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半,太阳跳出东面的山头,已经照满北面的半个山坡。山路崎岖,大丫转过山湾的时候,正好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晃了眼睛,让她猛地停了一下,偏过脸躲开光线,大步走进了阴影里。
大丫大名叫范春霞,这个名字可能只有她爸爸和户籍警老周知道,连她自己都习惯了被人叫大丫。她今年二十三岁,瘦高,长脸,小眼睛,稀疏的黄头发,皮肤发黄,不是个好看的姑娘。她爸爸老范是个瘸子,年轻的时候开山修路,被砸断了一条腿。一个瘸子,又那么穷,娶不上媳妇。有一次去镇上看见了一个流浪要饭的哑巴女人,也不知道多大,看着可怜就领回了家,说是为了给口饭吃,至于有没有别的想法,只有老范自己知道。反正,后来哑巴女人成了老范媳妇,好歹是成了家,生了大丫。
大丫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她勤快能干,家里地里的活都会。她爱说爱笑,只是,该说的不该说的啥都说,也不知道说话要分时间和场合,在聪明人眼里就显得特别缺心眼儿。
她们村叫二道沟,二道沟是两座山之间的一条山沟。当然,这样的山沟不止一条,否则,这村子怎么叫二道沟呢!在山沟的深处有块平坦的山地,村子就建在这个块平地上,总共不过三四十户人家。进二道沟,很费劲儿,要从山下公路边上的一个路口爬上山。越走越高,别说通车,步行都困难。也不知道老辈子的人是咋想的,住这样偏僻的地方。因此,尽管山外已经车水马龙非常繁华,可这个村里,大多数人连普通的绿皮火车都没坐过。
大丫前两年在外面打工,就是在县城两个家庭里做过保姆,给人家哄孩子。先后两个家庭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也就不用她了。那时虽然工资不高,总比在家里种一年地挣的多。这两年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至少比村里的大多数人见的事情多一些。山外面好吃的东西多,她愿意在山外面干活。关键是村里没有适龄的小伙子,大丫也着急搞对象,总觉得在外面认识的人多,会遇上不嫌弃她的。
再转过两个山湾就进村了。大丫家在村西头,靠山根。四间瓦房,前两年修缮过。院子很大,很整齐。院子的西边空地有一盘水磨,东面是个小菜园子,种着蔬菜。房前屋后栽着果树。老范虽然腿脚不好,人很勤快。媳妇儿不会说话,但是能做饭,喂鸡喂猪,健康女人会做的活计,她都会做。因此,家里家外还算是干净,随着孩子长大,日子比以前好过了很多。
村子三面是山,一面是进出的山路,虽然算不上风景优美,总之不缺岩石、松柏。在对面的柏茬子里面,还有人看见过金钱豹。春天杏花、桃花、杜鹃花开满坡,夏天满山碧绿,秋天瓜果梨桃挂满枝藤,冬天大雪封山还能抓到野兔。在山外科技发达,日新月异的时候,这里因为交通不便,很闭塞,居住的人也不多。居深山,不知世事,自给自足,虽然显得落后,也算世外桃源。
大丫穿过村里面的小路,几乎是小跑着到家门口,大声喊:“爸,爸?”老范从西边的菜地里直起腰,以为自己是听差了。大丫已经快四年没回来了,以前在外面打工三个月回来一次,不回来也会托人给老范捎口信儿。可是第三次走了之后,一直没捎信儿回来。老范瘸着腿到县城去找过一次,给大丫介绍工作的人说大丫很久没找她介绍工作了,没见过。老范这下着急了,四处打听。后来邻村的一个人说,大丫出门打工走的那天,和自己坐的一趟火车,说去城里找活,可是到县城火车站下车的时候,没看见她下车。
找了好几个月都没找到,邻居们听说大丫丢了,一时流言四起,说啥的都有。很多人都说这孩子肯定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这几年没少发生本地人买媳妇的事情。那都是人贩子从别处拐来的姑娘,到这边偏僻的村子,卖给那些年老的,年轻的光棍。身价六七千、三四千的都有,主要看姑娘长得好不好看。那些女孩子多数都是被打怕的,受过威胁,不敢反抗。卖到男方家,看着防着,过一段时间,有跑的,就打几次,也就不跑了,等生了孩子,自然就一心一意过日子了。多数男人都知道娶媳妇不容易,买到家里不打不骂,好吃好喝对人家,因此,多半是不跑的。慢慢的,这一家一家的日子就过起来了。这种情况多了,大家都见怪不怪。所以,人们猜测,像大丫那样没心眼儿,说话着三不着四的,几句话就能被骗走,估计是被拐卖了。老范除了哭,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老范这个五十多岁的大老爷们,为了闺女每天哭得惨兮兮的。哑巴妈不会说话,总看不见大丫,也比比划划地问,呜哩哇啦地跟着哭闹。可是,不管咋样,大丫就是一直都没回来。老范也找过派出所的老周,老周答应给找,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毫无线索。老范渐渐的放弃了寻找,每天在心里求神拜佛,求神仙保佑孩子,在外面别挨打受骂,爹没本事,如果被卖了,保佑她遇到好人家,别受苦。
那么,大丫去哪儿了呢?
那天早晨,大丫早早地起床,和面烙饼。老范就爱吃烙饼,可哑巴老婆不会做,经过锻炼,大丫烙饼软和、层多,特别好吃。每次出门前,都会给爸妈烙很多饼,存着吃。大丫烙饼,老范看火。一边干活,大丫一边叮嘱:“爸,你那腿一到冬天就疼,买那膏药得天天贴啊!没了托人买。这秋收都完了,冬天没啥活儿,不要去地里,咱家也不用打柴,老实猫冬吧!”老范敷衍地答应着,也不当回事儿。他心里琢磨的是:这孩子都十九了,村里这么大的丫头有出去读书的,有打工的,更多的是嫁到山外面了。村里没有合适的小伙子,孩子又傻,给介绍的相亲对象不是老光棍,就是带着拖油瓶的鳏夫,有的比自己都老。这将来咋办呢?
忙完了一季的庄稼,粮食入了仓,她就要出去干活儿,没念几年书,勉强认几个字,长得也不好看,在外面不出三句话就能让人看出缺心眼儿。所以,在外面能被人相中的可能性也不大,将来,不能真的嫁给个老光棍吧?
老范还在瞎琢磨,大丫已经烙好了十几张大饼,又摊了几张鸡蛋饼,自己匆忙吃了一口,包上两张,又和妈比比划划地哇啦几句,背起行李包慌里慌张就走了。老范瘸着腿,根本追不上风风火火的闺女。站在村口的高处,看着孩子在兜兜转转起伏不平的山路上渐渐走远了,看不见了,老范才磨磨蹭蹭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继续琢磨怎么把大丫嫁出去。他没想到,自此孩子就没了音信。
上午十点多,大丫慌里慌张地跑到火车站。一打听才知道来早了,去县城的火车还得等两个多小时呢。这个车站是小站,候车室很小,里面就五六条长板凳,还有一个断腿的。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背着大包小包的人,看样子也是出去打工的。她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把行李放在面前的地上,拿出从家里带出来的大饼卷鸡蛋,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边上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姑娘瞪她一眼走开了。她不知道那女孩子是嫌弃她,也不在意,一边吃,一边四处看。一眼就看见村主任的弟弟吴平,因为好吃懒做,整天四处乱窜,混吃混喝,村里人背地叫他“二流子”,平时叫他吴二。村里人看见吴二都躲着走,大丫不知道这些,平时看见吴二时都是亲亲热热地喊二叔。今天在车站遇见更高兴了,正发愁坐火车没伴儿,这不就有伴儿了。因此,兴冲冲地喊:“吴二叔,吴二叔!”
吴二正在百无聊赖地瞎琢磨,想着今天在哪里蹭一顿午饭。听见有人喊,左右看看,看见是大丫喊他,顿时兴奋起来,心想:这不就是主动送上门请客的嘛,今天运气还真不错!心里想着,嘴上答应着,人就凑了过来。假装一副长辈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问:“丫头,去哪儿啊?找活去呀?”大丫答应着,滔滔不绝地开始说自己想去当保姆,以前干过,给人家哄孩子多好,吃的什么,住的什么。听着大丫叨叨,吴二顺手把她塑料袋里面的饼和鸡蛋吃了,大丫自己吃饱了,也不觉得心疼。
看着大丫一直说着雇主家的事情,一副傻呵呵的样子,吴二转着眼珠琢磨怎么把她手里的钱哄过来。一边想着怎么说,一边东张西望。一眼看见村里的戴洋洋领着自己的新媳妇从外面走过,吴二的眼睛眯了起来满是算计。戴洋洋的新媳妇是半年前花六千块钱买的,据说女方的亲叔叔以找对象为名,从外地偏远山区把她带出来的。半年了,过得还不错,媳妇不太会说普通话,倒是也不影响什么,和洋洋还挺合得来。
买来的,买来的……吴二转着眼珠,看看还在不停嘴地大说特说的大丫,再想想,再看看大丫,一个阴险的念头在心里逐渐浮了起来……
大丫和吴二叔上了火车,她说自己有点儿晕车。吴二说:“没事儿,我也晕车,刚才吃了治晕车的药,你不早说,现在给你吃一粒吧!”大丫也没犹豫,接过来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片就吃了下去。这药倒真是治晕车的药。吃过治晕车药的人都知道,这种药要上车前十几分钟吃,上车就有作用了。再就是这药吃完了犯困,上车就会睡觉。吴二有意不说,大丫也就不知道。吃下去后俩人继续聊天,吴二说:“找活儿干好说,二叔帮你找个保姆的活儿,一个月挣个三四千没问题。”大丫觉得坐车有伴儿,又吃了药,不担心晕车会吐了,吴二叔还能给找活儿茬,心里特别高兴。等十多分钟药劲儿上来了,她就睡着了。
到县城火车站没下车,她不知道。下了火车又迷迷瞪瞪的跟着上了汽车,她也顾不上问。路不好走,这一咣当,她更难受了,又晕乎又恶心,更顾不上问什么了。
吴二会把大丫带到哪儿去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