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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调”记

  • 作者:灌园痴叟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6-06 17: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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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工人师傅的小秘书

       1970年,街道办事处,哦,那时还是在特殊年代,都叫革命委员会。清理阶级队伍搞外调,也就是去外地调查缺人手,革委会搞政工的下居民委视察,就相中了我这个正“逍遥”在家,给“学习班”念报纸的老三届初中生。抽上去跟着大工厂进驻街道指导“运动”的工人阶级,出去搞“外调”。

       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日子,自然我就得摆正位置,随工人师傅鞍前马后地颠,小心翼翼拎包当秘书了。带我的老师傅并不老,正当年富力强。听说一直都是厂子里的劳模,政治可靠,技术过硬。用当时最时髦的词就是又红又专,可就是斗大的字识不了几麻袋。他自谦的嗑儿,那点儿小学文化,没就着饭吃了,也被抡了十几年的铆工大锤,锤成了铁片子。

       搞外调,除了看档案,就是得找证明人取笔录。可他那张笨得跟老太太棉裤腰的嘴,却总也提不到点子上,看着听着真叫人着急,没办法我也就直接僭越上位,越俎代庖了。不过,他为人憨厚,看得出也懒得操心烧脑。反正任务完成得顺溜,就咧着大嘴乐。一来二去,领导与被领导,倒成了老大哥和小老弟的哥们儿关系了。

      正是一年中最叫人期盼的收获季节。冀中平原是一片举目望不到边的青纱帐。第一次来到了以前只是在书上和长篇小说连播节目里,看到听到的《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还有《平原枪声》,那么多优秀作品里,描述的这一方浸润着革命先烈鲜血的热土,我俩的心情格外激动。听说回民支队的领军人马本斋的老家,就在河间县,就顾不得外调的事儿,先去了当时被称作本斋公社的本斋大队。

      黄土院墙黄土房,那个时候的人淳朴实在,里外透亮,可不像现在有了那么多商品经济总想要“精装”的意识。对于烈士故居的维护,估计还是原汁原味儿的本来面貌。一边看着屋子里存放的烈士与他母亲生前用过的文物,一边回想着老电影《回民支队》里的一幕幕场景,我俩转来转去地舍不得离开。一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河北农村普普通通的小院子,却孕育出了叫东洋鬼子闻风丧胆,驰名燕赵大地,乃至整个华北的母子两代英雄豪杰,心中愈发肃然起敬。

       当晚回到河间县,在那一栋比庄户人家也好不了多少的县革委招待所住下了。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分省地图册,就认真查起来。

       "哎呀,柳师傅,咱们要去找的证明人住得太远了,看比例尺的长度,咋也得有五六十里地!"我跟他说明着情况。

       "那你再看看有没有长途汽车?"

       我又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他也有点儿上火了。我劝着他,

        "柳师傅,你别急,我出去问问招待所的那个老头儿服务员,看看有没有什么车把咱捎过去,活人咋也不能叫尿憋死!"

       

      二、一个人搞“外调"

        从老服务员那儿回来,我乐上眉梢了,

        "柳师傅,天无绝人之路啊,人家说了,倒是有去那个地儿的车,可三五天不一定,十天半拉月也是它。不过你俩可以租自行车去,路虽然差点儿,都是土道,可不绕远儿。五六十里地,早点儿出门,用不了日头偏西就能回来。"

       "我不会骑自行车呀!"他这句话把我给惊了一下。我脑子里转起来,我是不是应该驮着他去呀?可又一想,这不是城市里平平坦坦的大马路,乡间的路况人家都说了不怎么样。他还牛高马大那么大个砣儿,而我自己的车技又不咋样,这万一要是崴在路上摔一家伙,我贱命一条不打紧,可把“工人阶级"给摔出个好歹儿,那可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能不能惹祸上身,被上纲上线儿,给挂上阶级斗争的弦儿,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说了,即便人没啥事儿,可车子坏了,一片大平原,处处青纱帐,那不就是叫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了吗!

       最多不超过十五瓦的那个吊在空中的小灯泡下面,我俩躺在各自的硬板儿床上,愁得睡意全无。忽然,老师傅猛地坐起来, "小宋,有辙了!"我一听也起身下了地,拿起桌上竹篾子外壳的暖水瓶,给他倒了半搪瓷茶缸子水。

       “真是猪脑子,你自己去,我在家,多简单的事儿,这不就结了吗!”

       “柳师傅,这怕不行吧,哪有一个人搞外调的?合不合规,咱自个儿不说,可要是人家不接待我咋办?”

        “那你就一本儿老直仗,跟他们实话实说,我不会骑车子来不了!他们要还是不相信,那我现在就先给你写个证明揣着。”

       说着,他就从挎包里翻出了上面印有一行单位名称的行文稿纸。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这种印有单位字头的稿纸,虽然比不了盖了大红公章的介绍信那么正式,可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起码也能有百分之五十的可信度。

        “你就别忙乎了,我写完念给你听!”我心里话,要是真让他自己写,握惯了榔头的大手掐笔杆儿,还不得缺勾少撇直个劲地问我。写俩字儿,错了,撕一张,团一个蛋儿一扔。熬星守夜陪不到天亮,也得熬到鸡鸣五更,还得给他打扫一地的纸球球。稿纸撕的剩不多了,取笔录没的用了怎么整。

        鸡叫三遍,天光大亮了。我背上帆布书包,骑着租来的自行车上路了。那个老服务员是一点儿没谦虚,这道也太差了。出了庄,哦,那儿的人管村都叫庄。上了最多只能走得开两台毛驴车的土道,我就遭遇了眼罩戴。

       

      三、遭遇了蛇

        就要出庄了。眼瞅着前面土道蜿蜒着就要拐入迎面的一片青纱帐,循路前行,清风徐徐,好不惬意的时候,突然间,就觉着车把被狠狠一拧,我一个冷不防就把大腿下意识地斜撑在了地上。低头一看,原来就在这一拐弯儿的地方,路的左边,突然出现了挺陡角度的斜坡,叫人猝不及防。好在我不属于小矬子那伙儿的,大长腿一支,才没有崴趴在地上。老辈子人说的那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话,瞬时就涌上了脑际。这要是驮着柳师傅,那我们俩指定会被压在车子下面了,是不是嘴啃泥,还是脸淌血,再可能身子能不能活动自如,怕是都不好说了。

        我抬起右臂,用袖子抹了一下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冒出来的冷汗,又到车子前边,用两腿夹着前轱辘,双手试着拧,把已经斜歪了的车把,重又校对,扳成了平行的直线。

        这一回,我不敢再大意了。眼睛除了瞭望远方,也不时撒磨着车轱辘前面。诶——是谁把一条粗绳子横在路中间了?这人也真够马大哈的!我心里还没叨咕完,哎呀妈呀,哪是绳子,是一条比小酒盅口还粗的蛇!正扬着脑袋,吐着蛇信子!这可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的真蛇,我心里不由咚咚地打起鼓来。怎么办?冲过去吧!反正蛇是趴在地皮上出溜的动物,没有四条腿儿扑人的本事,甭管它。我两腿猛地加了力,狠踩脚蹬子,一下子就冲过去了。到底是不是轧着蛇的身子过去的,还是蛇爬到一边放我过去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那一身的冷汗,还有那狂跳不止的心,却是着实吓了我一个没商量。

        不知是路况变好了,还是已经经受了那两次严峻考验,有点儿经验了,反正我就是觉得越来越放松了,速度也骑得越来越快了,眼瞅着又要进庄了。一打听,高兴坏了,哈,目的地到了。

        事儿办的很顺利。接待我的人,是村革委会的一个办事员。长得有点儿跟《李双双》电影里的孙喜旺差不多,特别是那个用烟袋锅儿在烟荷包里掏旱烟的动作,简直就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我先开诚布公地讲了只有我一个人来的原因,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没有难为我。让我稍等一会儿,就出去找我要访听的证明人去了。

      不会抽烟,干巴巴地坐着等,几分钟就不耐烦了。我起身刚走出门,就让几个人的嘈杂声吸引住了,

        “快打呀,朝这边打!”

        打?打什么?啊呀,是不是这儿也有“武斗"啊!那个年代,人们对“打"这个单字儿的动词,敏感得就像弹拨乐器上的弦儿绷得那么紧。我循声拐出了院子。一看才舒了口气,已经窜升到嗓子眼儿的心,也回落到了肚子里。原来是一对儿夫妻和两个半大孩子,正围着一棵大树忙活着呢!

       

      四、喷香的小磨香油

      我吃过大枣,却没见过枣树。可这棵树上密扎扎的枝叶之间,掩藏着,悬挂着许许多多的半红半绿,鼓溜溜的鲜枣,已经不言而喻给枣树挂了标签儿。那个男人手举竹竿子,正在"喀嚓、喀嚓"地敲打着挂着大枣的树枝。女人和孩子蹲在地上,忙着把落下来的枣子捡拾到篮子里。

       大枣怎么会是这样的收获法,真是一个神操作。我正要上前询问,那个村革委的办事员,领着一个脸像老树皮那么多皱纹的老人,已经进了院子。一见我这么好奇,就笑了,

      "小伙子,是头一遭到俺河北吧?俺们这里的玉米、甜枣、大白梨,那可是特产哪!哦,等会儿你了解完了,俺再给你推荐一样东西,八成你能非常喜欢!"说着就自顾自地出去了。

       一记录老人的实际年龄,并不大,刚够七十。可接触正题才询问了不几句,回答的就有点儿颠三倒四了,还总跑题。我耐住性子,东扯西拉,搜肠刮肚地帮他捋直了思路,打开尘封的记忆。总算有了收获,他给我推介了一个他认为应该是最明白的人。说这个人当年是他们这一片儿很年轻的一个区委书记,他肯定能说明白我要了解的人的那段历史。不过听说他现在早就去了天津,在塘沽码头上当装卸工。这不经意又出了一个新线索,看来下一站就得奔赴津门了。

       我看了看没记多少的笔录,等着那个办事员给加盖公章。刚和老头儿道了声谢谢,他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花布兜儿,还没打开,却已经是满屋子的香味儿了。

       "咋这么香,是芝麻香油吧?"

       他边从兜子里拿出了两瓶褐色看着很透亮,用白酒瓶子装的香油,边说着,

      “这可是个人家磨的小磨香油。这冀中,方圆好几百里,顶数俺这里的正宗,你不知道吧?”

          “确实太香了,我们那儿过大年到粮店领的一户才给二两的香油,都没有你这个味儿这么浓。价钱是不是也挺贵吧?”

      “不贵,不贵,才一块六一斤。”可能是担心我嫌乎贵,怕我不买的心理,他极力推销着。岂不知这个价儿是把我着实给惊呆了,这也太便宜啦!我没少去粮店领粮,哈尔滨市里的居民,每月每人半斤定量的黄豆油,也得要八毛多钱一斤。

       “唉,不怕你笑话,俺这里的日子过得紧哪!庄户人也都是自己私下种点儿芝麻,偷着摸着用小磨磨点儿,整点儿现钱儿,队里不让啊!可知道了也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地装看不见,乡里乡亲的,谁还不知道谁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都食的是人间烟火,我哪能不知道,不理解。那个年代,啥啥都是队里社里的集体经济,社员私底下想活泛活泛,那不就是搞资本主义嘛!

       “小伙子,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人吗?我给你现灌了这两瓶,捎回去尝尝。哦,别忘了正事儿,我这就给你签字盖章!”

      装好笔录,又把两瓶香油塞进随身背着的黄书包,我骑上了返程的路。

       

      五、酸溜溜的大枣

        回来的行程,可算得上春风得意。尽管外调的任务没什么进展,可我捎回来两瓶香油啊!我脑子里不时地想着过年时,母亲拌大年三十除夕夜的饺子馅儿时,加完豆油,再倒一点儿小瓶子装的香油时,那小心翼翼,恨不能一滴一滴数的情景。想起了隔壁王大娘倒出点儿香油,还要用嘴舔一下瓶口儿,一嘀嗒也不想糟践的情形。想着,这回把一斤小磨香油拿回家,母亲不定会怎么高兴呢!

       真如招待所老头儿服务员说的那样,下午两三点钟,偏了西的太阳还挺老高,我就骑回了那个招待所小院子。

        一推小院儿门,映进眼帘的第一瞥,我又添了三分高兴劲儿。柳师傅正蹲在院子里打的水泥地面儿上,翻弄着一摊晾晒的大枣。跟我在乡下看到的一样,肯定也是刚从树上打下来的。心池又冒出了一个欢欢喜喜的大泡泡,今天可真是开门大吉呀!又是香油又有枣,都是城市的稀罕物,这不就是一个小秋收吗!见我如沐春风的样子,他拿了一个已经通体都红遍了的大枣站起来。用手搓了搓给我,

      “回来了,小宋,任务完成的不错吧,你辛苦啦,快尝尝我买的大枣,又甜又脆,口味老好啦!”

        见我锁好自行车,急急进了屋,像是在撒磨我自己的那一份儿,他也跟进来了。一看我的脸色有点儿发暗了,可能明白了,紧接着解释道,

      “你走了以后,我去前面的大街上溜达,就碰上了一个卖枣的老太太,她抓了几个叫我尝,还说不甜不脆不要钱。我这一尝,就把她筐里的全包圆儿啦,回家我那三个儿子,可得乐蒙了!”

       那你咋不想着给我也买一些!这话差一点儿就秃噜出来了,不过看他那个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不想打他的高兴,生生又把话咽下去了。

       “啊,柳师傅,这是我给你在那个庄买的小磨香油,一块六一斤。”

      “哎呀,这么便宜,咋不多买两瓶,回去送给老人也是个稀罕物啊!

       “你说,这人该着走鸿运,好事儿挡都挡不住,又是大红枣,又是小磨香油,今儿个这是个啥日子啊!”

        没想到,这个外表看起来有点儿大咧咧的汉子,还是个茶壶煮饺子,心里头有数的人。把我在路上想的话,全都换成他的了。 “你咋不吃呵?你吃呵!”见我木格张地不吱声,他往我手里硬塞着两个大枣。

    【审核人:站长】

        标题:“外调”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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