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网上一个段子,忍俊不禁。但惜其仅一则笑话而已,欲赋以更深内涵。于是浮想联翩,移花接木,添枝加叶,作一番蒙太奇似整合,剪辑,敷演成篇。
——题记
列车在金色的阳光下奔驰。我临窗而坐。茶几对面是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却有着一个“教授头”——从前额至顶心溜光发亮;他的帽子挂在车厢的衣帽钩上。他低着头翻阅并修改一摞稿纸,好像应邀去作什么报告,而对窗外的精采世界无动于衷。
车窗外风光无限:近景闪闪而过,远景跟着火车奔跑,但渐渐退后。美丽的村庄,繁华的都市,高耸的铁塔,静谧的原野,繁忙的工地等等扑面而来又倏尔而逝。在纷至沓来的景象中不时闪过“建设美丽乡村”“争创全国文明城市”等巨幅标语。
我最爱在火车上欣赏这种“旋转的动景”;如果在茶几上放一包点心,放一杯热茶,那更加惬意。我来到开水供应处满满地灌上一大杯,再轻轻摇晃,让漂浮的茶叶沉到杯底。上车前嫣娥送我一盒奶油巧克力饼干。我将美滋滋地吃饼干,品香茗,赏风景,一路观光到大上海。这样想着,不禁两腮生津,馋涎欲滴。
可当我回到座位时,我放在茶几上那盒高级饼干已被打开,那位教授头一边吃一边看他的讲稿。我一下火了:这村鸟,竟趁我不在时偷吃我的饼干,毫无顾忌,好像在吃自己的东西——装得真像,心理素质可真不癞呀。我正要发作,忽然瞥见车厢上的关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宣传字画,不觉冷静下来:唉,不就几块饼干吗?若发起火来,一则让人家难堪,二则也显得自己太小气,不如做个人情,或许能感动他,使他自惭形秽。
不过那厮也太不像话。原以为他吃两块就罢了,谁知他一块接着一块,越吃越来劲。这盒奶油巧克力饼干可是恋人送的,要是让别人吃了她会怎么想呢?即使我不告诉她,但我得珍惜这份真情呀!于是我急忙伸手一下掏出两块饼干扔进嘴里,故意咬得“咯嘣咯嘣”响——向他发出抗议哩。他先是愣了一下,但接着微微一笑,显示出一种很“大度”的姿态——能容忍我的不恭。好个谦谦君子哟!我惊诧于他的这种表情,不禁仔细打量他一番:除了那个教授头顶,他长着一双张风耳,剑眉星眼,高鼻梁,一副浓淡相宣兜腮胡子,堪称一个美髯公呢。我突然觉得这面孔似曾相识……
车厢广播里正播放着一个女声播音员在优美的轻音乐伴奏下,娓娓讲述一个道德标兵的动人故事。仿佛一颗火种迸到了媒纸捻上,燃起了我的记忆。
一天晚上我兴致勃勃地看省电视台新闻联播。头条新闻是省领导给一批道德模范授奖的盛况。而画面中有位获奖者好像我对面的这位。不过电视里那位戴着帽子,身披红绶带,胸戴大红花,双手捧着奖匾。难道是他吗?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衣帽钩上那顶帽子,想像他戴上帽子——更像了。电视里那位事迹可感人了:多年来用自己并不丰厚的薪酬资助两名贫困大学生直至毕业,还给多名贫困家庭孩子进行无偿家教,使他们都考上了重点学校。原来他是位老师!老师坚持义务家教实属罕见。你看现在某些搞有偿家教的老师,谁不腰缠万贯,兜宝马泡豪宅?相比之下,这位老师实在是人格高尚,鹤立鸡群。但是眼前这位是这样高尚的人吗?不仿探探他的庐山真面目。可惜那位模范的姓名我记不清了。
“先生,您是不是姓郝?”
他又拿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听了我的问便点头“嗯”了一声,但又立刻停止咀嚼,因舌头伸不直而含混不清地问:
“您认识我吗?”
我竖起拇指像赞扬又像讽刺地说:“哎呀,郝老师,您真了不起,是省级道德模范呐……我从电视上看到过您的尊容,聆听了您的那些动人事迹……”
他先是默默地听,好像我说的人正是他,可他最后却笑了笑摇摇头:“……嘿嘿嘿,那不是我,不是我!”
哟兮!要真是他那才怪呢。看他这德性哪像道德模范!如果是那一定是冒牌货。现在假货多,世人深恶痛绝。不过眼前这位还算不错,没在我面前冒充模范——毕竟是老师嘛,这点道德底线还是有的,然而他决不是个好老师。虽然我不了解他的全部,但从眼前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此人行为不端,在别的方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这叫“窥一斑见全豹”。
饼干只剩下最后一块了。我赶紧伸过手去,可他的手先到。他掰去饼干的一小半,将剩下的大半推向我,并且一笑——“高姿态”哟!
车又到了一站。他戴上帽子,背起挎包,朝我摇摇手,我也不情愿地抬了一下手。但我终于忍不住,朝他离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我呸!……
我打开包取纸巾揩嘴。可就在这一刹那我懵了:嫣娥送我的那盒奶油巧克力饼干还在包里呼呼大睡呢……我狠狠揍了自己一耳光,耳朵里嗡嗡叫;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喊着,臭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饼干送给人家,向人家道歉?
我提着饼干跑到车厢门边,可他已下车了。我睁大眼睛往站台上搜寻,终于看到了他的背影。我连声高喊:郝老师,郝老师!同时提起饼干朝他摇晃。他回了一下头,朝我一扬手,好像做了个飞吻,然后一转身不见了。车启动了,我仍怅然若失地向那边眺望。忽然那身影向我逼来,越来越大,更大;而我变得越来越小,更小,真恨不得钻到车厢底下让车轮碾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