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于琐碎事物的敏感和对于最重要
事物的麻木，标志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错乱。
——引自《牛津格言集》第31页
1
清晨，5点50分，闹钟响了，张杉没有醒来。说是闹钟，实际上是一只寻呼机。那是张杉还在国营企业上班的时候买的，如今失业了，闲在家里了，寻呼机的寻呼功能基本丧失，他没有继续“烧机”。谁有什么事找他，住宅电话伺候着。这改良的闹钟，好象比真的闹钟更实用，一节5号电池已经用了一年多，而且不用上发条。如果觉得闹一次不过瘾，还能再闹两次。幸亏他没做广告，不然，闹钟厂就要裁员了。妻子公孙琴，近日不在家，单位里组织她去武夷山休养了。
6点整，阳台里那两只虎皮鹦鹉的叫声，吵醒了张杉。鸟儿知道，闹钟一响，主人就会过来，把笼子拎到窗外的钢管晾衣架上，再往笼子里放一些食物。可是，今天怎么啦?不见主人有动静，它们饿了，急了，就抗议了：“呱呱呱，呱呱呱……”
“儿子哎!快点，读书要来不及了!”张杉赶紧把儿子叫醒。
儿子睡眼惺忪地坐在抽水马桶上，张杉把一件纯棉短袖圆领套衫往儿子头上一套，就去厨房煮了两包方便面，煎了两只荷包蛋。一早上就像打仗一样紧张。等儿子狼吞虎咽之后，他送儿子去上学了。
张杉和儿子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在校门口，儿子下车，说：“爸爸，你一定要小心噢!”张杉每次听儿子说这句话，心里总感到一阵温暖。学校有规定，学生若把自行车寄放在学校，每月要付15元。能省就省点吧。他左手握着自己的车，右手扶着儿子的车，骑一辆带一辆，回家了。10多岁时，张杉就练了一手好车技，只要刹车没问题，只要警察没意见，他就不会出事。在离家不远的东方书报亭，张杉停下车。小老板一见他，立刻笑吟吟地迎上来，把他订的报刊放进车兜里。张杉是小老板的大客户，每月消费额是100元，而且是先付款。
吃过早饭，张杉到阳台里给鸟儿“放风”。先把玻璃窗关上，然后让小鸟出笼子在阳台里自由飞翔。那两只小鸟是邻居送的，如今成了张杉的宝贝疙瘩。每天，他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报纸、杂志或闭目养神，鸟儿就在头顶上飞翔。那“唰唰唰”的翅膀与空气的磨擦声、那鸟儿极度欢快的嬉闹声，在耳边回响。他的感觉是一个字：“爽”!那真是一种享受噢!与鸟同乐，不亦快哉!张杉想，大文人金圣叹的33个“不亦快哉”，只有一处谈到鸟，而且只是“弄晴之声”;假若他也像我一样有条件与鸟同乐，那么，“不亦快哉”肯定又要增加若干条了。
在养鸟的过程中，张杉有点与众不同。除了经常让它们在阳台里自由活动，喂它小米，还给它吃吊兰的叶子和玉米屑，有时弄几粒大米用牛奶盒中的残汁泡泡软给它吃。有一次洗锅子，发现了几颗米饭，他就试着拿去喂鸟，真是出乎意料：它们竟然吃得津津有味。就这样，鸟儿很快就适应了他的“创新饲养法”，长得又壮又健康。他在阳台里插了6盆吊兰，它的叶子成了鸟儿的天然的蔬菜，而洗鸟笼子的水，又转化成吊兰的催长素。如此良性循环，既省钱又环保，实在是应该在晚报的“花鸟虫鱼”版狠狠地广而告之一下的。
张杉喜欢静静地看它们。鸟儿的嘴，除了吃食物和饮水，还是一把钩子，利用它可以做“引体向上”的基本动作，即从一个低位攀上一个个高位;又是一把梳子，每天要使用几十次，从头到脚，从胸前到尾巴，凡是够得着的地方，反复地梳、细细地理。真是叹为观止。非亲临其境者，难以体会。它们互相轻轻地、像雕刻一样地挠痒痒，此刻，另一只就闭上眼睛安详地享受一番。后来，它们都闭上眼睛，把脑袋搁在翅膀上，“呱呱呦、呱呱呦”地叫，不知说些什么。也许，是临睡时给自己唱的催眠曲吧。
张杉盯着鸟儿看了足足有10分钟。“真可爱!”他喃喃自语。
2
眼下，是随大流、赶时髦、玩时尚、追偶像、炒明星的时代。
这个繁华的大都市，被人们称为“梦工厂”，很年轻，开埠只有160年。它年轻，因而充满朝气，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张杉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将近半个世纪。他给人一种波澜不惊的感觉：个头一般，相貌一般，穿着一般;待人接物不温不火，也是一般。不过这是他给别人的表面印象。而大智若愚，才是他的内涵。他属于那种并不多见的、对许多事物有着自己的独特见解的男人。他不会随波逐流，不会人云亦云，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大惊小怪。他不迷信权威，不崇拜偶像。他曾经是上海市振兴中华读书活动中的积极分子，读过许多书，也写过一些论文并且得过奖。但他从来不读琼瑶和金庸，因为他感到那是写给少男少女看的。他清楚地看到并体验到了，这些年政府给老百姓办的许多好事，譬如讲这个城市的市政建设，交通网络的突飞猛进，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高架道路;那么多的绿地面积;臭了那么多年的苏州河里的水，如今绿波粼粼，已经能举办龙舟比赛了;商店里什么都有，只要有钱都能买到;还有稳定的治安状况等等。张杉不是一个不知足的人。他对10多年来政府办的最大的好事，感激不尽，那就是：在企业设立住房公积金并且允许银行贷款给劳动者购房购车等等。这么一来，一家三口立刻就成了“有产阶级”——拥有两套住房，一套自己住，另一套租给别人。他对平民百姓的生存环境，以及这个环境之所以形成的原因，很有兴趣。他最近正在思考“现阶段中国社会各阶层的状况”等课题。他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是特约撰稿人，而是一个失业者、一个在国营企业干了30年之后选择“协议解除劳动合同”(俗称“买断工龄”)的失业者。市政建设需要扩建马路，正好要拆除他们的厂房。当时他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就是到劳动服务公司登记，等待重新安排工作。他没有走另一条路的原因是：他精确地作了计算，从“买断”到领取养老金，这7年1个月时间里，他的月平均收入达到1075元。这个数字很令他欢欣鼓舞——可以什么都不干，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旱涝保收，何乐而不为?尤其让他兴奋的是：他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他用“买断”的款项加上银行贷款，买了一套两室一厅住房【一共花了14万元】。两年不到，房子增值50%，并且获得租金收入1.5万元。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大手大脚。儿子还要读高中、大学，用大钱的日子还在后头。他还要想办法在股市里赚钱。
9点15分，张杉骑着自行车准时来到华鑫证券营业部，在中户室的电脑前坐下。4月下旬以来，股市一蹶不振。上证指数从1649点跌到1348点，中小散户亏损累累。为什么10万亿银行存款不肯进股市呢?除了一部分是公款以外，大部分是存款者的养命治病钱、子女读书的钱、应付突发事件的钱等等，谁敢把这样的钱投进这个风险越来越大的市场呢?每一个对家庭负责的人都不会把羊往虎口里送的。
张杉还算幸运，今年是盈利的，最高时达到10%，现在在3%-5%之间波动。他被称为“短线高手”。开盘了：他持有的500756股票，竞价开盘是13.50元，下跌1.04元。电脑显示，卖出价13.50元，买入价13.28元。他立刻报盘，买入13.80元，提高0.30元。9点30分，最新价14.35元。他一查成交回报：成交!成交价是13.50元!股价在继续上升，14.50、14.65、14.79元。他聚精会神地盯着15分钟【随机指标】。当股价到达14.89元时，15分钟随机指标显示“严重超买”。他当机立断，委托卖出：14.88元。回车键按下后，立即查成交回报：已成交。就这样，从9点27分委托买入到11点13分委托卖出，他打了一次漂亮的T+0，每股赚到了1.38元差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