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小小说)
山与山的褶皱里,一条弯弯的江水向东流去。江的两岸绿竹深深,鲜艳的攀枝花竞相开放,增加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一座座平顶小屋拔地而起,大大小小的车辆星光灿烂,显示着庄户人家的富足和繁荣。
冬天的早晨,江风飕飕,浓雾笼罩,冷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庄家汉子们还是早早起床,走山的走山,耍江的耍江;女人们一个也不落下,家务农活为她们填补了闲散的空白,为她们营造了勤劳的氛围。
用他们的话说那便是:山间多物品,江里多鲜鱼,田地有米菜,屋头满猪鸡,只要不懒惰,脱贫奔富裕,时间迟与早,关键在自己。头脑不好使,吃穿也没问题。
一个老女人早早起床,背着大背箩,佝偻着腰,处着拐杖,跟着山里的人们,向攀枝花盛开的山下走去。
太阳出来了,雾气渐渐散去,滔滔的江水,承载着岁月留下的痕迹,欢快地流去,把蓝蓝天空下的河谷洗刷得一尘不染,攀枝花下、绿竹深处的田野山岗泛出一片生机盎然。
走山的归来了,带着满满的微笑,耍江的吐出甜甜歌,和着女人们香喷喷的希望,整个山里的庄户人家走进了灿烂辉煌的日子里。
老女人拾掇了满满一篮攀枝花,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裤衩,哦,还在!老女人蠕动嘴唇,撑起眼皮,远方,灰蒙蒙的天空,一片涟漪涌上心头。
嫁到张家快四十年了,末尾的贫困户,唉!人这一辈子,老了老了才知道什么是过日子哟!
老女人艰难地背起沉重的攀枝花,一步一步向家爬去。艰难地回忆着自己坎坷的一生。
那年那月,夜黑沉沉的,雨哗哗地下个不停,她的父亲把十五岁的她从床上叫起来说:“秀金,爹也是没办法,你妈没了,你后妈要把你卖出去,听说那地方很远,你走吧,爹给你二十块钱,走吧,趁你后妈不在家走吧!孩子,别怨爹。”
风呼呼、雨淋淋,她的心如刀割,她倍感孤独,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里奔跑,在幽深的小路上,她走向死亡的谷底,她啥也不知道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她看到窗子外面金黄的大太阳。
她的头有些疼痛,她还是掀开被子站起来走出门,一个男人在门外的过道上生了火,在为她烤着衣服。
男人看到她,便站了起来问:“小姑娘,你怎么在大雨淋淋的黑夜里奔跑啊!要是被水冲走了咋办?”
她望着男人胆却地问:“你……救了……我……”
男人笑了笑,点点头说:“这里是养护段,我起来看路段,撞见了你,哎!小小年纪,你跑啥呀,肚子饿了吧,吃点东西。”……
那一天,她告诉了他自己的遭遇,他把她带回了家,给了她一个两间茅草房,一块红沙地的生活,她和他艰难地过着。
五年后,她嫁给了他,他们有了孩子,他们建起了小瓦房,虽说生活清苦,他们很快乐。
娃娃一天天大起来,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他却得了医不好的水肿病,丢下她娘母三走了。她原想好好把两个娃养成人,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两个娃从小不愿读书,偷鸡摸狗,她打过、骂过不管事,她说服过不管用,她哭过闹过无济于事。完了,她何金秀的一生就这样完了。
她回到家已是中午了,看见张老大坐在院子的矮墙上,叼着高级香烟,提着大大的酒壶和一兜熟食,嘴里哼哼道:“老天还是眷顾我们的,今天可算发财了,四十斤的鲫鱼哟,足足弄到了一千元。人走运气马走膘了。这回老妈子该整点好吃的慰劳慰劳我们了。”
张二忙说:“小声点,别让人听见,免得今天的钱又泡汤了。”
“怕啥,咱们不偷不抢,劳动所得,要账的又不会找我们,只会找妈要,有啥不能说。”
“妈不是病着么,你……”
张大不耐烦地指着张二说:“去去,一边去。”
张二头扭一边,气哼哼地向坐到一边。
小屋很小,四周的墙壁破烂不堪,多年失修的屋子,瓦片掉了很多,墙体风化漏出大大小小的洞,院心脏兮兮的,到处是瘦狗屙的屎,一只瘦弱的狗蹲在木条编织的栅门口,满脸是汗的她坐在狗的对面的石板上,手里杵着一根黑黝黝的棍子,嘴里不停地发出咳喘疼痛的哼哼。
她听到有人走来的声音,艰难地站立起来,佝偻着腰漠然地望着山腰那株火红的攀枝花。
自然村的村长和调解员吃过早饭,便来到了这个河谷地带极端贫困的家庭,他们了解到,张老太太的两个儿子,最近不住从哪里知道,他家有‘宝贝’,成天逼着老人拿出来,对老人不是拳打脚踢,就是谩骂不止。老人难呀!
村长和调解员来到张家,看见张老大气呼呼地在吃东西。
张大放看见村长,忙放下手里的鸡腿,转过脸笑道:“是村长呀!这就好,我们就收拾,就收拾,是不是上面又来了扶贫的钱粮了。老二,你别吃了,快去扫扫地,给村长烧点水。”
村长斜瞅了张老大一眼说:“你就知道扶贫,向你们这样,越扶越贫,我的老脸都被你们丢光了。今天,我们是来看你老母亲看的,你们哥俩的事放一边。”
“村长呀!”张大说:“不是我们懒,这个时代就这样,我们没有老婆,没有孩子的,总得有点爱好吧,打打麻将是大势所趋,我们也没办法,现在穷了,我们脸上也无光,靠政府救济我们也不大好,可我们是在没法,是不是?”
村长愤怒地说:“嘚嘚,还一套一套的。我们没工夫听你的调子。说说,现在政策很好,你妈呢,都病成啥样了,我们想把她接送去医院看看病,然后送去养老院,你们哥俩的意见咋样?告诉你们,像你们这样的家,老人是进不了养老院的,我们考虑了又考虑,研究了又研究,才做出的决定,你们同意了,可以签个合同,不同意呢再说,只是老人的病是要看的,你们的父亲是老工人,是为国家做出贡献的,所以,我代表我们村支委会来了。费用村委会出,不用你们操心,咋样?”
张大抓着头皮说:“好是好,只是,她走了,我们可就没人做饭了。”
村长说:“你们哥俩不小了,看看,村里的小伙子大姑娘,那个像你们,你们虽然改了你们赌博的恶习,但是,你们知道吗?社会在进步,人类在发展,要改变贫困的面貌,靠捉鱼卖是不可能的,别人都去打工,都去找工作,你们也该想想了,总这样下去不好吧!”
张二说:“村长,妈有钱,她就是不给我们,我们出门的路费都没有,咋去打工?”
张老大低着头说:“谁不想挣钱,老村长,你知道的,生意无本白操心不是,妈是有钱的,前些年是我们不对,赌博害死人,让老人操心,可是,我们改了她总得给我们机会吧!可她呢死活不把钱给我们,我们也没法子不是,村长,你在这里也好,我想去做点生意,你动员动员她老人家,把钱给我们吧,等我们挣了钱就还她好不好?”
老女人望着俩个不争气的儿子,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咳喘着走过小屋向着荒草凄凄的山梁望去。
村长的视线随着老女人推移,他知道老女人想做什么,也知道俩个儿子想要什么,他转过脸对张家俩兄弟吼道:“别说了,你们是不是男人,要是的话,就理直气壮一点,给我们村争口气,别惦记老人那拿点钱了好不好?”
张家俩兄弟脸红做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村长再回头,老女人已向荒凉的坟茔走去。
村长指着张家俩兄弟说道:“瞧瞧你们,想好了,再说,去做她的工作。”
阳光驱散了灰蒙蒙的雾气,虽然已是冬季,但是河谷还是迎来了午后的闷热,老女人依靠在坟茔边的攀枝花树根上,老泪纵横,对着坟茔悲哀地呼唤道:“老头子,你带我走吧,我活得实在是多余了,我不麻烦村里,我不想去医病,活着丢人脸呀!”
村长走到老女人的身边,拉着老女人的手说:“老婶子,别难过,我们都知道你的难处,想开点吧!现在党和国家的政策那么好, ,生活一年比一年提高,相信不久,你们家会好起来的,别为你两个儿子担心,我们都会处理好的,明天,咋们村的五个老人都去医院,该 体检的体检,该看病的看病,你们就不要掉链子了,都安排好的,千万别推辞。”
老人在村长的劝说下,跟着村长回了家。就在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张老大把场院弄得一塌糊涂。
村长说:“张老大,你在干什么?”
张老大朝着村长笑笑,说:“老不死的把‘宝贝’藏在哪儿了,我找找。”说完继续找,连即将倒塌的墙旮旯都不放过。
村长看着,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吼道:“别找了,看你把个家弄成什么样子,我压根儿就没听说你家有什么‘宝贝。’”
张老大气哼哼地说:“我今天非找出来不可,看看死老太婆有什么话说。”
老人摸了一下自己的裤衩说:“我不去了,村长……你们不找我,我今天也要去找你们的,叫你家她嫂子来一下好吗?我有话和她说。”
村长问老人:“真有‘宝贝’吗?”
老人摇摇头,并把五千块留下来买棺材板的钱的血汗钱诉了村长。
村长明白,原来‘宝贝’是老人一辈子从牙缝里抠出来五千块救命钱,老人不敢说,也不愿说,还把存折踹在裤衩子里。
村长看着无奈的老人说:“听我的,看我今儿咋收拾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张老大翻箱倒柜,找了好半天,累得气喘吁吁地坐到地上,双手抱着脑袋。
村长打电话告诉妻子,把张老大找‘宝贝’,他妈妈说,五千块钱的事告诉妻子,并让她来一下,老人有话跟她说。村长妻子爽快地笑着说:“好的,告诉老人家,就按前些天我说的办。”
村长媳妇来了,老人拉住她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裤衩,满脸泪水流了下来。
村长媳妇扶住老人,悄悄塞给老人一个臭烘烘的“敌敌畏”药瓶。
老人瞅了张老大一眼,无可奈何地说:“我去把‘宝贝’拿给你们。”随即用棍子支撑着站起来,佝偻着腰走向自己睡觉的地方。
村里的人陆里陆续地来了十几个,老人还没有出来,村长妻子望了坐在一边张老二一眼说:“去看看你妈,不会出什么是吧!”
张老二走到门口一看,老人倒在床脚,口吐白沫。他“啊”地一声跳出来,哭丧着脸说:“村长,我……我妈,吃药了。”
说完跳到张老大面前,扭住张老大的脖子吼道:“都是你,是你害死妈的。这下你心安了,你他妈一天就是‘宝贝’,你这个忤逆种。”
两人扭成一团,还喋喋不休地吵着,相互谩骂着。
满院子的人想拉开他们,但平日里的那个恨,让他们拉,没门。
村长对张家俩兄弟吼道:“别吵了,你们是不是男人,你妈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打架,你们真是有孝心啊!”
俩人听到村长的呵斥声,停下手,一个滚朝一边站着。
村长叫几个妇女帮着妻子,把老人送医院,叫几个男子收拾一下院子。分工完了走到张家兄弟俩面前。
面对乡亲,面对张家两兄弟,村长高声地说:“你们两个听着:这里原本不属于你们,这些年,我们是看在你爹你妈的份上,才让你们生活在这里,你们不学好,到处偷鸡摸狗,招惹是非,惹得乡里乡亲,怨声载道,我们村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没想到张老大,你蛇蝎心肠,老娘的命都不顾,找啥子‘宝贝’。有能耐,到山外去苦,去劳作、去努力、去奋斗,去寻找你们的生活道路,你们的路费我出给你们,混好了,回来我们欢迎,混不好,就不要回来丢人现眼了。你们的老人的善后工作,我们村里会做的,你们就别惦记老人什么‘宝贝’,不走,大伙赶你们走。”
在场的人手巴掌拍的哗哗响,张家兄弟默默地低着头,张老二挤出几滴眼泪。
张家兄弟走了,村长望着他俩走下山,上了班车。村长给在山外打工的村里的小老板打了一个电话,
村长回到家,看见老人坐在他家的屋檐下纳凉,妻子陪在老人身边,有说有笑。
村长妻子看见村长和调解员回来了,端上两杯凉茶。
村长看着老人笑道:“老婶子,装的很像嘛,‘宝贝’呢?”
村长妻子拿出脏兮兮的存折递给村长,村长拿过存折,心里难受,眼泪差点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