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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玲: 未曾逝去

  • 作者:刘东玲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4-01 00:3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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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我们仰望星空,星空也在回望着我们。

      01

      傍晚,太阳像个大红球在双溪河上跳来跳去。

      “噼噼啪啪”我在门后面到处找棍子,要去河边打太阳玩。二舅妈一嘴燎泡跑来我家,一进门就嚷:“分家!必须分家!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我妈正在厨房切菜,拎着刀僵住。我妈又气又急问,老头在家又折腾了?二舅妈一脸炸雷,我不说,你自个去看!搁平常出门,我妈怎么也得捯饬,今可奇了,头也没梳,鞋也没换,撂下围裙,急呼呼撵去二舅家。我赶紧扔了棍子,一溜小跑跟着她。刚进二舅家门,一屋子浓烟滚滚,药气呛人。

      我正跑得气喘吁吁,被一口浓烟呛到,捂着胸口猛咳。我妈从衣兜掏出花手帕,啪——,砸我头上,气哼哼骂,小胖头的——那都有你!

      “哪来的烟、哪来的烟!”嘿!我妈也嚷嚷上了。

      原来是外公在后院炼丹。后院外婆种了几顷白菜,立春后天气暖和,白菜白杆绿叶,头顶一溜小黄花,几只蜜蜂、蝴蝶正绕着菜园子嗡来嗡去。这会,是去管闲事还是追蝴蝶玩,让我挺费脑子的。见我妈仄身进了院角披厦。披厦里没啥稀罕的,垒了个大土灶,是外公去野外挖泥、河边挑石头,费了老大劲才垒好的。我老早就晓得。

      土灶上架着口大锅,锅上一溜小蒸笼,正“哧哧”冒着热气。灶膛里在烧把柴,“噼里啪啦”响。估计柴火没晒干,浓烟顺着灶膛“汩汩”往外冒。外公正在灶下添柴火,黧黑的脸膛被灶膛的火映得通红,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也消失不见了。见我们进来,外公仰起头,放下火钳站起来,“啪啪”拍拍黑棉袄下摆,揉揉眼睛。嘿,这一揉,外公变成熊猫眼了。

      “三丫、小淘,来早了哦,还差七八个时辰。明儿再来,带点家去吃。”外公乐呵呵说。“卡塔”一声炸雷。我妈说:“大,您多大年纪,不能消停点!”

      我妈浑身上下那都圆。据二舅妈说,我妈以前特苗条,都我害她的。看气氛不对,我想溜走,又不敢拔腿。抬头瞅我妈,见她两个眉头拧起,脸颊先白后红,圆嘟嘟的嘴角塌下来,可难看。

      外公怔了下,咕噜着低下头。嘿!就跟我做坏事挨批一个样的。哒了哒嘴,外公说:“我炼我的药,碍谁事了?”“您老看这家里烟熏火燎的,日子还怎么过!难怪二嫂说要分家!”我妈吼道。兄妹五人只有我妈和小姨能对外公吼。就这俩丫头考学有了正式工作,撑了家里门面,外公在茶馆吹牛皮腰杆子也有得撑。

      外公老大不快,也只是板了脸,说:“分家!搞清楚,这是谁的家!”我妈说:“谁的家,大家伙的家!”

      外公只炼了一炉丹。这事怪我,是我吃了外公炼的丹进医院了。那天吃完中饭,非闹着外婆摘桑树上的青果子给我解馋。青果子酸的直掉牙,我逞强偏说好吃好吃。一贪嘴,半响肚子疼起来,“啊哟、啊哟”蹲在地上直叫唤。外婆急得额头直冒汗,许是桑果子被毒虫爬过,没洗干净!咋办才好?可要去医院瞧?外公说,别急别急,有法子,快服丹!一溜小跑,外公去后院讨来炼的丹。外婆将信将疑,老头子,你瞎鼓捣炼的这丹,真能治病?别把娃再吃坏了,三丫要骂死我俩的。“嗐,老太婆,这丹包治百病,快给小淘服,保管有用!”外公抑制不住一脸兴奋,找着试丹的了。

      至今我认为这是笔糊涂账。外公炼的丹就是些黄芪茯苓补气祛湿的中草药,并不会使人中毒。但我妈坚持说是外公炼的丹吃中毒的,我有啥法子。

      我住院打吊针受罪,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外公的神情比我还难受,不停对我妈解释:“按理说——不是丹吃的——要不,就是配方那不对,多一点、少一点药效就会不同,回头家去,再研究研究。”我妈这次态度可反常,没埋怨外公这个那个。后来我才晓得,她是打定主意要砸外公的灶。

      “大,你看着小淘的吊瓶,我出去买点东西。”外公理亏,忙不迭说:“快去快去,甭着急,小淘这有我看着。”就乘这会子功夫,我妈跑回二舅家,拎个铁锤把外公辛辛苦苦垒的土灶砸了。外公炼的几瓶丹药也被我妈踩的稀巴烂。外婆不敢上前拦,我妈一嗓子就让她变成软泥巴。二舅妈一旁帮我妈的势,两只手拍的咋呼咋呼,嘴巴就像炒豆子:“砸的好、砸的好!这回害小淘住院,下回,不知要害那个喽!”

      其实我晓得,我妈是怕二舅妈找借口把外公送去我家过。据说当年全家勒紧裤腰带供我妈和小姨读书,如今我妈有了好工作,就该带外公外婆过。我妈嘴上一直不好辩,心里老大不痛快。我中毒住院,刚好给了我妈充分理由解决这事。——我这嘴贪的。搁三十年,我还想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外公消停了。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看外婆喂鸡。这只鸡吃得多不胖,那只鸡吃的少却胖咕隆冬。老太婆,瘦的那只脾虚,吃了不吸收。胖的那只气虚,气一虚就容易胖。外婆问,那人的胖瘦也这理了?人啦,更有讲究了。外公找来中药书,戴上老花镜,对着中药书絮絮叨叨。外婆“嗯嗯”直点头。外婆不识字,外公说啥都一脸崇拜。

      那几年,外婆过的很幸福,她成了外公晚年唯一听众。

      02

      外公精神头大不如前。我妈宽慰外公,大,您辛苦一辈子,该歇歇了。家就交给二嫂管吧。您老要嫌闷到处逛去,去茶馆喝茶,找郭大爷他们聊天。外公哼哼唧唧,说路走多了腿肚疼。镇子方圆几十里那不熟,有啥子看头哉。茶馆也去了好几次,一群老头说来说去都原话,没啥子可聊的。不久外婆喊来我妈问,三丫,你爸这样怎办才好?以前的精气神不知哪去了!

      我妈说,有福享、有觉睡还不好!我起早歇晚的,忙工作忙家务,想睡还没时间睡嘞!外婆气道,老头吃苦受累养大你们,如今翅膀一个个硬了,抹得干干净净了!我妈也气道,奇怪了,享福还享出病了!不说过去还好,一说,我就来气,就晓得老的吃苦受累,我们吃的苦向谁说去?我还算好,想想二哥是怎么傻掉的吧!我妈的嘴巴“啪啪啪”像在射飞刀。外婆原想抹一把鼻涕眼泪,被噎的一口气上不来,大气直喘。我妈又急着去拍外婆的后背。

      外婆和我妈说的事我都晓得,要不我妈老骂那句话小胖头的。

      记事时外公已在龙堤村当了八年农民,犁田打把、插秧割稻,各种农活样样在行。皮肤晒得漆黑,脸上沟壑丛生,咋看与乡下老农没有任何区别。夏天的夜晚,吃着自家种的甜西瓜,一群毛头围着听外公讲故事。乡村的夜晚黑咕隆咚,好在天上有月亮,草丛里有萤火虫。萤火虫的尾巴一闪一闪,外公的瞳孔也一闪一闪。那些生意场的门门道道,进货挑货的生意经,走家串户听来的新鲜事,听外公一句句道来,如珠玉落盘。

      毛头们听得神乎,哈喇子淌湿了胸口。我更是眼睛也不敢眨,生怕漏听掉那句。这一刻的外公,与乡村老农终究不同。外婆也给我们讲故事,讲外公刚来龙堤村出脙的故事。外公便站起来伸个懒腰,“呵呵”直乐,躺到一旁凉椅上,一会鼾声四起。

      刚到龙堤村时,外公没干过农活,一早去大队部报道,躲在人群后面忐忑不安。任务分配完,村长看见还有一大个子杵着。村长放下烟枪,问,你就是下放的地主?外公腰干挺直点头。村长走过来捏捏外公的胳膊腿,奇怪说,挺结实嘛,不像享福的人!这样,你跟妇女队,妇女干嘛,你就干嘛。

      妇女队今天任务给麦田除草。这活简单,老娘们弯腰拔草,东一句西一句唠家常。外公跟在人群后面一声不吭,弯腰一个劲地拔。妇女队长见外公好久没直腰。便喊:“哪个,啥——地主老爷,别干了,歇会,喝口水!”

      外公才敢直起身,揩揩额上汗水,揉下又酸又麻的腰,再看看身后拔的“草”,嘘口气,还好没被老娘们比下去。一个妇女也扭过头来看,“咯咯咯”地大笑。呼啦一下,妇女们围过来,跟得传染病似的,一个个拍着大腿,“哎哟、哎哟”笑岔气。麦田除草,别人拔的是草,外公是草和麦子一起都拔了。

      村长让外公去放牛,这活容易,牛吃草,你看着就行。湖滩边的草又青又嫩,开始还顺利,牛“哞哞”吃的嘴角直冒浆。吃了一会,牛抬头迈蹄向前走。牛要干什么去?前面是大湖,淹死了咋办!外公急忙去拉牛绳子。

      牛要往前走,外公要拉牛往后。又拽又拉,牛脾气上来了。牛心想这大个真烦,我要去喝水洗澡,他偏不让。可不怪我,自个找的哦。牛立住四蹄,“嗷嗷”直叫,左右一甩头,眼睛瞪老大,抬起前蹄朝外公猛踢过去。一个激灵,外公放了牛绳往后躲,摔了一个七仰八叉。

      牛看傻大个摔的怂样,两个鼻孔“噗噗”直冒气,昂起头,得意地迈开四蹄,“哼哼唧唧”继续向湖心走去。幸亏这会牛渴了,没心情逗外公玩。

      外公顾不上疼,爬起来跑上田埂喊人。大伙在田里插秧苗,听见外公喊,“呵呵”、“哈哈”,又笑得七仰八翻。水牛、水牛,水牛当然不怕水了。还镇上见过世面的,赶不上咱种田的呢!

      外公臊得满脸通红,一看裤子破了老大口子,露出白花花的大腿肉。外公捂着裤子跑回家叫外婆快点补裤子,还要去看牛。外婆一边缝裤子,一边眼睛红了喉头哽着,说,还好命大没被牛踢中,要不就不死,肋骨也得断几根。家里这么多张口,都指着你一人吃饭。要是有个好歹,我只能带着孩子们要饭了!

      “你说你哦,这么大的人,咋还比不上个放牛娃!裤子破成这个样子,还怎么缝得起来!”外婆心疼外公,又心疼裤子。外婆的话让外公难过。说,真要没活路了,你就带着孩子们改嫁,我不怨你。就一条,再难也要给孩子们念书!外婆把缝衣针放在头皮上刮刮,唲外公一眼,“噗嗤”又笑了说,要求还真多,办不到!

      外公找村长说,让我挑粪吧!我打小挑货,挑粪在行。挑粪是生产队最脏最累的活,工分还不高。村长挠挠头说,咱把丑话说前头,挑粪又脏又累,是你自个要干的,别说我欺负下放户。外公说,哪儿哪儿,我带着一家老小来村里,遇上好心人了。外公的话不假。外公当“地主”后,戴帽子挂牌子,批斗游街,折腾够呛。镇上的房子充公,全家下放到陈洲乡龙堤村。外婆省吃俭用,攒钱买的几十亩地就在这个村里。镇里造反派意思把旧地主交到雇农手里,让受压迫的雇农也狠狠出口气。

      让人意外的是,龙堤村民并没有为难外公一家。村民还说,人心都是肉长的,看这一大家子哦,老的老、小的小,就一个劳力挣工分,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噢!村长也是厚道人,上头来人了,才让外公挂牌子在上台做做样子。外公的话让村长挺舒坦。拍拍外公的肩,呵呵说,那好,就这样吧,你专挑粪,其他活就不用干了。从此,外公专给生产队挑粪,一挑,就挑了十几年。

      后来听外公说,在乡下当农民,他很平静。活累,缺吃少穿,但心里挺亮堂。我妈听不得这话,当面就顶外公的嘴。真是稀奇了,十里八乡去打听,没听说挑粪还能挑出香气来!

      03

      那年冬天好冷,隔天就下鹅毛般的大雪。八十六岁的外公失踪了。好几天过去,没一点消息。家里乱成一锅粥。我妈和二舅妈开始吵嘴相互埋怨。大表哥绕屋子转来转去,一拍大腿,找下街郭大爷问。

      郭大爷也不见了,他家也在到处找。

      我妈就哭起来。女人一哭都“妈呀、妈呀”地喊,这一喊更伤心。外婆春上去世了,要是外婆还在世,外公就不会到处乱跑。小姨接到电话,连夜包车从外地赶回来,回家看见外公屋里空荡荡一张床,“大呀、妈呀”两声喊,一屁股坐在房门槛上一场好哭。唉——小姨的那场哭,至今想起来还让我心酸呐!

      警察一辆辆查出镇的车子,搞清楚外公和郭大爷去了白梅后山里。冰天雪地的,俩老头跑白梅后山干什么去?大表哥先反应,莫不是去看坟地?八五年国家落实下放户政策,大表哥被安排在镇上棉百商店上班。大表哥脸皮白净,人又机灵,往柜台前一站,成了商店招牌。又听说还没成家,有事没事,总有几个中年大妈在柜台前转悠。二舅妈亦年老,索性将家也交给了大表哥管。这会,他急于表现。

      小姨听不得这话。呸——,上前啐了大表哥一唾沫:“都说你能个,你就能个了?大不能散心看雪景去了!”扭过头,小姨又冲我妈吼:“三姐,你凭啥砸了大的灶!”我妈气得直翻白眼,多少年还提这个事。

      外公和郭大爷的确看坟去了。几天后回来,说在白梅山里找了好坟地,付了重金谈妥的。把你妈的坟先迁过去,等我死了埋旁边。小姨听了脚直跳:“大,你要活一百岁,这么早看坟干什么!”外公说:“傻孩子,人哪有不死的。那块地好,一眼能望好远。”

      “有多远?”我妈问。“能一眼望到江南吧!”外公的脸变得难看,沉默半响,喃喃说:“人不能选择怎么活,就连死了埋在那,也不能决定了?”

      外公有个相好,叫杜娟。

      外公十岁便跟老太公出门挑货,翻山越岭,日晒雨淋,点大孩子没叫过苦。村寨的女人们都喜欢摸外公脸蛋,啧啧地夸,这孩子真白净,不像卖货家养的。外公摇头鼓嘴,不让女人们摸。老太公两手忙着收钱递货,扭过头一瞪眼,摸摸咋了,少块皮了?

      再大点外公便自个挑货卖。一担货挑到那个村,摇鼓一响,姑娘媳妇从窗户伸出头,一见是年轻的卖货郎来了,看花鼓灯去一般,姑娘媳妇呼四邀六的。叽叽喳喳,东挑西捡,一群女人围着外公的货担,货眨眼就卖完了。七村八寨这么多漂亮姑娘,外公没中意上那个?没有,外婆和外公打小定的娃娃亲,十岁起,外婆就给外公做鞋了。穿着姑娘的鞋,就是姑娘家的婿,外公是懂礼数的人。况且,老太公说,过了年,就要张罗给外公办喜事了。

      春上外公去江南山里进茶叶认识了杜娟。江南的大山绵延浩渺,漫山遍野的茶树像给大山披上了绿毯子。山泉沏的茶真香呀,茶农家的独养女儿可真俊呐!杜鹃花一样娇艳的面容,一双眼睛就像山沟里流淌的清泉,“咯咯”的笑声比外公的摇鼓还要清脆响亮呢!外公望着就像月牙一样美好的山妹子,呼吸声比挑了一百斤担子还要重。

      山里人好客,杜娟父母把平常不舍得吃的干货拿出来招待外公。杜娟把饭菜烹熟,一个劲给外公夹菜。甭客气哟,来家就是自家人喽!二老知趣端着碗出去吃。外公的脸一阵阵发烫,香喷喷的饭菜嚼在嘴里不知啥味。就连空气也变得好重,吸进肺就堵在那了。

      杜娟带外公进山采茶,一路山歌飘扬。

      “太阳初升大又圆,鸟儿叫喳喳。背起竹篓上南山,草儿还没干。茶叶满山嫩又绿,姑娘心喜欢。一把一把采进篓,微风拂山岗。嘿呦、嘿呦,嘿呦呦,姑娘唱起山歌儿,歌儿送给郎。唱罢一曲又一曲,对对双双把家还——”如果人活着除了吃苦受累,也还有让人永不气馁和失望,一想起就会热泪盈眶的事物,外公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吧!

      后来,杜娟成了外公的“干妹”。她的两个孩子亲热地喊外公“大舅”。外婆也默认了“干妹”的存在。下放的那些日子过得再艰难,外婆依旧从全家牙缝里抠出钱,备下外公每年去山里探望的糕点。这也是,只要一提起,我妈就愤愤不平的事情。

      04

      外公故于第二年柳絮满天飞的季节。

      大表哥刚成家就接大事,铆足劲要把外公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家里所有人破白插草,还请了道士念经和唢呐哭唱班子。外公的丧事礼仪在镇上做得里外足份子,亲戚四邻个个对大表哥竖大拇指。外公出殡那天,一街人都出来相送。二舅披麻戴孝在棺木前头捧像,没哭,还一个劲地傻笑。外公清醒时曾叮嘱过二舅,送大大走时不许哭,只准笑。

      “砰”的一声,一只“瓦盆”被大表哥摔的四分五裂。

      一个生命消亡了,如同这只“瓦罐”一样,破碎了,没有回头路了。听人说,“摔罐”是活着的人要将丧亲之痛摔出去,好振作起来,走完以后的人生路。“起轿——”,丧礼执事大喊一声。送殡队伍启动,唢呐吹响,白幡飘飘,街道两边鞭炮齐鸣。我妈姊妹几个扶棺,哭声震天动地。

      唢呐声如叙如泣,哀词唱响:“——打扫堂前地,焚起三炷香,十字路上有请各路的神将。一请上天的赵天师,二请杨戬杨二郎,三请玉皇大帝,四请四大天王。孝家诸俺家都相请,只为家严身亡——”

      “挎鼓打鼓哭又丧,门神灶神站两旁。莫让女鬼跑进来,家有凤凰坐厅堂。小鬼更别想进来,家有宝剑挂屋梁。家严家慈好好走,前头道路险又长。千万千万别回头,十重门后是天堂——”

      道士在家鬼念叨叨念了七天经,我一句没听明白,哀词倒好懂。我是外婆带大的,对外婆比对我妈还要亲。天上人间,外公外婆患难与共夫妻情深,可不能让女鬼和小鬼钻了空子。我头顶蒙着白布,心下暗暗赞许,大表哥这句唱词改得真好!你要问,这时我在干嘛?我负责一路撒冥币和棺木过桥的铜钱。

      过桥也要唱哀词:“——金桥银桥奈何桥,一行一步一逍遥,月满山河水满桥。行善之人桥上走,作恶之人浪里飘,接引亡灵上银桥——”

      “金灯银灯药师灯,金灯照开天堂路,药师照开地狱门。我佛点化回西天,西天见了无生面,再不东土受熬煎——”

      外公去世后我一直没哭。二舅妈来回冷眼,阴阳怪气说,瞧瞧,生前再喜欢也是外姓噢,真伤心还是自家的儿孙!我妈劈头来骂,小胖头的——,一想我都十七八了,不合适,逐狠狠瞪我一眼。也是哦,那么多天都没哭,这一刻被唱词唱的实在堵得慌,我一边挥撒冥币,一边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场哭,足足哭干了我二十年后所有眼泪。

      出殡队伍里,小姨哭的最伤心,她少年离家读书,在外公外婆身边呆的时间最少。我妈哭的声最大,每一声,都包含着江河一样的悔恨。

      对了,忘了交代二舅是怎么傻掉的。人世间的故事,每一个命运时空会有许多的不同和雷同。换上熟悉的名称和符号,也许这就是你家的故事吧。我想,你肯定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审核人:雨祺】

        标题:刘东玲: 未曾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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