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应槐
自上世纪80年代在回归与反思中呼啸而至的现代诗潮崛起并消退后,诗歌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成为一种“边缘化”的文学形式。诗歌之所以被“边缘化”,很大程度上,是由诗人的主观因素所造成的。他们要么崇尚“三俗”(庸俗、低俗、媚俗)之风,要么醉心于“某某体”,玩弄文字技巧,要么在自我的“阁楼”上孤芳自赏。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究其根本原因,在于严重脱离社会现实,恣意割裂和肢解生活,缺乏“人间烟火”以及对诗应有的尊重,最主要的还是,没有社会责任感和担当精神,丧失了诗人的道德良心与对人的热爱和感恩。
为了让诗歌重归诗的本真走进人们的精神生活,不可否认的是,有的诗人以己之力,在潮起潮落、流派蜂起中直面沸腾的现实生活,以巨大的社会责任心、时代感,热情地吟咏和歌唱,进行了艰苦而有益的探索和创新,并取得了可喜的成就。 赵剑锋就是这样一位诗人。他来自大巴山深处的通江县,那里不仅重峦叠嶂、林海呼啸,崎岖山路上刻满了“背二哥”沉重的步履,但是更多的是传颂着英勇的红军故事,赓续着忠诚于理想和信仰的红军精神。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赵剑锋,既淳朴豪气与善良诚挚,又对那里黝黑的土地和勤劳的人民充满了深沉的爱意。
他的诗歌正是在这种思想与情感中沉淀迸发出来的。为了反拨当前那些光怪陆离的离索生活的诗歌,他选择了能最为直接、快速反应社会生活的一种新的诗歌书写方式--新闻诗,让自己的诗歌以真实而直观的形象呈现给读者,成为我们时代美好的精神食粮。 对于新闻诗这种诗歌形式,当代诗学界从古代诗歌叙事历史及社会需求和定义等视角,都有了较为深入的探索和研究,许多见解令人耳目一新。当然,也难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无论怎样解说,我认为,作为新闻诗,既要有新闻的特点,快速、真实地反映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人们关心的社会事件,也要有诗的特性,用诗的形式予以审美地表现,让读者感动沉思。
2020年,新冠疫情蔓延。文艺工作者创作出许多感人至深的抗疫作品,以表达自己的心声。一些抗疫诗携着激荡的抗疫情怀潮水一般澎湃而来时,其表达的抗疫思想、人间真情令我们震撼。但是,严格从诗的艺术来看,有的“诗”并非是诗,主要是缺乏艺术的表现方式,没有形象思维,但我们仍然喜欢它,包容它,因为它表达了一种精神,在灾难面前的一种家国情怀,是一种我们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声音,爱在人间让爱永远的声音,是中国“诗言志”精神在灾难降临时的直抒与弘扬。
令人欣慰的是,赵剑锋的这些抗疫诗并不缺乏既有思想性,它是兼具艺术性和欣赏性的好诗。它们既真实迅速地再现了抗疫现场,“思与境偕”,又艺术地表达了全国人民抗击疫情的共同心声,让我们感同身受之时,也给予我们或婉转或壮丽的审美享受。 赵剑锋在抗疫现场书写的新闻诗即属于这类诗歌。作者将他在抗疫期间写就的诗歌,结集为《众生相拥——2020年疫情期间80个新闻画面的诗歌表达》。为了完成他的诗歌构想,作者曾冒着巨大的被感染的风险,以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角色,或深入乡村农舍,或走访白衣天使,或面对社区自愿工作者、小卖哥、警察、“出川壮士”,从乡下到城市,从成都到四川,从四川到全国,从国内到国外……从各个不同的视角,点面结合,歌颂了抗疫志士美丽的精神世界,全方位地展现了中国抗疫的整个过程,视觉深远,情绪饱满,格局宏大。
在肆虐而恐怖的疫情面前,每一个人都直面生与死的选择和考验。对待疫情中的危险和死亡,有的畏缩逃避,有的以大爱精神,坚守以人为本,生命至上,朝着危险和死亡勇敢地逆向行驶,把生的阳光与美丽的世界赠与深陷疫病的患者。 对此,诗人怀着崇敬的心情热烈地讴歌了这些无私无畏的生命的捍卫者。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作者摄下的一个个感情真实的镜头。例如,疫情爆发期,武汉市金银潭医院负责人隐瞒了身患渐冻症的病情,顾不上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妻子,坚守在抗击疫情最前沿,用渐冻的生命,托起信心与希望:“一瘸一拐的双腿/在走廊上敲出响亮的回声/萎缩的肌肉群变得势单力薄/捧起骨骼,往前行走”“或许某一天肌肉失去了重量/但你的生命,却增加了重量”。(《渐冻的生命》)再如,新冠肺炎重症患者肖贤友在武汉市第四医院(古田院区)郑重写下七字遗书:“我的遗体捐国家!”诗人因此写道:“‘我的遗体捐国家’/从我身体上经过吧/身体的千山万水/是另一个国度茂盛的森林”(《七个字的疼痛》)。这是多么美丽的精神世界!
我们熟悉的“吹哨人”李文亮医生是值得我们敬重的一位医务工作者,他用自己年轻的生命谱写了一曲壮丽的生命凯歌。作者为此接连写下了《我曾好好地爱过人间》《关于训诫书的猜想》《墓碑的模样》三首关于李文亮的诗,既悲痛又热烈。如《墓碑的模样》,“入土为安/本不该再用疑问句去叨扰一个上升的灵魂/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李医生:/你的墓碑是什么模样?/上面刻有什么铭文?/‘造谣者’李文亮?/抗疫英雄李文亮?/仁心医者李文亮?/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李文亮?/墓志铭是用什么体刻凿的?/墓碑的材质如何?//这一切的疑问/让这些活着的墓碑/焦躁不安”。作者选材独特,对逝去的李文亮医生,不去写沉痛的追悼会,也不去写墓前深切的缅怀,而是猜想他的墓碑模样?全诗两端,最为精妙的在第二段,“让这些活着的墓碑/焦躁不安”为诗眼所在,含意深刻,在汹涌的疫情中,仿佛看见了活着者的墓碑,担心害怕自己的生命随时都会被病魔夺走。以严峻的疫情衬托李文亮及其所有在抗疫中献出宝贵生命的抗疫英雄,他们的无私,他们的崇高。 在艰难危险的抗疫工作中,无论是科技工作者,还是解放军战士、医务人员,以及病情严重的患者和普通群众,在党中央的号令下,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扭成一股绳,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战胜病魔。在齐心协力战胜病魔中,体现了他们对生命的呵护和渴望,危情重重中无比坚强的意志和毅力。
在《命运的哭泣》中,作者描写胡明医生得知另一位医生在救治患者时自己也不幸被感染,瞬间泣不成声。然而疫情防控刻不容缓,他一转身,含着泪,又继续工作。“医院就是一片庄稼地/庄稼一茬一茬地收割了/种庄稼的人,也会成为一粒种子/深埋在熟悉的土壤里”。留在我们镜头中的是一个虽然弱小但却十分坚强的背影。在武汉,一个医生的十六岁的女儿给患者写了一封信:“哥们,挺住,我把我的外公还有妈妈都借给你!”作者闻言,感慨地写道:“将军令一出/烽烟四起/一纸檄文,飘在武汉的上空/如椽,如绢/昭告天下/向阳而生,归来如往”(《一封信,一篇战斗檄文》)。一个纯真的中学生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患者的鼓励和对医生家人的牵挂,以及战胜疫情的信心。字里行间,跃动着的是一种生的坚强,对美好生活的眺望。 四川一支医疗队即将出发驰援武汉。一个丈夫对医生妻子大声喊着:“你平安回来,我包一年的家务,听到没有!”作者立即抓住了这一瞬间的场景,写出了《我替你守护每个晨昏》:“你要平安回来/成都上空的雨还等着下/我们说好去小酒馆听听民谣”“你要平安回来/我包一年的家务/我包一辈子的家务”。既有深情绵延的爱,也有四川人性格中的乐观和幽默。这是多么感人的情景啊。一对恋人正准备登记结婚,但疫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约定,等疫情结束,等她从医院凯旋,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领结婚证。作者在《隔窗的承诺》中盛赞道:“你的等待是值得的/一切等待都不是等待/它只是时光的见证者/现在隔着窗许下承诺/比当着面撒下弥天大谎的人/忠诚!可靠!”
疫情初始时,赵剑锋就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创作并发表了《初闻疫情》《我的弟弟是乡村医生》《一只口罩的使命》等新闻诗,反响强烈,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由此而看,赵剑锋是个活在当下的人。他忠实于时代,忠实于内心真实的感受,是一位敢于批判时弊,对生活充满了巨大热情的诗人。在诗歌写作上,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始终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思想,“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时而作”。对于他的新闻诗,以更高的审美标准来看,似乎还存在一些遗憾,如地域性不够宽广,有的诗歌还可以多加锤炼,强化一些“诗性”。但是这些都遮蔽不了赵剑锋诗歌的光芒,他对现实主义诗歌的坚守,对新闻诗的积极探索和创新,为人民而写作的激情不已的文学情怀,在当今泥沙俱下的诗坛确属一股难能可贵的清流。其新闻诗集《众生相拥》的出版就有着不可忽视的现实意义:作为一段历史存档,同时也以新闻形式激活了诗歌,让诗歌真正接地气,走近人民,反映人民的疾苦和大爱无疆的精神,真正成为人民喜爱的文学形式,重回人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