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风雨停了。朝霞托着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林俏从睡梦中恍恍惚惚醒来,被子贴在脸上又柔又暖,舍不得睁开眼睛。记得昨夜里醉得人事不省,后来……
后来是怎么到了这个陌生的房间?她下意识地向四周望去,透明的浅蓝色轻纱窗帘犹如置身于海边起伏的浪涛中。奶白色的家具释放着柔和的光,这种简约的装饰风格,使人格外的清爽和舒心。
沉醉,不知归路。若能永远在梦中不醒……哎,哪还有此福分呢?林俏轻轻地叹息,并没有因酒精过量而失忆,她记起了昨晚的事情。
“咚咚咚……”敲门声把林俏骇了一跳。
“你醒了!”进来的人是江瀚。
“我怎么在这?小鸥呢?”林俏语无伦次,尴尬极了。
林俏的脸窘得飞上两朵云霞。她太爱面子,想必昨晚的种种狼狈不堪已被人目睹了去,她只想逃离。此时这蓬头垢面的睡相,不要示于人前吧,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久违的江瀚。
“你包里没有钥匙,当时又下着大雨,我只好自作主张把你带到这里……”江瀚坦然回答。
“你先出去吧……我去卫生间一下,去梳洗!”林俏双手蒙着头说道。
江瀚一只脚刚迈到门口,林俏就闪电一般冲进卫生间去了。
“没有那么大酒量,干嘛喝那么多啊?”江瀚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门絮絮地和林俏说话。
她想道:昨晚是喝得太多了,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糗事,他有没有对自己……想到此,林俏骂自己太恶俗,一时间又羞得面红耳赤。
“我昨晚喝太多了,没有……没有做什么吧?”
“你又是哭,又是笑,折腾了好久!”他才不会放过吐槽林俏的机会。
“oh, my god,我的形象啊,竟然毁于一旦!”林俏站在浴室镜子前,双手不禁捂住了脸。她想,幸亏江瀚带他来了这里,如果她昨晚那个丑态被邻居们撞见了,以后有得谈资了。
林俏还穿着昨晚那件薄荷绿的礼服裙,她的心咚咚直跳,只听江瀚在门口,说道:“你收拾好了过来吃早餐吧!试试我的手艺,如何?”
林俏住的是公寓式酒店,最适合单身人士。林俏自嘲地想,大学四年,他何时不是君子呢?也许是她想多了。
林俏梳洗完毕,拖着长裙走出来,她又恢复了光彩照人的神韵,室内的霞光烘托着她那婀娜的轮廓,给她的头上身上染了一层光晕。此时,温静的气息,弥漫开来。
米白色餐桌上,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盘子里盛着刚烤的面包,面包上面精心地涂了草莓酱,是个可爱的笑脸图案。她想象得出江瀚扎着围裙,笨手笨脚做早餐的样子,甚至有几分滑稽,在林俏的眼里却是温馨的,这是不是她想要的画面——那所谓的琴瑟在御,岁月静好,莫不是就是此时此刻的融洽和默契?
她不想任脑子里那匹野马驰骋下去了,强制拉回了脱缰的思绪。
“吃早餐穿这么正式?”江瀚见林俏长裙摇曳,不禁感叹起来,美人美景,真应了古人那句“秀色可餐”。
林俏不觉红了脸颊,耸耸肩膀,揶揄道:“我有的选择吗?”
昨夜那个流落街头的窘相,该忘就忘了吧。美妙的时刻,岂不就在当下?
江瀚的脑子有一刻的恍惚,他似乎忘了,这中间还隔了那么多红尘烟雨。这个日子终究是来得太迟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如果前尘往事都可忽略不计,是不是所有的山重水复都可换回一片柳暗花明?没有用来思考的时间,时间已经停滞。
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他一步步靠近,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能和小仙女吃顿饭,是我的夙愿!”江瀚坦白地调侃一下,大概是想缓和暧昧的气氛。
林俏的脑子里乱作一团,自从赵悦将她带到江瀚的圈子,她就看出他高傲的外表之下包裹着柔软的灵魂,他有诗人的隽逸风骨,可是他眼眸里又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酷。
那些年,不是没有期待过会和他有故事,但是,等了太久太久,心已变得麻木,坚硬。
“你……可别开玩笑了……”林俏极力掩饰着慌乱的神色。
彼此目光的缱绻,曾有那么几秒钟的陶醉和忘我,但彼此又都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幻境。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只需一瞬间,而忘记那个人却用一辈子。错就错在他们生在不豢养爱情的年代,太多的人急功近利,早已忘了爱情的存在。
追求完美的江瀚不允许生命中有遗憾发生,他并不觉得坚守本心有什么错,即使是晚了一步,也比终生悔恨好。
但这一切并不是放纵的理由,毕竟,罗敷自有夫,此时,她已嫁作人妇。他只有扼腕叹息,他们之间横亘着越不过的沧海。
林俏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清醒地意识到暧昧的气息,不由自主地陷入意乱情迷当中。困顿难行却不得不抽身,因为那是不可摧毁的壁垒,致命的诱惑,若躲不过去,她所珍视的一切将毫无意义。真正爱她的人不会陷她于如此境地。
林俏转过身,逃也似的奋力拉开房门,踩着高跟鞋,提着曳地长裙,奔出梨苑公寓。
走在落叶纷飞的秋日大街上,只是一夜之间,黄叶铺满地。无暇看一眼街头晨练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仿佛瞬息之间已经秋去冬来,她还穿着晚宴上的盛装华服。
林俏的一颗心小鹿乱撞,六神无主,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她那张姣好的面容上飞上的两朵红晕,有多妩媚。
那一场人间幻梦,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虚荣若她,内心里是有一丝丝惬意。
只是这惬意是稍纵即逝的,徐子斌的一个消息将她拖回现实。
俏儿:
天亮了。你有没有看到凸出地平线的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曾许你的幸福,我未敢忘记。这一个月的筹备,设计与策划,我终于顺利拿下了华耀贸易商厦的地产工程,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昨夜里三姐给我打来电话说岳父母的庆祝晚宴办得极是圆满。因当时我正与重要客户签署协议,故此错过了接听你的电话。请你转告岳父母,他日我若归来,必先赔罪失礼之仪。勿念!——斌。
徐子斌与招标工程的高层领导周旋了三个昼夜,终于拿下了华耀贸易商厦的地产工程,这是他的公司成立以来签下的第一笔订单。徐子斌走出酒店大厅,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高倍近视眼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拉开车门的时候,东方的天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他有一种想作诗的冲动,肺腑里涌动的一腔热情需要完完全全地释放出来。此时,他特意望了望头顶这片蔚蓝的天空,一排南飞的大雁,翅膀上镀了一层金色的霞光,正排成一字形悠然飞过城市的上空。以往太压抑,太暗无天日。他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志得意满过,都说风水轮流转,也该是他出头的时日了。
他真想在此刻就找个人分享一下,索性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腾出来翻看手机微信,找到“幽谷百合”,那正是林俏的网名,人在喜悦的时候是会自动忘记不愉快的。他要告诉林俏,他的梦近在咫尺了。徐子斌拨出去电话号码在闪动,想了想又撤了回去,低头看了看手表,此时,北京时间六点四十三分。
徐子斌有点局促,甚至有点理屈,因那悄悄拿走的三十万元和抵押的房产证,电话里一时解释不清,或许短时间内林俏不会发现异常,他要尽快将欠下的款项填补上,这些钱迟早会如数归还,他没有觉得会有多严重。若有朝一日他拿了大把钞票荣归故里,林俏再傲骄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她必会张开怀抱笑脸相迎。那一天,快了。想到此,徐子斌的嘴角勾起一丝狂狷的笑意。
陆羽茶室。
王美莉默然坐在放着精致茶具的红木桌前。不多时,陈佳媛翩翩而来。
王美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似笑非笑,“你果然准时!”
“有话快说,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陈佳媛一脸冷漠,语气却和缓多了。
“十分钟,足够了!”王美莉唤来服务生给陈佳媛泡了一盏茶叫“鲤鱼翻身”,端过来,“来,来,这茶给你最合适!”
明知是嘲讽,陈佳媛尽力维持着风度,脸色虽因昨夜的折腾略显苍白,却露出镇定自若的神情。
王美莉从随身挎包里取出一沓文件来,推到陈佳媛面前。
“你这是……”陈佳媛看了文件,不解地问道。
“我想与你合作啊!”王美莉诡秘一笑,继续说道:“还有四天的期限,法院就要公开审理麒源公司与凯迪安公司合同违约的案子,作为被告,想必你也是度日如年吧?”
王美莉顿了顿,扫视一眼陈佳媛,继续说道:“可是,你若与我合作,我保你这份合同能够继续生效,而且不必人财两空。”
陈佳媛疑惑地看着王美莉,她当然不相信一个女人可以有把握操控凯迪安公司。
“你尽可以怀疑我,也可以骂我唯利是图什么的,但是,白纸黑字的协议不会骗人。我之所以能够冷静地看待问题,那是因为我不会感情用事。说来,你们双方也不过把我当作棋子,可我不介意这些,至少,动一动我这颗棋子,能够使整盘棋死而复生,大家都有利可图,岂不两全其美?”王美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一眼陈佳媛的反应,想看看这个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陈佳媛面无表情。
“哈哈,也是,像你们这种三从四德的弱女子,是不会轻易下什么决定的,反正我也是枉做好人!”
说着,王美莉作势收起文件,喊服务生来买单。
陈佳媛霍地站起来,“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王美莉勾起唇角,转而笑道:“果然你是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废话少说!你不就是看中了麒源如今的内忧外患,想趁机敲诈一笔吗,我成全你。你说吧!”陈佳媛冷冷地做出了选择,抓过手边的茶,也不管什么嘲讽不嘲讽。
王美莉说道:“别说得那么难听。你若与我为敌呢,无非就是成全你一身傲骨,可你还是你。若与我合作成功,就算你不惜与秦晖离婚,也不会损失太多,反而会掌握主动权。”
“我和秦晖的事就不需你操心了,说你的条件吧?”陈佳媛表示不耐烦。
“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对方慧玲表姐也算有了交待。”王美莉故作深沉地摇头叹息,“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就在凯迪安公关部任职。”
“所以,起诉书的事也是你捣鬼?你还真有本事,这么快就攀上高枝!”
“多谢你夸奖!你这富婆当然不会理解我等布衣百姓生存之苦……我的条件就是合作成功之后,原基础上再加百分之二十的提成,然后,我会代表凯迪安公司与你继续保持合作关系。”王美莉颇为得意,“当初可是陈总你逼我离开了麒源,如今你也不会想到,当初你瞧不上的下属,会与你签署合作协议吧!”
陈佳媛知道王美莉握有麒源公司的商业机密,凯迪安公司巴不得挖这个墙角,但出卖公司机密不仅要负法律责任,实际上也是自断后路、自掘坟墓。王美莉敢要挟她,无非是抓住了这个把柄。
“你的确使我刮目相看!”陈佳媛目光凛凛地透着寒意。
“彼此,彼此!”王美莉又说道:“其实呢,我也小看了你,我曾以为你只是个良家妇女,没想到你也是个干练的决策者。”
陈佳媛心里说,某些时刻,她只想做个躲在风雨背后的人。但是,她现在要靠事业上的独立为自己拼条退路,所以,也就不得不选择了与王美莉合作。莫问前程凶吉,但求落子无悔。
王美莉追上陈佳媛,与她并肩走出陆羽茶室,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朱柠柠根本就不是你对手,她的野心也不过就是想成为你。”
王美莉说完,姗姗离去。陈佳媛沉思了几秒,方才离开。
金帝华庭花园楼下,琪琪手里扯着红气球赤着脚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沈小鸥像个孩子似的拿着水枪追着琪琪,水枪里喷射出一串晶亮的水花,水花折射着夕阳的光芒,五彩斑斓,异常绚烂。琪琪咯咯笑个不停,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秦晖坐在轮椅上笑眯着眼睛对女儿投去怜爱的目光。徐子慧从楼上端了牛奶果汁给他们,正赶上陈佳媛从外面回来。
徐子慧说:“秦总今天出院,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
“是谁送他回来的?”陈佳媛问。
“王健开车送回来的。”徐子慧答。
“妈妈……”琪琪看到了佳媛,小兔子似的欢跳着跑到佳媛面前。
佳媛一把抱起小女儿,琪琪搂着妈妈的脖子撒娇。
“妈妈,你原谅爸爸吧,他胳膊受伤了,好可怜。你不是说犯了错,只要改正了,就还是好孩子吗?”琪琪贴在佳媛的耳边悄悄地说话,温热的透着奶香的呼吸吹在佳媛的脸上。
秦晖没有说话,让徐子慧推他回了楼上。
沈小鸥见了陈佳媛,说:“姐,我把琪琪送回来了。我回去了,你保重!”
陈佳媛知道沈小鸥内心不痛快。遂略带恳求地说道:“小鸥,姐姐听说你前段时间把脚扭伤了,都没有去看看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今晚,留下来吃饭吧,姐给你做好吃的!”
沈小鸥摆摆手,“算了吧,你一家人好好团聚吧!我走了!”说着,就要往大门口走,“对了,我爸从上海给你带了蟹壳黄。”
陈佳媛有点儿尴尬,匆忙喊道:“小鸥,替我谢谢舅舅、舅妈!”
沈小鸥从车库里出来,看到陈佳媛还在原地呆呆地站着。
沈小鸥把车子开过去,摇下车窗,忍不住说道:“姐姐,你脸色不好,自己当心!还有,那个徐子慧是个惹事精,她是从林俏那里跑出来的……”
陈佳媛只顾自说自话,“小鸥,那天你问我,为什么任凭他们欺侮。我是曾经幻想安于现状,得过且过的,我考虑的不只是个人的感情得失,还有琪琪。”
“姐姐,你自己不觉得委屈就好!”沈小鸥淡淡地说。
“不,小鸥,姐姐已经请了律师,决定摒弃一切使我不开心的人和事,重新开始。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陈佳媛着急申辩道。
沈小鸥冲着陈佳媛竖起大拇指,心说道,这才是我想看到的陈佳媛。
徐子慧告诉陈佳媛,上午齐律师来过了,将他草拟的离婚协议书带了来,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陈佳媛说了句,知道了。徐子慧识趣地离开了陈佳媛的房间,她看到了富人的生活并非如她所想的那么光鲜。
陈佳媛看着协议书上的字句,生硬的规则真是句句刺心,不带一丝感情的温度,想不到当初发誓要白首偕老的人,如今要以如此形式结束彼此的关系。
秦晖面无表情,不发一言。车祸事件发生以后,在医院那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病床上一动不动躺着的时候,他反复地思考过婚姻的问题,也许这是他注定要付出的代价。
事已至此,陈佳媛只得收起悲伤,冷冷说道:“按照协议上的规定,女儿归我抚养。你可以继续持有公司股份,从此以后,你们尽可以双宿双飞……”
秦晖的眼睛红了,不知是愤怒,还是痛苦,左手夺过协议书,揉成一团:“你还嫌我不够惨,是吗?女儿是你的,家是你的,这一切都是你的,如果我不签字,你休想!”
“秦晖,请你姿态好看点儿,如果不是看在你行动不便,我可以起诉离婚的!”陈佳媛没想到秦晖会失去理智。
“你这个疯女人,遇到事情就只会抱怨,急着划清界限,恨不得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今天?”
“难道不是因为你吗?你对我的伤害还不够吗?我为什么就不能反击,为什么就不能保护自己,难道我就只能任由你们欺侮和羞辱吗?我陈佳媛或许曾经软弱过,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
陈佳媛说这段话的时候,情绪稍稍平复下来,经历了这么多,她要走出困境,更需要不断鼓励自己,再不能像个旧社会的小媳妇。
“妈妈……”琪琪不知何时跑进来,抱着佳媛的大腿,仰起头看着佳媛,小嘴一扁,就要哭出来。
佳媛只好蹲下来安抚楚楚可怜的琪琪,面对琪琪那双清澈的眼睛,她总是一次次地妥协。或许秦晖早就识破了她的软肋。
当初是秦晖说要等着她做出决断,如今她把离婚协议书摆在他面前,他却不肯接受了。
事情已经到这步田地,能使她狠下心来做出离婚的决定,是自始至终秦晖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悔意。
她对自己说,陈佳媛,你已经做到了一个女人所能忍耐的极限,之后的人生,你要活得洒脱。
做出这样的决定很难,是无数个痛定思痛的夜晚之后,才下的决心。婚姻对于男人和女人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对于女人婚姻是生命的全部,毕生奋斗的目标。可是,对于男人来说,他的世界太辽阔了,女人不过是一件旧衣服。
“你不是一直想挣脱束缚吗?现在,我成全你们了,你为什么又不肯签字?”
待安抚了琪琪,把琪琪交给徐子慧照顾。
陈佳媛从地上拾起揉皱了的纸团,放缓了语气,说道。
秦晖背对着陈佳媛,沉默着,像一座冰山。沉思许久,他才划动轮椅,慢悠悠地转过身子,说道:“我倒觉得是你极力想摆脱我,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的你已经和王美莉沆瀣一气,为了对付我,你还真是不遗余力!”
消息传播之快,当然也意味着秦晖和朱柠柠并未断绝来往。陈佳媛疲惫地笑了,没想到一场婚变竟然使她灵魂开窍,她痛恨以往那个懦弱的自己。
沈小鸥当然不会理解她,世上的人都不会理解她,但那都不重要。《红楼梦》里的王熙凤诱敌深入用毒计逼退尤二姐,世人都道凤姐太狠毒,却不知她若不毒就会地位不保,她若良善,焉知惨死的人不是她?
“秦晖,是你把我逼到绝路。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识破,你让我失去了对幸福生活的最后一丝幻想。”
陈佳媛再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不再心痛。
秦晖从陈佳媛的手上夺过那揉皱的《协议书》,他的手颤抖着,皮肤上青筋凸起,有一颗眼泪滑下来,滴在那黑色的字迹上,洇开一道水印儿。
这情景完全出乎陈佳媛的意料,他是何等桀骜的人,何时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落泪?
修锁的工人走了,这次林俏没有找沈小鸥帮忙,也没有去徐子慧那拿钥匙,她自己拨打了换锁工人留在楼道墙壁上的小粘贴上的电话,关键时刻,这个不雅观的小广告竟然也派上了用场。
整个下午,林俏倚坐在飘窗的阳台上,眼睛望向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影,其实她什么都没看到。
江瀚啊,江瀚,你说你欠我一个表白,为什么那些年都不说。世事已隔沧海,你让我再拿什么去换回青春,逝去的,终究是一去无返。
江瀚的突然出现在林俏的心湖里激荡起一圈涟漪,往事也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来——
彼时,他是许云波,颇有名气的校园诗人,故此,收获了一票痴情的小迷妹。校园诗歌朗诵会结束了,林俏才知道她获得最佳朗诵大奖的作品出自许云波之手,同在一座校园,她还不认识这位校园诗人。
许云波斩获年度最佳作品大奖。李紫茜手捧鲜花,满怀期待地等候在礼堂门口。然而,她等来的是许云波的一脸冷酷。
赵悦替李紫茜打抱不平,扯着许云波的袖子质问“会写诗,很了不解吗?”
林俏这才看清楚许云波,他原来是个俊俏的男生,白净的皮肤,温文尔雅的气质,清秀似古装戏剧里女扮男装的贾宝玉。
许云波与赵悦算是不打不相识,说起来,林俏还要感谢赵悦,如果不是她,以林俏的孤芳自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和许云波成为朋友的。
难道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告白?阅览室,自习室里,蓦然回眸,总能瞥见许云波的身影。若无意,偌大的校园怎会有如此巧合,若有意,又为何迟迟等不到那句告白。
北方空气干燥,换季时,气温骤降,林俏的嗓子痛得说不出话来,一声接一声干咳。第二天早上,林俏发现复习室的桌子上放了一包雪梨润喉糖,转头看时,许云波装作若无其事,正专心地看他的复习资料。
毕业之前最后一场篮球争霸赛上,林俏替一位男生包扎刮伤的手臂,同是篮球队员的许云波竟愤然离去。
毕业了,许云波突然人间蒸发,仿佛这个世间他都未曾来过,等再归来时,他就成了江瀚。
一阵敲门声将林俏脑子里那根记忆的长线扯了回来。
“你还好吧?”门口站着的是沈小鸥。
“挺好的。”林俏故意回答得云淡风轻。
“可我听说良家女子彻夜未归,要上花边新闻了呀!”沈小鸥问得轻松,当然她不想林俏太尴尬。
“难道你转行做新闻调查了,这么八卦!”林俏低头给沈小鸥拿拖鞋,鬓边垂下的几丝长发遮住了微微泛红的脸颊。
沈小鸥有些迟疑,因为她似乎隐隐觉得林俏有意躲闪她的问题,这越发说明她有问题。
“我可要提醒你啦,别胡思乱想的,好好和你们家老徐过日子!”
“你这小妮子,变得这么世俗。”林俏的语气里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沈小鸥一时也有点语滞了,她是关心则乱。佳媛和林俏都是她一生当中很重要的人,多年来已经形成一种默契。之所以能够成为闺蜜,那是她们有着相同的价值观,可是,她觉得她和她们之间突然有了一条鸿沟。
“你看看赵悦的朋友圈,她在说什么?我没有兴趣知道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就是觉得那个‘风衣哥’来了,你们都莫名其妙变得不淡定了。是不是该扪心自问一下,有否春心大动?或者预谋红杏出墙?”沈小鸥说得太直白了,直让人觉得难堪。
“我的事我自己负责,你不要管,好不好?”林俏终于耐不住性子,冲着沈小鸥发火。
“别忘了,是谁成天在朋友圈晒幸福秀恩爱的,别自己打自己脸了。”
“小鸥,你以为我真的快乐吗?所谓幸福,那完全是我一个人的想象。是,没错,我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可是,我也要忠于内心,不想再无望地期待什么海市蜃楼,我只想要触摸得到的幸福……”
林俏的眼角滚出大颗的泪珠,穿透光线下飞舞的尘埃,嘀嘀嗒嗒,砸在地板上。
沈小鸥来了倔脾气,还没等坐下来喝杯茶,拎起包,转身,甩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