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还年轻,心慧如兰,我也还没有失去朝气,意气风发,两个生于不同年代的异性,原本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平静地经历岁月,但命运不动声色地在某个时刻做出了安排,于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她和我,就这样相识了。同一家单位,同一层办公楼,只隔了两道门,在同一个楼道里我们每天相遇,我不认为她与其她女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她眼里,我也不过是路人甲乙。除了彼此微笑以示善意外,再没有其他的了,因为我们终日忙忙碌碌,脑子里装满了报表和文案,忽略了彼此的存在,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寡淡如清水,纷纷扰扰只为利益驱使着,你我不过只是束于这家大型企业众多链条里的一个小小零件罢了。我们的萍水相逢就是这样一种状况,像所有其他人那样按部就班,朝九晚五地度过每一天,然后再去迎接明天注定会到来白昼和黑夜,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任何改变的预兆。但命运终究不甘于平庸,把剧本重新做了改编,于是我们的人生里戏剧性被加入了浪漫色彩,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也不知道是怎样发生的,总之内心止水不再平静,就像被人不经意向湖里投进一块石头而起了层层涟漪。
没来由的变化,让人毫无察觉,既非灰姑娘的故事也非青蛙王子的童话,或许就是众多面孔中随意的一瞥,没有心乱,更没有怦然心动,她为人处世八面玲珑,讨巧又喜感,满月般饱满明朗的笑脸,柔柔甜美的声音。难道这又有什么不对吗?我不觉得反常,就如同男男女女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同样的空气一样再平常不过。只是她的清澈柔和的眸子里有某种让人感到局促的神秘力量。伴随熟络后的亲密,闲聊夹杂了调侃,那些曾经为我所不屑的女人间的家长里短穿衣打扮不再让我感到无聊,她的日常渐渐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春华秋实,日月流转,平和的面容下,有着一双动人的眉黛,蹙着淡淡的忧愁,期待间夹杂着嗔怨,小心翼翼却又掩耳盗铃,什么也不说,却什么都藏不住,流露的秋波暗示着一切,不经意的相视马上又换作慌乱闪躲。故意装出的表情平静,纤手却不安地撩动着精心梳理的发髻,转身那刻却羞涩着脸,低头无声窃笑。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撩拨得人春心荡漾,她将话语带双关,犹疑间欲言又止,转身离去后留下我一个人呆立迷茫。目送伊人远去的倩影,我苦苦沉思,猜测那迷一样的话语,似是而非,恍惚不定,似真似幻,心儿又开始凌乱。
那天,她如一朵盛开的浓郁的花,一袭碎花连衣裙,在夏日里撑着一把阳伞从浓荫里走来。扑面的淡雅的香水气息,让我的心怦然而动,她微微脸上泛着一抹红晕,朝我嫣然一笑,丰盈款款,我的世界一下明媚鲜亮了。
我不能再想,生怕陷入沉沦。然而,我又不得不想,因为不由自主,脑子发布指令,可心里却选择背叛。明知没有结果却仍怀着幻想。她回眸的深情时时在我眼前回现,那引诱里生出多少无限情愫,我怎能逃脱这诱人的蛛网,她专为我编织的蛛网。
难忘怀那年春天,单位组织春游,大山里山花烂漫,她上身穿了件浅粉色T恤,下身牛仔裤,清爽干练,活力满满。漫山遍野的山桃花开得正盛,她拉我给她拍照,映着烁烁的桃花,她巧笑盈盈,扮出许多可爱调皮的动作,人面桃花相映成趣,我竟一时忘情,仿佛欣赏一幅画,不觉心花荡漾。
相处久了,她偶尔也会犯起小性,无端生事发脾气,找茬斗气,她时不时像审问犯人那样质问我,如跟谁出去了,干什么去了,有没有事瞒着她,给什么人帮忙,等等诸如此类,有时候她任性的胡搅蛮缠让我颇为头痛。她所谓‘都是为你好’的解释让我生疑。但我又拿她没办法,甚至她偶尔赌气的样子让我觉得可爱,但更多的时候,她的赌气令我不安,听她娇嗔地数落我的罪状,或是引而不发隐讳言语,让我往往百思不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才正为此狐疑烦恼,她又婉转一个诙谐啼笑,稳稳地拿捏,将我从深渊里解脱。她狡黠地逗我,故意取笑我的笨拙,敲打我不开窍的脑瓜。她阴晴不定的情绪让我费解,我只盼着她更多一点的柔情。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被她的情绪带得多愁善感疑神疑鬼起来,她随意一个举动,轻描淡写一句话,哪怕半吞半吐的几个字,都让我浮想联翩。在意又焦虑,欣喜中伴着忧烦,与别的男同事一个亲昵的动作,与他人一个顾盼的眼神,都让我心生嫉妒。
秋天到了,她抿着嘴,用责怪的深眸凝视我一阵后,怪我这么大人了还不知自己照顾自己,平时不注意保养,气色越来越不好了。我心头一热,如沐春风。她优雅地弯腰,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包新疆和田大枣,递给我说:“拿去泡水煮粥喝,养气补血,我这多着呢,吃完再朝我要!”又过几天,她穿了件崭新的驼色毛呢大衣,跟我面前转身展示一番,问我好看不,我说这大衣就像给她定做的一样,合体大方,真是天衣无缝。她得意地朝我做了个鬼脸儿,然后又瞄着我说:“你也学着打扮打扮,别穿得老跟大叔似的,跟我一块出去好给我长脸。”“我这岁数,不就是大叔嘛!”“贫嘴,阴阳怪气!好的不学。”“比我老婆管得还宽1”我涎脸嘻嘻逗趣着。她面色一下潮红起来,忙左顾而言他遮掩过去。不久我也买了一件同样颜色的大衣,再见我,她的神色亮了,夸我气质提了一个档次,挺拔体面多了,说完忽而又诡秘一笑,我看看她又看看我,不觉心有灵犀。内心暗道,走一起都成情侣装了。
一天中午,大家利用午休时间都出去逛街了。我见她躲在屋里闷坐,无情无致的,于是过去找她聊天。见我揉着肩膀,问是怎么了,我说电脑前坐久了,肩背都酸痛起来。“来,你坐过来,我给你按摩放松一下!”说着她已经起身,推过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我忙朝她摆摆手,示意有人从外面回来了,她赶忙作罢,脸儿微微显出一丝慌乱。直到人走过门去了,她悬的心才落下来,随后歪着头瞥了我一眼,嗔怪愠怒,神色仿佛说,就你装神弄鬼,弄得人家慌神慌色的。我却暗暗发笑,同时也庆幸没被别人发现,否则还不知怎样引来风言风语呢!
一段时间,她将马尾辫梳成丸子头,使她过于圆润的脸更加生动俏皮,精心涂的红嘴唇,像个粉红女郎。她的高跟鞋哒哒哒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故意从我身旁走过去,合体的西服套装显得活力四射,风姿绰约。窗外花坛里的鲜花绽放着,而我的心花也开得绚烂。
然而好景不长,我们之间的障碍难以逾越,地位和伦理的制约,逼我们清醒去面对,我们不约而同都嗅到了令人不安的气息,单位里渐渐有了一些风言风语,乃至戳戳点点,不安和焦虑无可避免地在我们之间产生了嫌隙和猜疑,她变得更加情绪化,敏感又神经质,忽而装作闲庭信步无所谓,忽而又故意跟我使气冷战,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故意躲着我疏远我,我已经十多天没再进到她的办公室,遇到工作不得不沟通时也只是通过QQ,字眼冷冰冰的,简短而生硬每个字都仿佛透着浓浓的怨气,而我也用同样的冷漠回敬,并将对她的称呼由“你”变成了“您”,用这种刺激方式向她宣泄情绪,慢慢的,一些磕磕绊绊小矛盾,逐渐淤积起来,渐渐发展到公开的埋怨恼恨,到最后终于爆发难以挽回的争吵冲突。我们都陷入无尽的痛苦,她的美好形象也渐渐如沙丘般在我心底坍塌。爱恨交加下,彼此都丧失了理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误解就招致互相之间发狠诋毁,我这才发现,女人的毒舌会有多劲爆,毁伤力有多无情。同一屋檐下心如槁木,每天的遇见彼此都侧目而过,仿佛陌路,我们都明白,我们之间已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所有一切都该做个了断了,既然不想成为闹剧,那只好一走了之了。“你用不着这么夹枪带棒的,你怀什么歪心思只有你自己知道,我不管你!”“你把自己装扮成天使,却把别人说成魔鬼!”啊!魔鬼,在她眼里我已经被打入了地狱,她的狠话伴随着背后小动作不断,暗中想通过关系阻挠破坏我的调动计划,但我主意已定,破裂的瓷器再怎么修复都难以恢复如初。她哀怨疲惫,像个厌世者施展冷暴力,一次她泪光点点地问:“我们还是朋友,对吗?”我不知可否,唯有沉默,她幽怨地盯视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人,她恨犹未尽:“你只会欺负我,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再不管你了!”
激烈争吵后,我们又都安静了许多,双方重又陷入了苦楚的冷战。可怪道的是,尽管极力避免见面,我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每天只盼着她的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从我门前走过,脑子里想象着她的容颜。
最终我的调离申请还是批下来了。临行的那天,我没有和她道别,因为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无奈的选择究竟谁之过?但虐恋的相爱相杀,已经让我们精疲力尽了,留最后一点体面给彼此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转眼又是冬尽春来,算来分手快十年了,她依然音信皆无,路边的桃花依旧灼灼其华,当年的人面桃花早已往事成烟。她还过的好吧!明知她就在同一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却如隔着整个世界,唯有望穿双眼,久久凝噎,除了梦中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一个人的时候还会默默将往事和倩影浮起于脑海中,去回味苦涩的甜蜜,去回忆属于曾经的我们的悲喜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