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沙滩上， 海风很大，有些凉。
五月的天气还不算太热，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水边的紫外线很强，程默紫外线过敏。决定出来得太匆忙，没带任何防护品，程默心里特别不高兴。
今天早晨刚上班，林海打电话问她：“出去玩两天，你去不去?”程默觉得很突然，心里抱怨他提前不说，让自己措手不及。嘴上温柔地说：“过两天行吗?我挺忙的。” 其实她这几天在例假期，肚子又凉又疼，状态不太好。对方硬邦邦地说：“想去，就今天走。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和别人去。”程默压着心里的反感问：“去哪儿啊?”林海没回答她，只是硬邦邦地说：“九点半，我在老地方接你。”没等程默再说话，电话挂了。一看表，八点四十分了。林海最近总是这样，干什么从不和她商量。开始认识的时候，林海温柔体贴、自信、果断。现在，变得强势甚至是霸道，程默觉得自己很被动。两人为此吵过很多次，林海仍旧我行我素。就像今天，突然说出去玩儿，事先不打招呼，口气粗暴，态度强横，让人不舒服。
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着去，正好借机好好谈一谈。打定主意后，她就去请假了。
程默的上司，销售总监叶梅，和林海是大学同学，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注重修饰，活得精致，真正的女强人。林海和叶梅是同学的事情，林海从未提过，她是听别的同事无意间提起的，也没有多想。叶梅虽然平时比较冷淡，但是还算好相处。听说程默肚子疼要请假，很痛快地批准了，让她和同事交代一下工作就放她走了。
来不及回家拿东西，匆忙赶到了林海常接她的地方。一边等林海一边想：不明白，为什么最近接自己就不能到公司楼下呢?每次都得自己走出两站地，来到这个桥下等他。说好了九点半，现在十点了他自己还没到，太气人了。要知道这样，自己回家收拾东西也来得及。可是，这是近一年中林海第一次说带她出去玩两天，她心里还是挺期待的，期待借着出去，修复一下已经逐渐冷淡的感情。
见到林海的时候，她没抱怨，林海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来晚。上了车，林海问：“去哪儿?”她奇怪地说：“不是你要出去吗?你没决定去哪儿吗?”林海看了她一眼说：“这次你决定吧!”说完往后靠去，还闭上了眼睛。程默心里有些气恼。考虑了一下，试探地说：“要不，去海边吧?”林海没反对，发动了汽车。上了高速，车里有些闷，把窗子开个缝，嘈杂的噪音传来，迎着呼呼的风，程默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一段时间，两个人在一起觉得没什么话说。
林海心情复杂，开着车，侧头打量了一下她。程默一米六的身高，体重九十多斤，长发自然地披在肩上。她长脸型，皮肤白皙，透着质感的光泽，这皮肤的质感一直是她的骄傲。程默性情沉静、内敛，一般情况下不会表达自己的不满。她做起事来永远是从容不迫、条理分明，领导和同事都很喜欢她。
他们是在一次行业联谊会上认识的，那时林海是兄弟公司的销售经理。开始只是切磋销售经验，聊着聊着，两个人就聊出感情了。因为双方公司是同行业，为了避嫌，两个人谁也没和别人说他们恋爱的事情。没多久，林海就辞职自己创业了，程默尽力支持他。一晃认识三年多了，近几个月林海变得很冷漠，约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做事也越来越霸道。程默一直忍着，觉得没必要和他吵。可是对于林海的行踪和交往的人开始关注起来，这样更引起了林海的不满，觉得自己被监视着，因此对程默越来越不假以词色。分歧越来越多，吵得再厉害两个人都没有提出分手。看得出，程默是舍不得，林海是矛盾。
看着程默素净的脸，林海没头没脑地说：“女人快到三十岁了，应该买几件质量好些的衣服。”程默心里沉了沉，自己穿着很普通。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中长款衬衫，黑色裤子，短靴。自己平时不热衷打扮，从不化妆，因为支持他创业，生活很俭朴，衣服也都很便宜，过得去就行。幸好工作环境里也没有人因为衣服、化妆品互相攀比，大家都一样，上班穿职业装，下班后穿得很随便。在这个圈子里，在衣服和化妆品有限的预算里，她穿的用的不是最差的，但也绝对谈不上高档。可是今天林海批评她衣服的品质不好，她不高兴，心想：我省钱为谁，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没等她开口，林海又冒出一句：“你这么白的皮肤，这么苗条的身材，不打扮一下可惜了。如果你抹个豆沙色的口红，该多漂亮!”口红?还豆沙色?眼前莫名闪过了叶总今天的妆容，他什么时候懂口红的颜色了?记得刚认识的时候，自己也常抹口红，他不喜欢，说自己的嘴跟吃了活猪一样，太恶心。搞得自己也恶心，就很少用了。现在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吗?女孩子总是很敏感，擅长在男朋友反常的表现中举一反三，往往都能查出点问题来。当然，有时候是没事儿找事儿。
心里的疑虑越多，程默就越沉默。本来要问问怎么想到出来玩两天，是不是太累了。可是想到“豆沙色口红”，就没心情问了。林海从自己当了老板以后，钱还没挣到多少，开始变得气势逼人。和客户说话什么样，程默看不到。在和包括程默在内的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永远是“你说的不对，你的想法不对，你应该这样……”一副居高临下、挑剔的面孔。为此程默曾经多次提醒过他，但是改变不了，关键是他自己不认为这是问题。别人是不是很反感没人和程默说，总之她很反感。程默觉得，不可能别人的任何想法和做法都不对，个体不同想法就不同，大家不都是求同存异吗?为什么你就永远对，别人就永远不对呢?两个人也为此多次闹得不欢而散。后来程默就不再提醒了，不管说什么都被否定，感觉时间长了心理都快出问题了。
因为不是假期，高速一路畅通，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两个人交流不多。为什么突然决定出来，林海没说，程默也不问。
快到旺季了，海边的酒店很贵。没什么行李要收拾，吃点饭，林海自己睡觉了，程默用手机刷新闻。下午一点多，睡醒的林海提议去海边坐会儿。出来的时候阳光明媚，到了海边看不见阳光，可是感觉紫外线强度很高。站在沙滩上，第一次看到大海的程默很震撼。确实看见了“海天一色”的景象，只是，灰蒙蒙的。海浪不大，一波一波不间断地涌向沙滩和礁石。随着海浪，塑料袋、方便面袋，随着白色的泡沫涌上来再荡回去，周而复始。不是书里描写的碧海蓝天，让程默很失望，还有些恐惧，她是个旱鸭子。
两个人除了工作似乎没有别的话可说，也不像别的情侣一样勾肩搭背、亲亲热热的。林海一直沉着脸，像是有什么心事，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风有些大，吹乱了头发和衣角，程默自然地伸手想给他理一下领子，手刚伸过去，只见林海皱着眉，脸往右面一偏，往后挪了半步。程默的手尴尬地缩了回来，心里暗暗地失望，尽管自己处处迁就他，可他永远是那副漠然的样子，这几个月来，两个人渐行渐远。可奇怪的是，如果不喜欢自己了，为什么不提分手呢?
程默有些伤感地看向大海，觉得到了海边才真正知道了海的辽阔和神秘，灰绿色的海水下面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程默的心里像海浪一样翻腾着，提分手吧，确实舍不得。可是这样的相处，寡淡无味，看不见未来。直觉再次提醒她：林海是喜欢上别人了，因为创业资金多半是自己的，有利益纠葛，所以还没想好怎么提分手吧!
沉默了一会儿，心事重重的林海把手机和手包放在沙滩上，自己蹚着水，慢慢向远处走去。程默不能蹚水，坐了下来，沙滩温热，带着一些潮意。海风带着潮湿和腥咸气味儿，紫外线让她觉得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些灼痛，还很痒。边上有对情侣在嬉戏打闹，互相撩水，嘻嘻哈哈追逐奔跑。转头看着高大健壮的林海，她心里五味杂陈。林海身高一米八，三十岁，不胖，平时喜欢体育锻炼，这个外型很讨女孩子喜欢。两年前和朋友合资开了一家公司，今年业务走上了正轨，比之前压力轻了很多。本来说等经营正常了就买房结婚的，可是随着他应酬增多，强势的做派越来越严重，两个人的交流少了很多。他从来不和程默说自家公司的业务情况，也不提买房结婚的事情。渐渐地，他们对很多事情都有分歧。如果他们能好好谈一谈，把事情说开，说不定会好很多，可他们不交谈也不吵架。程默就算被气得七荤八素，表面上也看不出来。要是林海急了，她也不言语，让林海觉得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相处几年了，彼此很了解。林海以前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全部不见了。有时候明知道程默生气了，他也装作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程默觉得窒息，她觉得自己像被拴在石磨上蒙着眼睛的驴，只能围着石磨转圈。
程默觉得两个人约会越来越少，见了面可聊的话题也不多，就算自己有的聊，得不到回应，也就不想说了。就像现在，明明是约自己出来玩，结果冷冰冰地不说话。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自己也说不清楚。面对着大海，程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觉得心里憋得慌。伸手抓起一把沙子，看着细沙从指尖流畅地滑落，心想：是啊，感情确实就像这手里的沙子，抓紧了，就从指缝溜走了。松开手，反而留住的更多些。慢慢的，和林海的感情就像这沙子一样，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走了，剩下的只有冷漠和猜疑了。
这时，林海手机提示音响了几声，程默心里一动，想看看是谁的信息，可是又觉得不合适。她犹豫着，信息却接二连三地进来。看看林海，背对着自己，中间距离还很远，就算他回过头来，好像也看不清楚!于是，伸手按亮了手机，有锁屏密码，匆忙将手机屏下划，仅能看见一半儿信息，草草看了一眼，捕捉到了一句：亲爱的，试婚纱时间约在了周末，你能赶……发信人的头像很清晰，白净的皮肤，豆沙唇色，这个人她熟悉。程默有些眩晕，怪不得不来公司接自己!叶梅知不知道自己和林海的关系呢?原因在这里，已经和叶梅试婚纱了，还不和自己说分手，这个男人怎么变得这么贪心?
程默觉得血都涌到了头上，脑袋里嗡嗡作响。愣了一会儿，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眯起眼睛看向天空，心里有种不平衡。奇怪，为什么是不平衡而不是吃醋和怒火中烧呢?这不平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输吧!迷惑了一会儿，程默突然觉得近一年来堵在胸口的那口闷气一下子散了，像是一块悬在半空的石头落了地，骤然间浑身轻松。这几年心里眼里就这么一个人一件事，特别是这几个月来就没开心过，所有的坚持就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她默默地告诉自己：不管谁是第三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已经试婚纱了，自己是输家，必须尽快止损。
一般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因为背叛和失望而伤心和愤怒，程默不一样，且不说这一年来林海的表现几乎磨光了他们的感情，她的性格也和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得到答案这一刻，她也伤心，可不全是为林海，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三年的努力和付出，为了自己一去不复返的爱情。现在，看见了这个信息，她觉得必须快刀斩乱麻，解决他们之间的事情。但她没想闹一场，没必要。就算几个耳光扇过去能改变结果，能让林海和叶梅断了，自己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回不去了。可是，她想看看林海会说什么，她想知道自己的眼睛到底瞎到了什么程度。
林海回来后，看了看手机，就坐在了她的身边。两个人看着海浪翻涌，谁也不说话。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公司打来电话，让林海赶紧回去。程默松了一口气，不必和他住一晚了。
回到程默住的小区门口，要下车了，程默转过头问林海：“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三年的感情，你连一句解释也没有吗?”林海不说话，眼神带着躲闪。程默干脆地说：“在海边我看见你手机信息了，我也不多问，浪费时间。我那里有一些你的东西，回去我给整理好，寄给你。”林海迟疑着，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程默一边开门下车，一边说：“认识这么多年了，彼此都很了解，咱们不用说再见，以后也不是朋友。我投在公司的钱你明天让财务转给我，要连本带利，别算错了。如果明天收不到，公司的客户多数是我的，你也清楚。慢走!”
对于程默的态度，林海不意外，他知道程默性格内敛，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自己和叶梅是同学，一年前才开始在一起的，都怪那次同学聚会。开始还能骗过程默，时间长了不行，有几次差点儿穿帮。程默是有主见又执着的人，外表温柔，其实心很硬。她很信任自己，从父母手里拿钱支持自己创业，业务能力又很强，自己是真的喜欢程默。也想过和叶梅断了，可是，叶梅家里很有钱，又是独生女，对自己更有帮助，近几个月逼自己结婚逼得很紧。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自己不得不做出选择，所以又焦虑又矛盾，对程默和叶梅的态度都不好。今天程默看见了信息，事情就扯开了。现在他开始担心，公司的客户大多数是程默开发的，一旦流失，公司就垮了，但愿自己乖乖还钱之后程默别动那些客户。
程默头也不会地走进了小区的大门，快步往家的方向走。说不清什么心情，等看到了窗上温暖的灯光，知道妈妈来给自己收拾房间了，突然觉得特别难受，赶紧往家里跑去。
转过墙角，一头撞在别人的身上，还没回过神来，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默默?你慢点，跑什么呀?”定神一看，是自己从小见面就吵架的那个邻居家男孩儿。
于是，忘了难过，瞪着眼睛问：“陆四眼儿?你在这儿干嘛?”
“我送阿姨过来给你收拾房间，补充冰箱啊!”
“每次我妈过来都是你送的吗?”
“是呀，你不知道吗?看你，一天天的，过得稀里糊涂的!”
“那你进过我房间?”
“看见很多次了，还不算乱!”
程默气恼地问：“你向我妈献什么殷勤?”
“我是向你献殷勤，我做好准备，等你没人要嫁不出去了，我好娶你呀!”
听见这句“没人要”，程默想起了林海，难过地蹲在了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等她哭了一会儿，一只大手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嘴里还在碎碎念：“行啦，看这哭的，这是真没人要了?其实我看见过，你们公司那个叶梅和他在一起吃饭逛街，没敢告诉你。就你这样的文艺青年和那个叶梅比，你的段位还真不够。行啦，也就我这样的人不用你动心眼儿。再说你也没心眼儿啊!傻妞儿一个，终于等到你没人要了!”
这一顿碎碎念，气得程默七窍生烟，顾不上难过了：“陆雨舟，你这是安慰我呀还是落井下石啊?你说的是人话吗?”
陆雨舟嘿嘿地笑着：“谁安慰你呀?巴不得你没人要，赶紧回来找我，我在幼儿园就定下的媳妇，差点儿让人拐跑了，我还安慰你?切，早就该分手。走，回家见我丈母娘去!”
程默让他拉着，小跑着才能跟上，又挣不脱他的手。一边走一边气狠狠地骂：“陆四眼儿，你松手，混蛋，趁人之危占便宜!”陆雨舟不理她，笑呵呵地往前走。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程默知道陆雨舟一向嘴贫，这是在变相地安慰自己，逗自己开心呢!而陆雨舟却在想：终于把那小子熬走了!趁着刚才算是表白了，无论如何我得快点和她把证领了，先让生米煮成熟饭。要不然以后天天得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又被人拐走，这二十几年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的!
程默看着扯着自己胳膊的那只大手，想起了在海边时手里的沙子，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