儿的知识含量和技术含量虽然要高许多,这一点,我不怵头,虽然我上高中时学的知识很浅显,但是跟电气焊有关的物理学知识和化学知识还是接触了一些的,所以,学起基本原理来没有感觉太费劲。

      跟着刘师傅学习操作时,我先认真细致地观察她是如何操作的。到自己动手时,一开始,有些心急,焊枪走得快,焊缝就有许多空隙,敲掉焊渣之后,像马蜂窝。有时候,焊缝粗细不均匀,像一条蚯蚓在沙土里爬过的痕迹。这样的焊接效果,自然非常不好。焊完之后,刘师傅笑着,让我拿锤子敲,敲不几下,表面被焊在一起的钢板或者角钢又会重新裂开甚至断裂。

      比较粗的钢管或者比较厚的角铁工字钢等,需要两三遍才能焊接好。这个技术难度更高,一开始,不是焊缝之间有空隙,就是疙疙瘩瘩难看得很。比较薄的钢板,稍不注意,让焊枪在一个点停留时间长了,就击穿了钢板。

      刘师傅高高的个子,大概得有一米七以上,浓眉大眼,不笑不说话。看我焊得不好,并不大声责备我,而是和风细雨提醒我,又亲自操作一番,一边操作,一边讲解。然后,将焊枪递给我,让我照她的方法做。这样,我慢慢有了提高,刘师傅就经常肯定和鼓励我,然后,再指出其中的不足。一直到现在,我都不忘刘师傅笑眯眯的模样和耐心细致的授徒态度。

      大概学了一个月左右,我回到生产队。生产队已经在靠近城中心大隅首的民主街路南,找了一间门面房。那间房子,是我们生产队一家姓赵的,房主赵殿选,罚了劳改,老伴儿没了,唯一的女儿出嫁了,家里没了人,一直闲置着。生产队就用来做了电焊铺。

      房子稍加整修,又找电工接好电源线,电焊机,气焊设备都配备齐了,我用毛笔在一张长木板上写了“东关四队电气焊铺”七个大字,挂在门前,做了招牌,就开张营业。

      生产队让我开个电气焊铺,一条贯穿东西的民主大街,独一份儿,目的就是想赚点儿钱,给社员谋福利。在突出“革命”和“斗争”的时代,也算是敢为人先。

      开张之后,生意并不兴隆,有时候,一个大白天,都没有人光顾。有时候,来了两三个,大都是铁锨锄头之类的,很少有大活儿。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整个小县城没有几家工厂。工业很少,也大多是手工业,农业又停留在原始劳动状态,所以,焊接钢铁类的自然很少,再说,大活儿,人们自然会去找铁工厂里的刘师傅他们。当时,换一个新铁锨头或者锄头,得一两块钱,焊一焊,也就是花几毛钱的事儿,还能照常使用,哪个省钱?农民会算这个帐。所以,经常光顾我的电气焊铺的,就是要焊铁锨锄头镰刀镢头的农民。不是裂了缝,就是断了箍。顺利了,不几下,就能焊好。经常碰到不顺利的情况。这些小农具,农民常年使用,已经磨得很薄,稍不注意,焊枪点下去,就烧一个窟窿。他们来了,我就得想办法给他们焊好,得耐着性子,慢慢来。确实曾经出现过烧出窟窿的事儿,我就想办法先把窟窿补上,再补焊。

      清淡的生意,让我感到十分无聊。无聊极了,就捧着书读。

      也有让我高兴的事儿。就是隔壁西邻响起拉二胡或者唱起坠子书的时候。所谓隔壁,真的是一排房中间只有一墙之隔。

      西邻隔壁住的人家姓刘,男主人叫“瞎锤儿”。1986年之前,他是县曲艺队的二胡伴奏,有时候,还可以一边手上拉二胡,脚上还绑着一根木棍,一上一下,敲边鼓。在大街上,我遇见过他,高高瘦瘦,高鼻梁,瞎着双眼,拄着拐棍走路,“笃笃”敲着地走路。

      有一天,我听见他一边拉着二胡,一边唱起了坠子书,唱的是《秦琼卖马》,具体内容已经记不得了,但是从网上搜了一段京剧唱段,觉得内容大致相似,附录如下: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

      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

      提起了此马来头大,

      兵部堂黄大人相赠与咱。

      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

      还你的店饭钱无奈何只得来卖它。

      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吧,

      但不知此马落于谁家?”

      他的声音沙哑却有穿透力,而且,一边唱,一边哽哽咽咽,把秦琼的英雄落难凄凉悲惨唱得声情并茂。

      县曲艺队,成立于1965年,1966年又盖了“曲艺厅”,红火的时候,每天晚上,“曲艺厅”里都有坠子书表演,“瞎锤儿”的二胡声伴着男女二重的坠子书,传到厅外来。我走到大门外,都要停下脚步,偷偷听一会儿。却从来没有进去听过一场坠子书,原因无他,没钱买票。只有一次,临近结束的时候,曲艺厅大门打开,我走进去,听了最后几句,看见“瞎锤儿”在台上非常卖力地拉着二胡。

      1968年底,风云突变,坠子书成了“破四旧”的对象,曲艺队解散,曲艺厅关闭。“瞎锤儿”失了业,和他一同失业的还有他妹妹。他妹妹也是曲艺队队员。所以,他当时正是落难之时,他唱秦琼的悲哀,也是在唱他自己的失业。一个双目失明靠着拉二胡过日子的人,突然之间失了业,既没有任何收入,也无法再施展自己的艺术才能,那种悲哀,在大众面前又不能公开表达,只有躲在家里,借唱《秦琼卖马》的唱段委婉抒情。

      我听着他边拉边唱,听入迷了。他哽哽咽咽的时候,我想到了我自己高中毕业还得回家当农民,而且,看不到改变命运的光亮,即使现在当着焊工,也照样是社员身份。满腔悲凉,不由得汹涌而来。

      有时候,他伴奏,他妹妹说书,他妹妹的声音应该属于女中音,浑厚,高亢,也很有艺术感染力。

      我从小学时期,一直到高中,都是宣传队员,也拉过几天二胡,唱过样板戏选段,演过小品,对艺术固然有所偏爱。天赐良机,让我这个免费听众,躲在他家隔壁,听到了原滋原味的坠子书艺术,而且常常听得有滋有味,忘却了无聊和烦恼。

      其实,年代久远,我真的记不清“瞎锤儿”的本名了,向我四叔以及翠金姑和丁文治姑父打听,最后,还是记忆力特别强的丁文治姑父回想起他的本名叫刘金锤,县曲艺队和曲艺厅的兴衰起伏,也是他查了《东明县志》才查到的。他拿着县志一句一句对着手机向我诵读,我才大致了解了已经淹没在历史尘烟里的这些往事。

      本来,这事儿好像跟我当焊工没有多大关系,但是,要不是我学了焊工技艺,电焊铺又恰巧开在刘金锤家隔壁,我哪里有机会欣赏到技艺精湛的坠子书艺术,又哪里会因之动情?

      电焊铺开了不多久,终因生意清淡关了门,我的焊工技艺也无处施展,又回到生产队,在黄土地上爬地垄。

      有句话说得好,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闪光的,不是我,是我学到手的焊工技术。多少年以后,我大学毕业,在中学当了老师,又在业余时间操起了焊枪。

      有一次,我的老同学找了一个活儿,要为某单位焊二十张上下层的铁床。他本来在县电器厂当工人。我们凑钱买了一些角钢和钢管,借了一台电焊机,干起来。下料,是他和我二哥的活儿,我负责焊接。当我重新拿起焊枪和面罩,看焊花在自己手下闪闪烁烁,就像小时候大年三十晚上在大街上看铁工厂的工人打得铁梨花四处飞溅一样,充满愉悦之情。

      也曾经帮一家电气焊门店干过活儿,也曾经为本单位的同事焊过婴儿车。

      焊接完毕,敲掉焊渣,看到鱼鳞纹的焊缝,自豪感,油然而生。
    【审核人:站长】

        标题:焊花飞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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