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人生哲理 美丽人生
文章内容页

复活麦秸(散文)

  • 作者:怀才抱器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7-21 12:55:53
  • 被阅读0


  •   在庄稼秆的世界里,麦秸是最不能让人入眼的东西,但也许这种最弱性的东西,善良的农人必须为之注入喜欢,于是麦秸在农人的日子里,被复活了,有了重生。

      我的老家把麦秸说成“麦秧”,和稻草归于一类。谁的性格软弱,就说“像一堆麦秧儿”,难分褒贬,拿麦秸借喻,寻一个话头,开开心而已。

      也有使用麦秸这个词的,“么(没)用没有一点,像棵麦秸秆。”这是讥讽某人的话。

      会接话茬的人就说“还擎着一穗麦子呢”,这打趣很有意思,本来针锋相对,却变得情意绵绵了。农人没啥本事,但身上擎着一家人的生活担子啊。

      在曾经的“公社时代”,到了麦收季,分到户的首先是麦秸秆。麦子登场,铡刀铡掉麦穗部分,麦秸秆就分到住户。女人们坐到麦秸垛子边,开始捡麦穗。一脸的灿烂,难以形容。一堆麦秸,捡起十斤八斤麦穗,去麦糠,晾晒,磨粉,一两天就可以吃上一顿白面大馒头,麦秸是麦穗的载体,可不是捡了麦穗扔了麦秸,谁家都要有一个麦秸垛子。我老家老街有很多空闲的地段,就等着麦秸垛子来装饰。还有一个晒场,四周就被麦秸垛装饰着,在高台子下面还立起几根粗木棍,支起半个麦秸垛子,垛子就像站在悬崖,雨天可在下面避雨。没有谁提前占着位子,仿佛是从很老那一辈子就规定了似的,各家在各家的那段,麦秸垛子秩序井然。他们好像特地来装饰晒场,缺员了哪一户,大家都问一句“还不赶紧垛垛子”,垛起风景,垛起日子的希望。

      在所有的秸秆成垛上,最难摞草垛子的就是麦秸,它很滑,堪称丝滑。我父亲说,最能看垛垛子手艺的就是这个。我观察了福子哥家的,马上明白了,原来要把麦秸参差拉长,就像手牵着手,尽管没有手指头相勾,只要这样成扇形摆开,依次拔高,逐渐尖起来,麦秸垛子就成了。还要趁着麦秸有水分时,半干的麦秸才好结体。封顶的时候,里面“填芯”,顶端压一块石头就行了。坐在麦秸垛子看着作品,最终还是悟到了麦秸的性能,性子柔软的,总能结合,刚柔相济是一种形态,柔柔相缠,也能产生力量,筑起高度。还别说,垛起的麦秸垛子,就像闪着温柔的眼神,此后的风雨,都无法动摇。

      农村,除了树木,再很少有东西可以成为风景的,麦秸垛子就是农家的风景,手里有粮,门外有垛。加入到了农家的生活里,麦秸的生命就复活了。

      生活的仪式感,并非要看生活是否富足,要有一颗热爱和期待的心。老街上几乎家家都用新下场的麦秸编几根大辫儿,将篓子吊在树枝上,挂在院墙上,甚至悬在门柱上。说不上有多大的作用,就是一个农家的造型吧。我觉得这是庆祝小麦下场的仪式,麦秸编起绳子,捆住了日子,吊着篓子,接纳着丰收,复活了今后的时光。春天是青黄不接之时,小麦点燃了日子的好,复活了一年的希望,农人心中的感激和喜悦,怎么能不表达出来呢。

      

      二

      把铡刀下整整齐齐的麦秸抱出来,用村东河湿地长出的青麻搓成绳,将麦秸打成草帘,这是这个夏天的幸福。草帘下有两三根粗绳,青麻把麦秸锁住,不出半天就是一挂草帘。午休躺在上面,麦香催眠,鸣蝉成催眠曲。晚上铺在老街边,一会就招来邻居,东扯西拉的,可坐可卧。让我感觉到,每个夏天都是温柔的,是麦秸给了我们温柔的床,麦秸草帘复活成一个时代的“席梦思”。谁的麦秸草帘人多,都羡慕,说明人缘太好,有的就把躺着的主人挤到了草帘外,是现实版的鸠占鹊巢。

      想睡觉了,拿草帘打比喻,“看看麦秸草帘子都睡着了”,这借口,找不上话来挽留,一卷一抱就走了。

      睡麦秸草帘,那是很奢侈的福分。我刚刚毕业参加县里的高考预选阅卷工作,就住在四中的学生宿舍,是地铺,地面就铺着一层厚厚的麦秸,阅卷的老师还编出顺口溜:苦不苦,问问四中邹本璞;香不香,睡睡四中的小麦糠。邹本璞是四中校长,小麦糠就是麦秸。麦秸,活在我们的生活里,在我们这一代人心中,总记得关于麦秸的故事。

      最闲不住的是我母亲。每年秋末从路边割回来“勒丝草”早就湿润好了,夜晚,她在月光下开始编织蒲团了。我并不说什么,母亲倒是先找一个理由:“金黄的麦秸,编个蒲团坐着,那不是坐在金山上?”这话听起来很美,想想就心酸了,一辈子她都没有坐在金山上,只能是一种求富的美好希望吧。

      母亲编织蒲团从来不用看,手就像有神助,几根麦秸扭成一根,手上有数。就像给姑娘编大辫儿。月光淡辉,夏风微拂,一簇簇麦秸也跟着扇起了香风,麦秸绳翻飞,麦秸发出窸窣的声响,带着韵律。母亲是复活麦秸的高手,我都直言邻居六母的手艺不如我母亲,六母也“嘲弄”我,儿不嫌母拙就是。不管是说“丑”还是说“拙”,母亲都喜欢。

      母亲送出去的麦秸蒲团,每年夏天也有十个八个吧。农人无以回报,就称“义嫂蒲团”,大家似乎不论辈分,就叫我母亲是“义嫂”。麦秸让母亲出名了,母亲自然整天都是笑挂在脸上。

      能够让麦秸复活成一件件工艺品的,我们队上就数得上慕荣队长,妇女队长。我没有见过她带着村妇编麦秸篮子,但母亲收到了她的礼物。是麦秸和玉米叶结合的,两种材料还都染了色,红粉的,蓝黑的,相交成网,竖条是金黄的麦秸,现在想来,就像半夜电视停播的画面,各色相间。我忘记了,这种麦秸草编是不是也有过出口,但在那时,我们村的白布刺绣,玉米叶草篮等可都是出口的名牌。我真的想把“草木人生”几个字送给慕荣队长,她还活着,近九十高龄,还和我住在一个城市。

      母亲赶集卖鸡蛋,喜欢提着麦秸草篮,我暗自思忖,可能是草篮光鲜亮眼,买主就多吧。暖色的黄,就像母亲待人的态度,柔柔暖暖的,麦秸草篮特别打扮人,尤其是小脚母亲,一下子就现代时尚起来,这样的评价给母亲一点不算拔高。麦秸的第二次生命,在人们手中复活,也复活了最平常的日子。不可能一个集市就暴富,有所收入即安。母亲相信,积少成多。把收到的毛票叠得整整齐齐,母亲问像不像个麦秸垛子?

      有了麦秸提篮,母亲参照学着编织,从此,也开始了“多种经营”,买鸡蛋的同时,也卖麦秸提篮,喜欢的话,鸡蛋篮子一起拿去。一个提篮一块钱,记得她卖出的也就两三只,嘴角挂着的笑,好像成交了上百只。那时,还有“割尾巴”一说,母亲在家里说,她卖提篮鸡蛋,就是给人个方便,不算投“鸡”倒把。

      尤其是某个集市卖掉一只,回家了,我就多了一道数学应用题,让我算算,可以买多少斤青鱼,多少斤细盐和粗盐,多少盒火柴,可以为父亲买几大包止痛片……

      麦秸篮子啊,复活了一家的穷苦日子,不要小看了那块八毛钱,完全用不着把钱掰成两半花了,预算也有了余地。梁晓声说,一粒尘埃对于老百姓来说,有可能成为一座大山。我想说,块八毛钱,对于穷苦的日子可能就是一声炸雷,可能带来一阵瓢泼大雨,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三

      柔软的麦秸,对于一座民居来说,就是筋骨。软和硬,有时候在运用中是能够转变的,也有了刚柔相济的性质,这就是复活。

      那时农村建房,水泥和石灰,可不是随便用的,砌墙做黏合的是黄泥土,怎样塑造泥土的耐性和韧性呢?人们想到了麦秸。麦秸下场,有建房打算的人家,就把麦秸撒在了老街上,人们踩踏,使其变软,我们孩子在上面玩耍,主人不怕我们抓起飞撒,我们可以抱起一抱,将伙伴埋起来。大人们说,这样是沾沾孩子的顽皮,日子就活了。我特别佩服老家乡亲们的说话,总能让人听着舒服。

      有的觉得麦秸的软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就用桑杈挑起翻晒,再用石磙子来回地碾压,将麦秸的柔性传递释放出来,拿在手里,捻上一捻,柔而不断,就算好了。这才是麦秸的生命内核,是在建筑物上复活的必经步骤。

      的确,柔则刚。这是中国哲学的精髓,就像中国寓言故事说的“舌头和牙齿”,坚硬的牙齿往往易碎易折,甚至因为年老,牙齿一个个脱落,而软软的舌头还依然故我。麦秸就是舌头,或许,我老家的农人也是从这样的故事里受到了启发。柔软的东西,往往比坚硬的更持久,所以我说起那个“么用没有的麦秸”斗嘴的故事。农人的智慧多么朴素啊。

      然后收起来,掺入稀泥里,反复搅拌,叫“和泥”,尤其是用泥巴涂抹内墙,一定要用瓦刀赶出麦秸隐现的程度,这样,看着四壁也就有了烟火气,主人觉得还不能把麦秸的好说出,就加上了麦香味。有谁能从墙壁上闻出麦香味?有了一腔热爱生活的情怀,淡淡的味也是浓厚的。

      胶东半岛农村,过去多茅草房,山草并非富裕,人们就用麦秸填充,放在山草的下面,人们说,取其暖和。怎么能分出山草和麦秸哪一种更暖和呢?其实,是物尽其用。事实上,那些填充的麦秸,就是经过20年30年,再翻新房子的苫草,依然是没有变质。我觉得,是房子里的烟火气让麦秸有了吸纳的能力,于是保持了耐腐的特性。麦秸,有第二次生命,或者说活着,一定是烟火气使然,就像一个人,如果满足了乡愁,就不容易变老。

      

      四

      胶东半岛女人烙的油饼最出名,有着麦秸的功劳。所有的烧草,都不如麦秸,取其文火,麦秸火焰不燥,文柔十足,油饼在锅里,一旦火太硬,就容易外表焦糊,麦秸就成了油饼的最佳搭档。母亲总结出烧火烙饼的经验,六五四三,意思是,加入的麦秸棵树要渐次递减,烙出的油饼成色最好。母亲还说,麦秸火,柔柔的,麦香从锅底起飞,就钻进了油饼里。有时候,抓几把花椒叶,梧桐叶,榆树叶,混合着,油饼吸香,这些厨工技艺和经验,是母亲摸索出来的,麦秸的复活,是在火焰里,是浴火重生。

      如今,就是农村,也没有几户人家还用这样的古法烙油饼的了,为了保护蓝天碧水净土,人们将麦秸还田,这也是麦秸的生命复活,就像化作春泥更护花,化作肥泥迎接着下一茬农作物。

      能让普通一物复活,在于人,劳动人民的智慧,永远都是无法估量的,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却有了再利用的价值。

      古哲学家说,死亡的历史会复活。我说,干枯的麦秸,在充满烟火气的日子里也能复活,更有新生。

      简单的日子也有趣,热爱生活的人心中,什么东西都可以成为宝,于是,麦秸也“活”成了宝。

      回顾我的父母给我的教育,几乎就没有什么如何成才、做人、成家、立业之类的说教,关于“草木”,我父亲曾说“一把草最亲”,现在琢磨起来,其中包含的东西很多,生活自一把草开始,珍惜草木是最善良的感情,亲近一把草,懂得人性和生活。一把草,当然包括一把麦秸。复活了麦秸,也就活泛了日子。

      

      2024年7月21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审核人:站长】

        标题:复活麦秸(散文)

        本文链接:https://www.meiweny.cn/zheli/chenggongzheli/189794.html

        赞一下

        深度阅读

        • 您也可以注册成为美文苑的作者,发表您的原创作品、分享您的心情!

        阅读记录

          关注美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