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8月的上旬,我家乡江西省赣州大余县正迎接着全境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第十五兵团第四十八军贺晋年军长率领部队从九江、南昌、吉安向赣南进军,一路上他们所向披靡,很快就打到了大余县。
解放军打到信丰、大余、南康交界处的时候,赣南游击队司令员兼政委刘建华的部队也战斗在大余油山脚下杨柳坑的山道上,机智的游击队战士在这一带孤军奋战了十六年,现在即将迎来全国胜利,正利用有利地形阻击敌人。
赣南游击队的侦察队长叶隆达率领一个小分队把杨柳坑的国民党军一个排给击溃了,缴获美国造冲锋枪、德国造手枪和英国造步枪共17支。随后,赣南游击队借势大余县池江乡。
敌人的后续部队见前头大余县池江乡、青龙乡一带受阻,就马上转头逃向赣信公路,妄图借路信丰,经龙南、全南、定南“三南”逃奔到广东。赣南游击队马上占领了南康县的龙回公路桥,切断赣信公路,这批敌军的首领张炳煌扔下三百多辆辎重,狼狈逃跑,奔往油山为匪,躲避在崇山峻岭中,意图“东山再起”。
国民党大余县长刘让裕这时也逃跑不成,躲到了油山。江西民众反共自卫救国军独立支队独立营营长张南洋,率部窜上西华山,同时也流窜到油山一带活动。再加上活跃在崇义县的国民党恶匪周文山也时不时流窜到油山,一时间油山成了匪窝。
1949年8月16日大余县全境解放,饱受苦难的老百姓从此步入了新中国的自由、民主天地里。但是,盘踞油山一带的张炳煌、刘让裕、张南洋、周文山四惯匪经常出山骚扰,他们刺杀土改干部、暴虐当地百姓、强抢民女和财物,对新生的红色政权构成了巨大威胁。剿匪,也就成了红色政权的第一要务。
油山剿匪,责在兰溪村。我爸爸时任池江乡副乡长兼兰溪村党支部书记,主动承担了剿匪的大任。油山是江西大余县、信丰县和广东南雄县三县交界处的一座高山,属于五岭山脉之一大庾岭的重要山岗。
解放前,我爸爸就一直为油山游击队做事,代游击队买电池、食盐、酒精、药棉那些紧缺品。后来由游击队江西省政委杨尚奎、赣南游击队司令兼政委刘建华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担任板棚农业合作社社长兼兰溪大队党支部书记,合作社合并到池江后,任副乡长。
我爸爸跟乡长赵庆生、解放军二营营长叶隆达研究,觉得要剿匪成功,得先从张炳煌那边想办法,抓获其一两个线人,找到线索,进而乘胜将张炳煌、刘让裕、张南洋、周文山四惯匪击溃。
过了不多久的1949年10月底,我解放军四二三团二营六连二排战士和兰溪村的民兵们在兰溪山沟大庾坑黄元岭古庙伏击惯匪张炳煌,都挨过了七八天,却并没有等来上钩的任何一个蟊贼喽啰,更没有看到恶匪张炳煌的影子。
由赣南游击队战士转为二营营长的叶隆达命令二排的同志们和兰溪村的民兵暂时撤离古庙,回到池江乡。这时,驻扎在兰溪的六连连长柯明惠和指导员郭群雅都带着其他排的战士和池江乡的其他干部进山,到南雄大塘乡协助南雄县剿匪去了,池江乡只留下时任副乡长的我爸爸和被撤回的这个二排,保护乡政府。
白天到了,我爸爸装扮成到池江墟赴墟的当地老表模样,孤身一人在墟场上寻找土匪的影踪;到了夜里,他就带着二排的战士,对池江墟和整个乡政府及周边进行巡逻,保护红色政权。
1949年10月29日这天是农历九月初八,墟场上赴墟的老表都散尽了,二排手枪班班长李旭奎悄悄地找到我爸爸,向我爸爸反映,从原国民党张炳煌部投诚过来的副官欧景春有勾结土匪的新动向,要乡政府和解放军注意观察。
欧景春是国民党张炳煌部队的中校副官,在国民党旧军队里养成了很多恶习,趁全国解放的机会,投诚共产党政府。他有怕苦怕累,根本上适应不了我解放军严明的纪律。他就要拉劝李旭奎去投奔土匪张炳煌,并且说,当晚有行动。
李旭奎感到事态严重,赶紧来向时任池江乡副乡长的我爸爸汇报情况。我爸爸听后也感到这事非同小可,必须果决。但是,全乡的干部都不在家,军队也只有这二排,千斤重担都压在我爸爸身上。我爸爸赶紧叫来二排排长钟长山,一起商量计策。
二排排长钟长山:“事不宜迟,先将欧景春控制住再说!”我爸爸也觉得军人就是军人,果断。他立刻同意钟长山的看法,两人命令李旭奎去把欧景春引来办公室,随后将欧景春五花大绑给绑成了结结实实的“粽子”。
欧景春故作镇静,对我爸爸说:“我是解放军军人,你是副乡长,没有权力绑我!”钟长山走了出来,喝令道:“下了欧景春的枪!让他做不成叛徒!”李旭奎和另一个战士应声将欧景春的枪给缴掉。
见此情景,欧景春露出了慌乱的神态,却又强做镇静地说:“黄副乡长,钟排长,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我爸爸说:“欧景春,你参加我们的解放军队伍也有一年多时间了,知道我们的政策。只要你老实认罪,彻底交待,我们军队和政府会从宽处置的!”
欧景春抵赖着说:“你们莫名其妙,要我交代什么罪行?”钟长山马上拿枪指着欧景春的脑袋,拍着桌子说:“你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老实?我一枪毙了你!你说,你们今晚要干什么?”
这欧景春一听,又看了看李旭奎,认为池江乡政府和解放军部队已经完全掌握了他的事情,脚下一软,跪在地上,赶紧承认说:“黄副乡长,钟排长,都是我的一个熟人逼迫我干的!”
我爸爸拉着脸,严厉地呵斥道:“你老实交待,赶快坦白,你是知道我政府和军队的纪律的!”欧景春偷偷看了看我爸爸,又看了看钟长山,就完全缴械了,主动交代了自己勾结土匪张炳煌的来龙去脉。
清楚事情的原委后,我爸爸说:“你好不容易弃暗投明,新中国现在已经立根稳定,怎么能再次去投奔土匪,当张炳煌的马前卒?张炳煌不是以前欺压得你死死的,你真混账!”
钟长山马上又问欧景春:“你和张炳煌他们约定什么时候袭击池江乡政府?”欧景春赶快回答说:“就在今晚三更天。”听了这话,我爸爸和二排排长钟长山都惊了一身汗。
我爸爸和钟长山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傍黑六点来钟了,他们立即命令把欧景春押送到板棚村的山洞牢房里,要求增加三个战士,对欧景春严加看管。他们两人又马上组织起一排战士们,赶紧装备好自身,投入迎战之中。
钟长山命令一班跟着我爸爸,坚守乡政府的北边,二班由李旭奎带领,镇守乡政府东边。而钟长山自己则带着三班,到乡政府的南边小山尖上,守候着恶匪张炳煌的到来。解放军这三个班,都每班一挺机关枪。
解放军二排全排在阵地上准备好之后,我爸爸和钟长山排长有反复提醒战士们要一切行动听从排长钟长山的指挥,土匪张炳煌他们没有进入包围圈,是绝不能提前开枪的。大家都表示“明白”。
与此同时,我爸爸又派兰溪的三位村民老表,分头趁黑跑到樟斗乡、新城乡、青龙乡去,要求支援。钟长山又打通大余县县政府的电话,要驻扎在县里的解放军部队来增援。
夜三更十一点一到,恶匪张炳煌他们果真来了。钟长山和我爸爸都借助上弦月光芒,看到土匪张南洋、刘让裕、周文山也在里面。还没来得及多加思索,土匪都走进了包围圈,钟长山立刻大声命令道:“给我狠狠地打,全部灭掉!”
不到半个小时,这帮土匪中的一百四十多人都被打死打伤。战斗结束,战士们以比自己多七倍的土匪给击溃,打死三十七人,打伤一百零三人,活捉六十二人,缴获枪支一百八十六杆。
悍匪张炳煌、刘让裕被当场击毙,悍匪周文山逃到崇义县,半年后被剿灭。悍匪张南洋于多年之后被消灭。油山剿匪,一战成名,这使章江河南岸一带从此和平安定。
需要补充几句话的是,我爸爸的名字叫黄传孝,1924年春天生于江西省大余县池江兰溪村,剿匪时候他年轻,才二十六岁。他后来因不识字,只一辈子就在兰溪村担任党政一把手,是个厚道的种田人。1979年5月底,病故于职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