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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相继去

  • 作者:布衣苏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5-06 18: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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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常想人之一生,大抵皆由几件要事串联而成。大多数是出生,就学,立业,成家,而后与子孙再过一遍。于我而言,也许是眼看故乡的亲人一个个陆续离去,才惶然觉察一生已过了许多年。

      ——题记  久居樊笼,时时欲返自然。

      年复一年,梅花、春兰、紫藤、木绣球、鸢尾、苦楝,百花竞放,又匆匆谢落,如此浩浩荡荡的春日,也令人心浮动不安。

      晨七时醒来,梳洗罢,致电拼车师傅询问是否有车回乡,师傅说正从城东过来,于是下楼买菜。待到楼下,抬眼可见纷乱层叠的树叶,眼前是老香樟,隔壁的泡桐,不远处的山林,树木高矮不一,林间轻笼着一层烟灰色的薄雾。

      近来雨水充沛连绵,化作风、化作雾,逗留在湖面、山底、林间,是云梦泽常见的暮春之景。前日读完了沈从文先生的《湘行书简》,《湘行散记》也才读了几篇,为免途中无聊也携之。正值早高峰,车辆走走停停,强忍晕车的不适,看完一篇《多情水手与多情妇人》便搁置了。

      出城至沿湖路,只见洞庭湖上白茫茫一片,不似雾却似霾,隐约能见跨湖的桥梁,路旁的树木碧青如洗。途经芭蕉湖,湖山接连处清澈无暇,若早晚来此环湖散步,直可与仙境相较一二。此地与故乡仅一桥之隔,车程极快,过桥不远,即是熟悉的街道、房屋,可那街道仿佛忽然就变窄了,两旁的楼宇变旧变矮了,与记忆中热闹纷繁的街市相去甚远。街市尚如此,人又何尝不是。

      数十年来,陆续铺就的水泥路从乡镇延伸开去,连接了无数个僻远的村庄。待如今看来,因临长江的缘故,再远也都不算远了。

      池塘生春草,眼下时节的田野里只看得见黄绿相交的菜籽,水田里盛满了春夜的喜雨,凡有土壤处,皆覆一层不起眼的青翠杂草,与萧索贫瘠的冬天宛似两处迥异的人间。

      柔软的风吹了一路,草木的清香绕至鼻尖,是庄稼人刻进骨子里的草地气息。车辆沿着蜿蜒的水泥路前驰,穿过村庄,河流,房屋,很快就到了大姨家的鱼塘边。

      春水碧于天,矮小的房屋立在四口大小鱼塘的交接处,塘里涨满了水,坡岸野草极盛,连屋前也杂草丛生,竟有盖过房屋之势。成群结对的白鹭从水面掠过,双翼比冬日丰满了许多。记得去年冬,鱼塘的水被抽尽,岸上枯草无垠,房屋高耸而挺拔,与此时区别甚大,远行的人总会错过诸多这般润物无声的变化。水墨画中亦有此象,春景之草木画得越繁茂,茅亭便越隐晦;反之,冬景之枝干越秃,房屋才能作点睛之笔。

      放下行李,同大姨去鱼塘东面摘豌豆(学名“蚕豆”),塘边堆满新挖的塘泥,坡岸散落着蚌壳,我拣了几个,预备放在琴室作植物托盘,却因着急赶车忘了拿。

      豌豆是一道春天必吃的时令小菜,儿时因住校屡屡错过最佳赏味期,待吃到时,豌豆皮却已变老。大姨问我可要带些走,我摇头。故乡的风物,离了故乡便难解乡愁。大姨又说,忘了知会三姨。近年每每回乡,大姨家总是归处,三姨也赶来一起相聚。电话里,我叫三姨早些来吃饭,一向委婉的三姨竟很爽快的答应,还要带春笋来。

      池面的风吹了数十年不曾停歇,将豌豆剥完,洋芋皮削完,大姨预备卤菜,三姨就来了。车篮里放着一袋白皙的春笋,与三姨常年劳作以致黝黑的脸对比鲜明。

      我取出青花瓷壶与老白茶,泡与姨姨们喝,三姨笑说似干腌菜的味道。待菜备齐,忙碌不停的大姨才坐下来,我也不必再扯着嗓子向厨房喊话。

      这样的好天气,最怕三五人一起谈天,话赶话之际,时间就毫无痕迹地消逝了。很快就到了饭点,大姨炒菜,我与三姨将饭桌移至近门处,恰可看见门前的池塘春景。清炒蚕豆,春笋烩金针菇,加一盘卤菜,令人食指大动。嘴是停不下来的,边吃边聊,饭菜才格外有味道。今日无事,天气也宜闲谈,碗筷虽已放下,但话题一个换一个,连饭桌也不想挪动,就着放茶壶茶碗也是极方便的。

      大姨自春节后便去县城陪外孙备战高考了,我原打算去县城探望,但前几日姑外婆绊伤了脚,大姨才赶回来照料。于是我们聊大姨在县城陪读的早晚生活、三姨父因病毒感冒去大医院小诊所的反复折腾,还有一些陈年旧事,远亲近邻的情况。关于故乡,是永远也说不完的。

      三姨常常丢筷不久就得回家,一会儿是牛要吃草,一会儿是豆荚要晒,而此番竟是因为自家孵蛋未成,从外新买来的鸡娃儿需喂食。纵几番拖延,却也只将她拖至三点才罢。希望下次再见,彼此安康依旧。

      直到三姨起身,大姨才想起还未给姑外婆送饭。我想与大姨同去送饭,顺道去姨父与外公外婆的墓前看一看。

      去大姨家老屋的路上,要经过屋后一条存在三十余年的老河。河上架有两座桥,一座窄小老旧的砖桥与另一座崭新宽敞的水泥桥,每从新桥上过,我都要远眺不远处的老桥,历经数十年的踩踏,桥面已低于路面许多,半圆的桥洞衬得桥身愈发轻盈脆弱,桥边的河岸立着几棵岁月残留下的老树。“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此刻变成了十分形象的句子。

      老屋前坐着亲戚好几人,姑外婆的女儿三梅伯与儿媳,姑外婆与年岁更大的堂姑外婆,隐约听见堂姑外婆对我说了声“稀客”。自小以来,她都是温暖和气的,虽见面少,但每次都与我打招呼,我却只记得是一位眼熟的亲戚。但如今她已苍老得连眼皮都抬不动了,勉强能睁开一条细缝,原就不高大的身体也蜷缩成小小一具,好在嗓音还很清晰,精神也尚足。

      她声音略哑着问我:“你妈妈……她们还好吗?”我笑声答:“都好。”她仿佛开心的又问:“你好吗?”我又道:“也好,都挺好的。”她听闻故人的近况不算坏,情绪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近年来,表姐、姑外公与姨父相继离世,表哥也去了许多年,这个家如今只剩大姨与姑外婆两位老人了。所以,只要还健康地活着,便都算好吧。从老屋去往姨父的墓地,便要行经老桥。儿时总有传言道,桥下的河里有只水鬼,专拉小孩下水,譬如谁家的小孩就被淹了。传言是否属实,一直不曾去求证过,但多年的惊吓让人印象深刻。

      走过老桥左拐,才见眼前一棵高大的苦楝开满了花,矗立在临河的岸边。我惊呼着与大姨说,冬天的苦楝叶与果如何如何好看,大姨却平淡地应着。我想除却这条路的风景大姨已看过半辈子不觉惊奇外,离姨父的墓地越近才是她低落的原因,我却未能想到这点。

      我们走到树下,大姨伸手向对岸一指,原来还有三棵姿态远近不一的苦楝,左边一棵离得稍开,枝叶较秃,疑似被冻雨所断;另两棵离得稍近,中间一棵是自然生长的样子,靠右一棵则不同寻常,枝条多数弯曲着下垂,连带着烟紫色的碎花儿也垂向水面。这三棵苦楝是真美,若能写生,一定是最难得最美妙的对象。而往往遗憾的是,美妙的事物只来得及惊鸿一瞥,却来不及作任何形式的刻画与描摹。

      再往前数十步,向北踏着青草地与豆苗田往墓地而去,豆苗地里一根草也没有,唯有豆苗齐整地生长着,与陶靖节“草盛豆苗稀”的诗意画面截然不同,一看便是勤恳的庄稼人所作。

      豆苗田东边紧挨着一小片丛林,里面立着几座白色的新墓,靠边的是姨父。大姨与姨父打过招呼,提到我,然后又说碑上的相片没选好。大姨说前两天刚回家,来这里看姨父,刚开始哭眼睛就忽然很痛,哭完了回去又一点儿事也没了,因为此前姨父卧病时也常劝她莫哭。我明白,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神沟通的证据。

      除了姨父的一周年忌日还剩三个月,不知还提到了什么,无意中将悲伤的话题揭了过去。我怕大姨伤心太久,大姨怕耽误我赶车返程的时辰,只好顺势离开,前往外婆外公的墓地。惯于逃避的人,见多了生离死别,既不敢放任这样的情绪,也无法再有那样撕心裂肺的感知。

      往西走到路的尽头,是村小学,村诊所,向北、再向西,便是外婆与外公的墓地所在。一路上可见或熟悉、或陌生的房屋,从前大家聚居处,如今只剩稀疏的几座老屋,连房前屋后的树木也被悉数砍尽。不远处的村主道上是成排的新楼,一眼望去,整齐划一,却没什么乡村亮点。

      最可惜的是四外公与幺外公东西合建的两层楼,如今也仅剩残砖瓦砾。那栋楼里,曾有葡萄庭院、月洞门,冬日的烤红薯,四外婆的饭菜,四外公的数学题与无数的宝藏回忆。此去经年,人去楼塌,却只能徒留一声惋惜。

      路旁瞥见一棵矮小的野桑,叶茎上缀着红色小桑果。这条从前人来人往、如今人迹罕至的路上,所剩的只有野草与野树了。再往前,又见一丛金银藤,金银花开得正盛,隐于叶下,眼尖如我,一下就能瞧见。我欣喜得预备返程时采一些泡水喝,但因车辆提早时间,只顾赶车而忘了。于是这金银花与苦楝花一样,都成了惊鸿一瞥。

      前方是一大片墓地,外公外婆的在最西面,背对着他们生前的住房。犹记得七岁那年,外公去世时,四处还皆是坟茔,不见几座新墓。后来流行火葬,才陆续立墓,如今已多得数不清了。

      经过十数年的雨水冲刷,外婆的墓碑上,只留碑文的印记,颜色却已脱净。我与大姨说,下次带色漆来填上。再看那些新立的墓碑,碑文字体与从前也大不一样,也许如今的刻碑之人也不复当年。

      大姨拔草、扫蛛网,又与我将所有墓碑上的名字都认一遍。这一小块墓地,除了外公外婆,还有外公的大哥太仁公、三弟太礼公、四弟太智公,此外尚健在的唯幺外公与姑外婆,大姨念着“仁义礼智信”,没想到外公辈都只剩俩人了。

      我们数着墓碑上的人名与年岁,仿佛在讲述昔日的平常旧事。

      回程走另一条近道,大姨的脚步明显加快。沿路向东走过两个路口,直到第三个路口才有人烟,这时节大片的水田极美,远处疏密相间的树木与房屋更为春景添了着眼处。又经过一汪人工手植的浅水荷塘,一丛野红蓟,以及河港边用作粽叶的一片芦苇新叶,便回到了大姨家。

      我无数次感叹时间的残酷,它最可怕之处在于,世间好事非人力可挽留,最可贵处也在于坏事无需人力便可被冲刷遗忘。

      如今的故乡,早已不是魂牵梦萦的儿时故乡,但仅凭一点儿对故人的牵念,便可对余生的岁月作一些顽固的、无用的抵抗。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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