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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爱情

  • 作者:李旭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4-15 13:2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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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诗经》中有一首《召南•野有死麕》,也是一首争议颇多的诗歌。

      《诗经》中的诗为什么会有很多争议,这并不难理解。前秦的诗歌,离今天已经两三千年,又没有其他文物资料来支撑佐证,明示作品的写作背景和主题思想,完全要靠后人依据字面来理解把握。后人的学识、观点、生存环境、遗传教育各不相同,于是就有了各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的认识和理解,这就是争议。

      我国从古至今,文学家、史学家、诗人等等专家学者汗牛充栋,留于青史者成千上万。这才有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文学繁荣局面,谓之“百家争鸣,百花齐放”。这也正是古典文学的魅力所在。如果没有这样的争议讨论,那便会有大批文人下岗失业,文学艺术的种子也不会被不断地杂交嬗变,产生出更茁壮、更丰硕的成果来,后来的唐诗宋词,今天的现代体诗,也不会如此发达兴旺。

      《召南•野有死麕》是这样的: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赋予故事情节,将其用今天的话翻译过来就是:潇洒英俊的小伙子在郊外打死一只獐子,在当时生产力极不发达的状态下,猎获一只獐子是一件极其有效的劳动。小伙子将獐子解剖后,用干净的白茅草把肉包好,舍不得自己吃,准备把新鲜的獐子肉送给自己心爱的姑娘。这姑娘是一位亭亭玉立、年已及笄、春心萌动的少女,小伙子早被他引诱的心旌摇动。在那个时候,一只獐子肉是十分贵重的礼物,不是随便就可以赠送他人的。小伙子经常用自己的猎物,赠送姑娘,以此表达对姑娘的关心和爱慕之情。少女也被小伙子的举动所感动,原意和小伙子来往下去,并约定幽会的时间地点和注意事项。

      “舒而脱脱兮”是让小伙子送肉的时候要在晚上,悄悄地来少女的家里。“无感我帨兮”,是说让小伙子来的时候不要带打猎的武器,也不要带佩巾,这些东西带着不利索,容易闹出动静来。“无使尨也吠”是说小心招惹得狗乱叫。这里的“我”,一般都翻译成第一人称,我则认为是古人在打猎或战争中使用的长戈一类的大斧,这里指的是狩猎的工具。“帨”大多翻译成是姑娘的围巾,我认为是猎人围在腰间擦汗用的佩巾。

      这样一个纯清的爱情故事,用诗的语言表达出来,就有了音韵美和抒情美。“野有死麕”“野有死鹿”这是一种重复,说明二人的约会不止一次,小伙子一旦获得猎物,就会奉献给姑娘,姑娘自然都会敞门虚位以待。

      这故事实在是太朴实纯清,太优美了。所以才引得多少古今中外的文人骚客不断地吟诵,不断地生发出各种意象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农村老家实行生产队集体管理体制,到了秋天,收割的庄稼都会被集中拉到场面里打谷脱粒。因为量很大,人们总是担心下雨把收获的庄稼浸泡遭受损失,所以到了打谷脱粒的时候,便会加班加点,昼夜不停地进行。

      我们村里有四个生产队,每到这个季节,场面里都是灯火通明,鏖战不息。为了尽量补偿社员们的辛勤付出,除了提高工分外,隔两三天,在半夜里还会增加一顿夜餐。夜餐的档次非常高,一般都是手把肉和炸油饼。那是一个食物短缺的年代,特别是肉类,更是每个人心心念念的美食。一年中,除了春节和中秋节外,乡亲们很少吃到肉食。所以,秋天打场时生产队晚上的手把肉,就有了绝对的诱惑力,显得极其珍贵。

      我小的时候,父亲总是舍不得吃,会在半夜把分到手的手把肉端回家来,把我们喊醒,香喷喷的羊肉便递到我和弟弟的手里。我们就光着身子,趴在被窝里享受父亲的恩赐,父亲则蹲在灶坑的板凳上,抽着旱烟袋,看着我们吃。他的一袋烟抽完了,我们也吃完了,父亲起身,把我们吃剩的骨头收拾干净,为我们掖好被子,打开家门,拖着疲惫的步伐,又消失在夜幕里……

      后来我大了,开始参加劳动,也可以分得一份手把肉,父亲的那一份才开始归父亲享受。

      坝上农村一直非常贫困,因为贫穷的束缚,小伙子很难找到对象,当时在坝下一带流传着歌谣“好铁不打马掌,好女不嫁坝上”。所以,村里的小伙子不会放过任何向姑娘献媚的机会。

      我有一个比我年龄大几岁的朋友,每次分到羊肉的时候,他都不在现场和大家一起吃,而是用事先准备好的牛皮纸把肉包好带走。开始时我以为他也是送回家的,但他每次去的都不是他家的方向,而是另一个方向。有一次他带着肉前头走,我回家,顺路跟着他后头走。只见他走到一家大门口停了下来,似乎是不经意地吹起了口哨。这家的门轻轻地打开,一位姑娘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直奔朋友而来。月亮地里,朋友把羊肉交给了姑娘,并抱着姑娘亲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也是至今的最后一次直面情人幽会,引得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来。回到场面,我以此开朋友的玩笑,朋友说:“千万别告别人,小心她爹知道了,过段时间我找个媒人去提亲去!”

      我离开家后,他俩结婚了,每次回到村里,朋友都会请我吃饭,酒酣耳热之际,还总是提起往事,每每提起,朋友的妻子都会笑着喊叫:“快吃口热菜把嘴堵上吧,羞死人了!”虽然说羞,但每次都是满脸的春意。

      读过《野有死麕》,我总是想,《诗经》里的那个小伙子和姑娘,多么像我的朋友和妻子。周朝的时候,乡下的百姓渔耕樵猎,住着低矮的茅屋或地窝子,生活物资短缺,精神生活匮乏,他们的爱情表达方式和文学作品中描写的夏纣王与妲己、周幽王与褒姒绝对不是一回事,和那些贵人君子也不会是一回事。那时的平民百姓属于小人范畴,他们的爱情婚姻,受贫穷落后闭塞的限制,现实、直接且充满真情实感,但不无伦理道德的牵绊,也不无外来势力干扰的担忧,这就有了功利、隐秘、直接和含蓄。诗人们描写歌咏他们的生活,就像今天作家们到乡下采风,偶然听到一个贫困山区的爱情故事一样,就有了纯清的春怀。这纯清和春怀,何尝不是作者自己的冲动,之于那小伙子和姑娘,就是一种生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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