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 遇
■胡金萍
天气预报真是准。下午，一阵狂风暴雨扫荡过后，秋叶、树枝和各种生活垃圾混在一起，地面一片狼藉。李姐在巷尾转弯处，和一个人擦肩而过。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衫，低着头，头发稀疏而灰白。两手插在口袋里，步子迈得很慢，很颓废的样子。
李姐脱口而出：“老单!”对，绝对是老单。虽然多年未见，他老了，瘦了，肚子也小了，大致模样还没变，特别是他的右眼皮有疤痕，李姐看得很清楚，但老单没回头。
老单是李姐同事小云的丈夫。当他还是小单的时候，身材魁梧，头发浓黑，皮肤白，大饼子脸，单眼皮，年纪轻轻就有了很明显的将军肚。最主要的是他右眼皮有一块很明显的疤痕。小云说是他小时候吃油渣被烫的。
老单平时很宠小云，天下很少不吵架的夫妻，每次吵到最后，小云指着老单的右眼：疤瘌眼。老单立马不做声了。那时不兴美容，况且老单极端怕痛。
关于自己的右眼皮有疤痕，老单有一次在医院集体宿舍前晒太阳的时候，理直气壮地对大家说：右眼皮有疤，面相学上解释为擅长投资理财，有赚钱的天赋。财富积累有利，虽然有破相的局面，但会反向促进个人的福气。事业发展可能会遭遇坎坷。桃花运旺盛……
那时候大家住集体宿舍，烧饭都是在楼过道使用煤球炉子，但大家都过得好像挺不错，一到烧饭时间，过道里烟雾缭绕，炒菜的声音噼里啪啦一片响，你到我家借点醋，我到你家借个鸡蛋。楼道里经常听到老单的歌声。老单说什么钱不钱，我桃花运旺盛，足矣。
老单学历是大专，在一所知名高校做后勤工作。
老单的趣事一箩筐。
老单的孩子还没出生前，他经常去接上夜班的小云。有一年招生工作刚结束，老单在护办室里高谈阔论，说他们高校今年又招了一个状元，有几个高校跟他们抢，最终被他们抢来了。老单眉飞色舞，激动得唾沫星子都溅到同事脸上了。他大手在空中挥舞了几次，翘起大拇指：“裤子大”，number one，永远的number one。比校长还校长，好像自己就是招生办主任。
小云长得极美，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很高。老单面对各种羡慕或妒忌的眼光，用眼睛的余光得意地瞟了过去，背挺得笔直，肚子也挺得更有型。小云和老单舞跳得特别好，配合又极其默契，在高校的舞厅里也是很显眼的一对。老单每每都是这样：轻轻地转过身，用自己的肚子耸对方一下，算是善意的提醒吧，亦或是炫耀。
有一日，老单和小云从老家返城，在路边遇到一个卖柿子的老人家。柿子摆在草地上，一个个鲜红欲滴，非常诱人。老单招呼一下：老人家，这柿子我买。然后他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一口一个，连吃了六个才抬头。老人家都看懵了，老单说：我吃了六个，剩下的这些，一起算，不少你一分钱，放心啊。
老单的母亲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小云前面几个孩子因为各种原因流掉了，等小云再次怀孕的时候，金贵得不得了。他母亲因为前面几个媳妇都生了女儿，天天在家里念念碎，无论如何都要给他生个孙子。老单被逼急了，怒吼：儿子都被你一个人生完了，不留一点机会给媳妇，你让你儿子怎么办?我就要生一个女儿。老单经常在小云上中班的时候送汤。碰到小云心情好的时候，他就长一声短一声地喊：夫—人—，夫—人—……别人家都喊老婆，就他一个人文绉绉，而且声音拖得老长。有时候看到小云不顺心，嘴巴翘得老高，他把汤放在护士办公室的窗台上，一溜烟跑掉了，同事们笑得前俯后仰。
老单很少有发愁的时候，唯一一次很深沉的样子是小云的父亲去世。小云的父亲去世当天她的侄子出生，老单很伤感：有生有死，有悲有喜，轮回苦啊!
老单成为单总是几年后的事，我和小云换了科室。听说老单有了女儿以后，老单发誓一定要让女儿和小云过上好日子，老单辞职了，去了深圳某地产公司。老单说刚到南方，有识字不多的老板喊他老单(dan)。还因为他的姓潦草点写，就是人民币的符号：￥，很吉利。后来听说老单财富自由了，小云也辞职回家当全职太太。有一天李姐和科室的小莉在路边看到老单。他开着一辆宝马，更胖了，也更白了，戴着一副大墨镜，刚好把他右眼皮的疤痕给遮住了。不是他主动招呼，还真没认出来。他热情地招呼李姐和小莉上车，李姐说单总，要去的地方就在边上，不用了。老单说你们还是喊我老单吧，别单总单总的，总来总去的，难受。他还是一贯的那么幽默，李姐和小莉开心地笑了。
时事变幻太快，前一段时间听说老单所在的房地产公司倒了，加上其他投资失败，老单一家一夜回到解放前。
“老单，老单!”李姐又喊了两声，以她对老单的了解，老单肯定会答应她的。没想到，老单停下了脚步，怔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李姐望着老单的背影，心想：老单不希望我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吧?一阵风吹来，地上的秋叶团起来，形成一个漩，很快散落在地上。李姐看着老单消失在茫茫人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