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沉的夕阳,像化好妆的演员,圆圆脸蛋上那浓抹着一层层朱红的胭脂,晕染了辽阔的天空,涂鸦出一朵一朵多姿多彩的火烧云,分外绚丽迷人。
天底下,家乡的大海、山坡、田野一片黄澄澄、红彤彤。村子也被笼罩在云蒸霞蔚的黄昏之中,霞光在屋顶、地面上顽皮地跳跃,在树木上惬意地晃动。好一幅最美的乡村夕照图!
儿童下午放学匆匆归来,一下子用力撂下沉重的书包,飞也似的奔出家门寻找玩伴撒欢去。夕阳下,村子的广场、运动场、巷道上,孩子们三五成群忘情地跳绳、荡秋千、蹬自行车、做游戏、打篮球、踢足球……恰似刚出笼的小鸟,在一片片小天地里自由自在地尽兴,玩啊耍啊、蹦啊跳啊、唱啊笑啊,抖落了一身学习的烦恼,撒下了一地银铃般的欢声,也忘记了时间,连天将要暗了也不觉察。直到父母来找,在一声声“不识天亮天暗,还不回家吃晚饭”的催促下,他们才极不愿意懒洋洋地回家去。然而,他们身在家里,心还系着外面世界的美好,一时半会难得静下心来。
渔舟唱晚。黄昏时分,渔船陆陆续续回港,渔港通往村子的道路上闪过一个个渔人被夕阳拉长的身影。每趟出海留回的一些菜鱼,他们不舍得都吃。一回到家,顾不上洗净脚上的海水、手上的鱼腥,脱下出海的衣服,便张罗着给左邻右舍农家分送,且一样的说;“鱼不多,一家一点配饭。”说罢,转身就走。然后,又忙着去邻近渔家串门聊聊当天的海况。“我船今日捉鱼多少、蟹多少、虾多少,你船捉多少?”在坦诚地一问一答中,相互交流着渔获的信息,分享丰收的喜悦。不过,不是每趟出海都有大收获,司空见惯了,他们也不太计较,表情很安详,也很淡定。渔人的心地就是如此的善良,情感就是如此的质朴,胸怀就是如此的宽广,犹如大海一样。
日落而息,农夫农妇也跟着落日走,纷纷洗脚上田,踩着洒满霞光的乡道,踏上了归途。农活虽苦虽累,但有活计干,日子才富足,心里方踏实,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疾步如风,丝毫看不出有一点倦意。劳动工具一放稳,他们就及时地把随身带回的玉米、辣椒、花生、西红柿、番薯等分送给渔家兄弟婶嫂,品品味,尝尝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海与田野的味道在舌尖上交织杂陈,绵绵缠缠,意味深长,日子如同夕阳无限好。
我家无渔无农,一年四季却有吃不完分送的海鲜,有吃不断分送的蔬菜,还有走亲戚访友,不是渔家胜于渔家,不是农户不亚于农户,自豪感、幸福感满满。因而,我深深地体会到“远亲不如近邻,有好有歹相分送”家乡这一淳朴民风的温馨、尚美。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这时候,家家户户又着手开厨做晚饭。刀砧的“霍霍霍”声,锅铲碰撞的“铛铛铛”声,高压罐喷发的“嗞嗞嗞”声,汇成了一部最动听的黄昏盛宴交响曲。听着听着,童年辛酸的往事不由涌上心头。
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乡亲们常常三餐朝夕不保,我家也时常傍晚连稀饭都不吃饱,长夜漫漫,拉一把尿,肚子就咕咕直叫,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尤其不会说话的婴孩更难耐,三更半夜饿得不停地哭闹,父母怎么哄也无济于事,只好陪着熬夜,无法睡个安稳觉。乡亲们不禁生发出“莫嫌一日短,只怕一夜长”的感慨。
今非昔比,现在生活可好了,丰衣足食,家家户户烟火不断,厨房也都电气化了,再也看不到柴火时代一个个烟囱升腾起那炊烟袅袅的画面了。可是,从家家户户厨窗飘逸出来五味杂陈的烟火味,比昔日犹浓厚,犹芳香,总是盛气凌人地刺激着人们脆弱的味蕾,叫人止不住地直咽口水。这烟火味,还透射出今乡村振兴村民日子红红火火、生活甜甜美美的浓烈气息。
放牧田野、山坡上的黄牛、黑山羊自知夕阳晚,不恋迷人的田园景致,不慕野草的柔软可口,不用主人的呼唤,不用主人的驱赶,自觉走出草地,沿着通往村子的道路奋蹄,一行行、一队队,有秩序而又不失整齐。一路上它们时不时“咩咩”“哞哞”愉快地浅唱低吟,形成了乡村黄昏一道流动的风景线。
小鸡、小鸭子更精灵,一听到主人回家开门的声响,便从四面八方拍着翅膀,连跃带飞地走进院子里,仰起头,伸长脖子,围着主人团团转,“吱吱”“嘎嘎”叫嚣,仿佛在说,快给我喂食。吃饱喝足后,它们踱着方步,慢悠悠地陆续钻进鸡窝鸭栏去,早早地美美安息。公鸡还要候着三更打鸣,唤醒新一天的黎明。
这时,飞出野外觅食、活动的鸟雀也纷飞归巢,落在村子一棵棵茂盛树木上,迟迟不肯作息,站在柔软的枝头引颈高歌,既是唱响了一天中白昼落幕曲,又是唱响了一天中夜晚启幕曲。
啊,家乡的人与动物竟如此的和谐共生,绘就出了一幅幅如此生动唯美的图画。
夕阳渐渐消失,夜色渐渐加浓,村子的路灯、家家户户的电灯次第点亮,与那苍穹中闪闪的繁星交相辉映,灿烂了家乡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