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娣像往常一样,七点半就来到办公室。她身穿米色的西装套裙,脸上略施粉黛,周身散发着知性干练、清新淡雅的气息。
她接了杯水,打开电脑查看收件箱,有一封董事长0点整发来的邮件,她点了开来。
“安总监,恭喜你!鉴于你的工作能力与工作表现,经公司董事会决议,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集团公司的体系总监了。
我已签署人事任命书并交待张秘书今天一上班就召开集团中高层管理会议,宣布你的任命。希望各部门及两家子公司的负责人都更积极配合你的工作。
安副总,也希望你在新的职位上再接再厉,取得更大的成绩。”
安娣心潮澎湃,自己在公司三年来付出的努力及做出的成绩,被看见、被肯定了。她不由自主双手握拳为自己点了个赞。来深圳十年,一路成长,总算有了一席之地。
今天将有客户来审厂。她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联合办公室,只稀稀落落来了两三个人。她收回目光瞄了眼电脑,此时七点四十五分。
轻触鼠标,今日头条跳出满屏的信息。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虬须、头发蓬乱的老乞丐模样的男人照片让安娣心里咯噔一下,照片下方的标题“父亲千里寻女,女儿呀,你在哪里?”又让安娣心里咯噔两下,一时间这则消息如同隐秘的漩涡,悄无声息地牢牢擒住了她的目光。
安娣不由自主地点开了文章。
“女儿安娣,今年二十六岁,十六岁时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为父这十年来一直在苦苦找寻你。既使现在我已身无分文,靠沿街乞讨为生,我依然没有放弃找到你的希望。我只想找到你……”
最后一句话让安娣的心瞬间冻住了。无论年龄还是姓名,与自己的情况竟如此吻合,是他?莫非他来了深圳?安娣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老乞丐”,那相貌那神情,还有眉心上那个痦子。没错,这个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安娣顿时如梗在喉,该来的总会来的,是么?
这个千里寻女的父亲,在安娣的记忆里,是好吃懒做的父亲,是整天沉迷赌博的父亲,赢了钱还好,输了钱对自己和母亲非打即骂,家里全靠母亲一人做农活才勉强支撑自己读到初中毕业。比自己小七岁的弟弟虽说是父亲的“宝贝”,却很少得到父亲的照料,父亲心情好时才会逗弟弟玩玩。
然而,眼下父亲这篇文章发布不到24小时就获得了两万多点赞,七千多评论。安娣不小心点开了评论区,铺天盖地的都是被父亲的“亲情”所感动的网友留言:
“可怜天下父母心,希望女儿能看到这条消息,快跟老父亲回家吧。”
“父爱如山,就算女儿认为父亲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也要多体谅父亲啊!”
“这样伟大而坚强的父亲,真令人动容。看哭我了。”
……
这些一边倒的评论如同一把把利剑,直刺安娣的心窝,好像一切都是她的不是、她的不该。
安娣紧咬着的嘴唇颤抖着。父亲太会自我人设了!从小到大,父亲何曾给过自己丝毫亲情?离开家的这些年里,每每夜深人静时,父亲的骂声总是穿越时空而来,震碎身心。
“养个女儿不如养头猪!”
“女儿读书有什么用?书读多了好了别人家!”
“你怎么不去死啊?这点事都做不好!你快去死,去死啊!”
……
(二)
安娣感觉自己像一条缺水的鱼,快要窒息了。她关掉今日头条界面,抓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心稍稍安定了些。落地窗外联合办公室的人几乎都在电脑前办公,自己也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今天上午,华为九点将到达公司进行正式审厂。就在昨天下午,安娣与集团总部各部门经理、总经理及两家分公司的副总召开过视频会议,确认了各部门的迎审工作是否准备充分,并沟通了客户的审核排程对应各部门需配合事宜。
八点零十分,张秘书召开集团中高层管理会议,宣布了安娣的人事任命书。大家热烈祝贺安娣高升,安娣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八点五十分,安娣接到人力资源部后勤组通知,说客人已到,并领到大会议室了。
安娣收拾起悲欣交集的心情,立即带着笔记本电脑前往会议室。集团总部各部门经理、总经理及两家子公司的副总也陆续来到会议室。双方人员礼貌交换名片后,审核工作正式开始。
安娣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将公司简介投到会议室LED大屏幕上。
她从公司组织架构、规模,讲到产品研发、公司当前知名大客户。
安娣快速翻过公司当前客户这一页,欲往下介绍PMC交付时效、应急响应计划等内容。
“等等,安总监,你们有在和中兴交易吗?”客户SQE张工探寻的目光看着她。
安娣心里直骂自己:“该死,怎么打开了对内培训的公司简介呢?”脸上却镇定自若,连忙解释道,“一年前与中兴交易过一单两单的,现在中兴早就不是我们的客户了。抱歉啊!我打开的是过时的旧资料。我这就点开新版简介。”
“哦,这样啊!”张工看似很好沟通,但安娣的心依然忐忑不安。张工和他的同事们不会因为这件事,最终取消我们成为华为的供应商资格吧。
安娣想起半个月前,董事长对自己说过,华为最忌讳供应商同时供货给他们的同行中兴,说那样有可能会泄露他们的产品设计方案。
安娣介绍完新版简介。按华为的审厂排程,上午先审总部。安娣请总经理及两位副总先去忙,留下各部门经理陪同华为对应职能人员。
在陪客户时,安娣脑中时不时闪现父亲在网络上发布的那条消息,心里不免有些慌乱,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必须高度专注于当下的陪审工作,不能再出现任何差错了。
客户一行人下午四点完成了审厂工作,他们表示内部需要先碰头沟通下,四点三十分将召开Close meeting。安娣暂时离开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在钉钉上通知早上参加首次会议的那拨人,准时参会。
所幸,审厂末次会议上华为公司审核人员表示:没有发现严重不符合项,一些轻微缺失可以接受,此次审厂通过;只要后续收到他们发来的审厂报告,在七天内回复改善报告与改善证据即可。
“Very good!”安娣在心里欢呼,她微笑着对华为五位审核人们一脸感激地说,“今天辛苦你们了,真是非常感谢你们给予合作的机会。”
送走了客户,有同事陆续从办公楼下来。安娣顿感前所未有的疲惫。还有工作等着自己,不管了,先补充能量再说。
吃过晚饭回到办公室,安娣又想起早上父亲发布的千里寻女的消息,一时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愤怒,她深深吸气又缓缓吐气,使不舒适情绪得以释放。
她打开昨晚客户经理发来的三星QSA审查清单,对清单内容进行责任部门归属,然后邮件对应部门经理请他们先自查自纠,说自己将在三天后到现场稽查。忙完这些,已是二十二点多,可是还有品保部、研发部修订的程序文件待审核。她感觉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似的提不起劲。先回家休息,明天更早到公司处理吧。
安娣准备下班了。她站起身伸展手臂。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董事长的来电。
她预感董事长这么晚打来电话,大概是因为白天自己出差错的事。她迟疑了一会才接起电话,但声音依然清亮:“您好!林董。”
“安副总,我听吴总讲,你今天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你怎么能这么马虎呢?这可不是你日常做事的风格啊。”
董事长的声音虽然不徐不缓,但安娣既内疚又紧张:“对不起!董事长,确实是我的疏忽。会上他们对我的解释是没有意见的,应该不会不给订单吧?如果,如果华为后续没有合作意向,我将引咎辞职。”
“希望没事。”电话那头顿了几秒,“安副总,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安娣谢过董事长,猛然间整个人像被黑色闪电击中,意识定格——今天工作上出现这种低级错误,与早上看到父亲千里寻女的消息不无关系。虽然自己努力调整好心态,但内心还是有一股暗流在干扰自己的专注力啊。
她颓废地靠在又大又软的办公椅里。这个没有给过自己一丝温暖、一毫父爱的父亲,竟然事隔十年找来深圳了。自己这些年在深圳独自打拼,总算活出了自己。父亲唱这出“千里寻女”,分明是项羽设宴请刘邦啊。
(三)
那年,十五岁的安娣考上了重点高中却不得不辍学。从小到大,安娣看到家里只有母亲一人不停劳作,每次母亲卖农作物的钱,几乎都被父亲偷去或抢去赌了。她讨厌游手好闲又嗜赌成性的父亲,更厌恶在家作威作福施暴的父亲。
无数次,只要母亲不顺从父亲的赌瘾,四肢发达的父亲就对母亲拳脚相加;只要安娣在场,她总会护着母亲,每次也被父亲打得死去活来。她怨母亲怎么找了个这样的男人,她恨父亲的不知廉耻与残暴。她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带母亲逃离这个家。
当母亲再也拿不出钱供安娣念高中时,安娣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求学梦,在家帮母亲干农活。期间,安娣请母亲为自己申办了身份证,她要为来年逃离这个没有希望的家做准备。她劝母亲也外出谋生,无论做什么总比在家里受苦受累还挨打挨骂强,但母亲说放心不下才八岁的弟弟。
又是一年瓜果飘香,那天早上八点多,母亲急匆匆跑到玉米地头:“儿呀,不要掰了,回头我来掰。你爸刚坐车去了县城。你快点出门,要是他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终于有了逃离父亲的机会,安娣的心狂跳不止。她看向母亲,眼泪夺眶而出。母亲还不到四十岁,脸色蜡黄、一脸憔悴,看上去像个五十多岁的人了。
回到家,安娣匆匆收拾了几件夏秋冬的衣物。母亲从锅里拿出刚煮好的热呼呼的玉米棒和水煮鸡蛋,放进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又将袋子装进了安娣的行李包里。安娣看着母亲为自己准备路上的吃食,不禁潸然泪下。
母亲粗糙的手一层层翻开手帕,从里面取出所有的钱:“儿呀,妈只有这600元钱了。妈很难过,不能给到你更多的钱。但妈相信善良勤快的你,到了深圳很快就能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的。儿呀,出门在外,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啊!”母亲抬手抹了把泪,怆然一笑,“你不要回来,也不要写信、打电话回来,不要让你爸知道你在哪里,要不他一定会缠住你来满足他的赌瘾的,到那时候你想逃也逃不了了!”
“妈——”安娣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我想活下去,所以我要逃离这个家,离我爸远远的。妈,你在家,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呀。”
村口。安娣凝视着母亲额头及眼角被苦难岁月犁开的深深皱纹,有千言万语要对母亲说,最后却是带着哭腔与母亲道别:“妈,你保重!”母亲失声痛哭,安娣抱着瘦小的母亲泪流满面。在母亲的催促声中,安娣一步一回头,直到看不清母亲扬起的手,才大踏步向前走去。
安娣担心父亲回家发现自己不见了会追来,一到了火车站,她就买了最快能出发到深圳的火车票。那是张到深圳东站的票。她未舍得买卧铺,买的硬座。
在火车哐当哐当声中,安娣大多时候在观察火车上形形色色的人,邻座和对面有人找她搭讪,她只礼貌回应,不敢与对方深聊。火车一路上不知停靠了多少个站点,窗外,夜色笼罩,星光闪烁。要是自己明天一到深圳,就能找到工作该多好。安娣看着想着,突然感觉有些饿了,她拿出母亲塞给她的吃食袋,里面有四个鸡蛋和四根玉米。母亲这个时候吃饭了吗?父亲有没有为难母亲?她从袋里拿出两个鸡蛋和两根玉米,一边吃一边流泪。
那夜,安娣靠在硬座上睡了醒,醒了睡。早上五点火车准时到站。火车站外,高楼大厦、的士车、公交车笼罩在朝雾里,一切真实又朦胧。
现在该去往何方?片刻后,安娣提着行李朝车站旁一家小面馆走去。她要了一碗汤素面。
汤素面端上来时,她笑脸相迎:“谢谢大姐!请问,这周围有什么大一点的工厂吗?”
“哦,有家A工厂,规模比较大。小妹,你是要找工作吗?”
“嗯,是的,怎么坐车呢?”
“小妹,你坐14号地铁线,到那下了地铁步行过去,到时你再问人。从这到A工厂大概不要一个小时。”
“太感谢了,谢谢!谢谢大姐!”
“不客气!”
安娣就着昨晚剩下的鸡蛋和玉米吃完汤素面,胃饱了,心也踏实了些。
七点,安娣站在深圳市龙岗A公司门口。
“大叔,请问,工厂招不招员工?”
“招呀,但是要年满16岁。”门卫上下打量着安娣,“看你的样子,你还不到16岁吧,我们公司可从来不招童工的。”
“我三个月前就满16岁了。”安娣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年龄够了。
“哦,那你就等八点人事上班吧。”
安娣进了A公司做了一名普工,枯燥乏味又让人疲惫不堪的流水线工作,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若不进修文凭,就只能一直做这样的苦力活了。于是,她在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就去了深圳大学报名自考工商企业管理大专。
从此,安娣每天下班后忙于自学。天道酬勤,两年时间,她考完了16门科目(包括一门加考课)并门门合格。在拿到大专毕业证书那一刻,她喜极而泣。
有了大专文凭不久,一天晚上下班,安娣路过厂区公告栏被一则大标题的招聘启事定住了目光:内招体系专员,要求18~25岁,大专学历,有较强的学习能力与沟通能力。安娣仿佛看到机会正在向自己招手,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第二天一上班,安娣向车间领班告了1个小时的假,就直奔办公楼。她通过了人力资源经理的面试,然后又得到了品保经理的认可。她感谢他们的赏识,也感谢自己两年来的自我成长。
安娣调岗了。她努力学习整个工厂的运作流程,从胜任工作到独当一面,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每天下班后还在自学,这次是为自考深圳大学工商企业管理本科学历而奋斗。
自考本科又是两年拿下。当安娣手捧本科学历时,心中陡然有了更多的底气和自信。她在朋友圈里分享了自己的学习成果,很快一位前同事找到她,说他们工厂正在招聘体系工程师,问她愿不愿意过去?
趁还年轻多做几家公司更能历练自己,还能顺便为自己涨涨薪水,为什么不试试?安娣对自己说。
她顺利跳槽。在这家公司,安娣还是全身心投入工作,第二年获得升职加薪,职位从体系工程师到体系高级工程师,薪水涨了一千。第三年,她试着在猎聘网上投了份应聘体系总监的简历,很快猎头找到她。就这样,她走进了这家集团公司。
(四)
虽说十年来职位步步高升,但还是无法填补安娣内心的痛楚。为彻底逃离父亲,只能与母亲在梦里相见,多少次午夜梦回,醒来泪湿枕巾。
如今,父亲却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
我不要认他,也不要被他找到。从明天起,我一早从家里做午餐晚餐带来公司,就不去饭堂用餐了,晚上等晚点再回家。
第二天中午,安娣用微波炉热了饭菜。正吃着饭,敲门声响起,安娣抬头望去,只见吴总经理一只手推撑着玻璃门,眼神中尽是幸灾乐祸:“安副总,我看到网络上一则父亲千里寻女的消息都成热点事件了。你不会没有看到吧?啧啧啧,咱们年轻有为的安副总竟然是离家出走多年的不孝女!”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安娣故作镇静,脸上未起一丝波澜。
“你听不懂就算了,拜拜!”吴总说着扬长而去。
安娣望着这个四十多岁,每天头发梳得油光滑亮的老男人的背影,嘴里嘟囔了一句:“小人!”
安娣让自己安心吃饭,但吴总的话就像魔咒,让她惴惴不安起来。她胡乱吃了几口饭菜,打开电脑,那条消息下面的评论已增加到20000+,看来“热心网友”还真不少。
整个下午,安娣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黑色洪流裹挟着,平时轻轻松松就能做好的工作,现在感觉做起来吃力又费时。
更让她不舒服的是,厂区里办公室里,总有人成对或成群地远远看着她说着什么。只要她走近,就都闭囗不言了。
自己现在能怎么办?姓名改不了,身份证改不了,去哪里上班还不都一样!与其逃离,不如顺其自然。
总算到了星期五,临近中午下班,安娣长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还有半天,明天就可以躲在家里好好休息下了。
“叮铃铃”,电话声响起,安娣抓起桌上的座机:“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安副总,有一个自称是你父亲的人找您。”电话那头传来门卫的声音。
“噢,我知道了。谢谢大叔!”安娣感觉身体瞬间被掏空了力量,声音低沉了下去,“你让他先等等,我下了班就去找他。”
放下电话,安娣手指揉着前额,可无论怎样,就是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
十二点到了,安娣对自己说,再怎么不想认他,还是要见他的。他都找来了,如果避而不见,还不知他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她从办公楼下来,远远地就看见公司大门口围满了人,不免眉心打结:网络时代,信息就像病毒一样扩散传播,滋生出太多爱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安娣一到大门口,记者蜂拥而至,问这问那。她心中有无数火苗窜出,恨不得将面前这些人全部点燃,烧成灰烬。可她不能,她要尽可能保持自己的修养:“抱歉!各位,这是我们的家事,我什么都不想说。”眼睛同时在人群中搜索着。
她看到了那个乞丐样的父亲此时正在记者们中间,一脸爱怜地看着自己。恶心!真会演戏!她真想将父亲的品行大白于天下,但那又能怎样呢?
“请让一让!”她的声音不怒自威,人们悄然为她让出一条路来。她一个箭步冲向父亲,抓起父亲的手臂就往大路边走。她要先带父亲逃离这里,回到自己的家。此时,一辆的士驶来,她带父亲上了车。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父女俩一进屋,安娣盯着父亲的脸开门见山地问。
“我老啦,想女儿啦。”父亲说着竟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呜”地哭了起来,眉心那颗痦子上的毛一抖一抖的,“自从你离开家,我就开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曾经对不起你妈,也让你受苦了。安娣,我的好女儿,你能给我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吗?”
“哈哈哈,怎么弥补?”安迪气极反笑,“你让我的整个童年生不如死!如今你拿什么弥补?”
“女儿呀,爸爸知道你一个人在外打工很辛苦。”父亲一脸关切地看着安娣,“我现在五十多岁了,虽说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但我可以每天帮你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让你一回家就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你想住下就暂时住下吧,我忘不了你曾经对我的伤害,只是供你吃喝几天还是可以的。”说着,安娣从随身钱包里掏出200元,并找来房子大门备用钥匙一并递给父亲,“你先去卫生间洗个澡,再自己弄点吃的吧。我要去公司了,下午还要上班。”
傍晚,安娣一打开家门,一股久违的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餐桌上四菜一汤,有清蒸排骨、红烧大头鱼、清炒秋葵、煎酿豆腐,还有紫菜蛋花汤,这都是安娣最爱吃的。以前在老家,其中两道荤菜,母亲也只是过年才会做。这四菜一汤,瞬间勾起安娣记忆中母亲的味道,她鼻子一酸,有热热的液体从脸颊划过,滴在坚硬的地面砖上,开出了一朵小花。
父亲端了两碗米饭从厨房走了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比在厂门口见到时要清爽多了。他的胡子、头发都修剪过了,穿了套秋季家居服。安娣哽咽道:“爸,你真做饭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
“你走之后,你母亲只要吃到这几样菜,就会念叨,说这是我安娣最喜欢吃的。”
安娣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流汹涌而下。父亲竟有心记下了母亲说的话。
“我妈、我弟都还好吗?”安娣抽泣着,“我想打个电话回家。”
“他们都好,都好。家里的座机几年前就取消了。他们没有手机,你妈说那玩意没多大用处。你弟经常写信回家,每次我都会念给你妈听。”
安娣不再说话,父女二人默默吃饭。吃过饭,父亲收拾碗筷,到厨房洗碗。
“我来洗吧。”
“还是我洗吧,你上了一天的班,辛苦了。”
安娣随了父亲,先去洗澡。当她再次踏进客厅时,父亲已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我刚铺好了被子枕头。”安娣伸手指了指一扇房门,“爸,你就睡那间房吧。我先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