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三九”第几天?离过年还有不到二十天吧?他边想边把脚从油门上略微抬起，虽说半夜三更路上人车稀少，还是开慢一些吧，毕竟自己喝酒了。
夜色深沉，在他看来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一阵阵莫名的兴奋涌上心头，他想哼唱个什么歌，又觉得舌头发硬，不如平时那么灵光，唱不出来。算了，放首歌听听吧。打开车载音响，歌手王琪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响起，“我酿的酒，喝不醉我自己，你唱的歌，却让我一醉不起……”他不由得笑了。今晚这酒不是自己酿的，但今晚唠的嗑确实令人一醉不起。
酒是个好东西，能打破尴尬，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能令人敞开心扉。对了，今晚究竟喝了多少白酒?三四两不止，估计超过半斤了，也许接近一斤。与李老板干了两杯，和王书记干了一杯，张科长是半杯吧……他想算算清楚，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几杯。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这酒喝得爽快，还很值当，李老板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他跟着王琪哼唱了一句“再没人能唱出像你那样动人的歌曲”，难成曲调，他摇摇头笑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是谁的诗?不像杜甫的风格，应该是李白吧?李白的诗写得真好，就是官当的不咋地，被贬到什么地方来着?奉节，是这个地方，重庆市下辖的一个县。好多年前去过那里，就在长江边上，山峦起伏，江水涛涛。
一想到水，他又是一阵激动，今天是干部提职公示的第四天。元旦前，组织部启动了干部提职任命程序，半个月来又是民主推荐、测评，又是考核考察，总算一切妥当。那天报纸上登了他的名字，出生年月，文化程度，现任职务，拟任职务市水务局副局长。“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一次职级提升后，就是市管领导干部了。当然权利大了，肩上的担子也重了，况且自己一直都是在机关做管理工作，水倒是没少喝，但从没与水务工作接触。老话说得好呀，隔行如隔山，必须迎头赶上，咱可不能丢人现脸，啥都不懂，得学习。他觉得有些渴，又不想停车去后备箱里拿矿泉水，只好抿抿嘴。
小时候村里那条溪水，真是清凉甘甜。上下学的路上，和小伙伴总要喝一捧清凉凉的溪水。高考那年，差了10多分落榜。母亲说，哪里的山水不养人，就在家务农吧。父亲心气高，说：“怎么着也得走出大山，去外面闯荡一番。”他报名入伍，成了一名军人。毕竟是高中生、“大学漏”，很快就考上了军校，学成后提干，从排长、连长，一路提拔到副团长。转业后，又考到了这座城市的大机关，先任副处长，后任处长。他走出了大山，村里的小溪在记忆中流淌，一草一木都刻在心底。
他想起明天要回到的乾泰村。自己为啥会在那里?是故乡小溪的召唤，还是骨子里走不出大山?这是个贫困村，当时组织部要求机关选派一人到村里任第一书记，任期两年。一开始他觉得这事与自己没关系，一般第一书记都是选用三四十岁的年轻人，自己都快五十岁，谁见过这么大年龄的第一书记。
午餐时，他听到一些年轻人议论第一书记的事。平时挺干练的美女科长王航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可是两娃的妈呀，孩子都照顾不过来，哪有精力当第一书记。一旁的马科长也连连感慨，俺儿子明年初升高，正是较劲的时候，滚石上山、爬坡过坎呀……
那天快下班时，他敲开机关党委书记办公室的门。
他跟书记说的两条理由，实实在在，令书记感动不已。第一，孩子正在念大学，家中无负担、无牵挂。第二，自己是农村出来的，对农村有着深厚的情感，真心愿意为贫困村脱贫致富贡献自己的力量。没过几天，他就到村里当上第一书记。
村里这事那事都需要操心，他这一年多忙前忙后，很少回家。最让他上心的是通往村里的路年久失修，必须大修。大修一下怎么着也得一百来万，村里穷，没钱。为修好这条路，他跑了许多部门，工程款始终没有着落。眼瞅着还差半年自己的第一书记任期届满，这边又提拔了职务，再不把路修好，老百姓要骂娘了。
他想到了李老板这个故交，公司做得挺大，也有爱心，经常捐款什么的。原本早就有意跟李老板商议下修路的事，却碍于面子始终没好意思开口。这回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向李老板化缘求助。一番电话沟通，确定下来今天晚上请李老板吃饭喝酒。
下午，他拖上村里的王书记，开车奔城里来了。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他开的又快又稳，车轮滚滚，颇有些“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爽快。
到了酒店，已是华灯初上。今晚这酒喝的，既兴高采烈，又昏天地暗。李老板半真半假地说，酒喝不到位一分钱也不给，喝到位了一百万元立马到位。他左一杯右一杯地喝着，喝得李老板拍着胸脯保证，明天到公司就跟财会部门说一下，尽快打款。等到酒喝得差不离了，李老板又起哄给他道喜，说什么“产房传喜讯——生(升)了”，不得不又干了一杯，接着又喝了一通。
想想也是，这酒该喝，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在机关工作不就是一级一级地往上升嘛。自己还不到五十岁，上升的空间还很大，好好工作，不出意外退休前也能弄个副厅级，咱家往上数三代，还没这么大的官呢。他环视一下车内，甭说做官，就这车也没有呀，小时候坐牛车、马车，坐回拖拉机都乐得屁颠屁颠的。
城市的夜，也有寂静的一面，它把白天的喧哗藏到哪了?这一路驶来，人少车稀，似乎红绿灯也没平时那么多。此时，他觉得酒往头上涌，忽然有些后悔，应该听从张科长的建议找个代驾好了。张科长说的那个人是哪个单位的?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一个快到退休年龄的处长，醉驾被法院判了拘役两个月。法院判决一下来，单位就给他“双开”了，党籍、公职都没了，辛苦一辈子，就因为喝一次大酒，什么都没了，一下子回到解放前。不值呀，真的不值。
霓虹闪烁，马路上空无一人。尽管是寒冬，他还是感觉有些燥热。他把车窗打开一道逢，寒风扑面，不由得打个冷颤。要不要把车停在附近，自己打车，或者索性走着回去。他边想边扭头瞅着路边的小区，楼下空地全是车，哪有停车位。再说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回村里，修路的事不能耽搁了，要趁热打铁。还是往家开吧，前面路口右转，再开一段路程就到家了。
右转。警灯闪烁，交警身上的反光条在车灯照射下格外刺眼。一位交警走向前面一辆车，边走边把手放到帽檐处，算是敬礼了，“同志，配合一下，查酒驾”。
他默默地踩住刹车，抬手关掉音响，一路欢畅的歌曲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