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前,江很长,名长江。
祖辈,渡过喊,叫喊渡。
“一场没有敌人只有亲人的战斗,武器就是所有黄皮肤的问候.一把硬骨头,二两老白酒,我们战斗到最后,蜀道再难,我们也只是把号子喊喊,川路再险,顶多是把我们的衣服蹭烂,老天可以随便定罪,我们不懂下跪,生死不过打个瞌睡。”
喊渡很古。听祖母讲,祖先们一辈一辈地传下来,你要过河,就必须耐心地喊渡,不喊就不渡。所以,约定成俗的喊渡就成了过河人的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
渡船是用柏木做的,不大,能载15人左右。
在山高地偏的建平乡,零散的房屋像燕窝一样悬挂在半山腰。听爷爷讲,渡船的船工的爸爸、爸爸的爷爷就在这里风雨无阻地、默默无闻地无私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渡客不多,大都是去对岸龙江村挖黄姜、砍柴的农民。渡船不收费,但要等到10人左右才开渡。早来的便在河边等。渡口无遮无拦。夏天,便找个荫凉的大岩石,把身子挤成一团,一边喊渡一边擦汗。
久而久之,峡江人都知道渡船的脾气,就一边晒太阳或者躲太阳,一边朝着通往渡口的那条瘦长的小路望去,等出现了时隐时现的人时,便觉得开船的时间近了些,但还是扯起嗓子喊渡。渡船过来后,并不调头就走。渡客上船后,无奈地望着对岸,盘算着还有多远的路程,又望望太,焦急地问船工开船的时间,有时还日爹骂娘地小声咕哝着。人等得差不多了,对岸又有人在时断时续地喊渡。这时,船工一声招呼,大家架起烧片,阵急促的号子声,渡船像螃蟹一样,晃晃荡荡地就到了对岸。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中午放学回家,下午就去老家。三五个放牛娃一起把牛赶往渡口后,就看有没有人过河。如有,喊渡就成了我们的专利。把两只小手拱成喇叭形,放到嘴边,不丁不八地站着,一人喊一、二、三,“过河哦”过河哦”……
声音由小变大,由强变弱,最后大家就躺在河坝上。偶尔有一条大船从山根钻出来,我们几个兴奋地倒起、站起、歪起又喊了起来。一边还给起石头用吃奶的力气向大船掷去,甚至还与大船赛跑。累了,就在河坝找地瓜。我们不停地嬉闹,又不停地喊渡。有些渡客在临走之际,还给我们一些烧苕、熟苞谷粑之类作为酬谢。就这样,放牛成了我们喊渡的借口,每次放牛就帮别人喊渡,而我们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喊渡娃了。
那是小学四年级期末考试的前一天。父不准我出去玩,叫我在家复习功课和做作业,我执意要去,便说作业在学校已经做起了,功课也复习了。爸爸见我如此说,就叫我早点回来。我们便高兴地把牛赶往渡口,帮别人喊游。
我们几个在那里长一声“过河哦”、短一声“过河哦”、高一声“过河哦”低一声“过河哦”,慢慢悠悠地、反反复复地喊之时,突然听见山坡上有人喊我的名字,说我的牛在他地里吃苞谷……我慌忙地跑去,把牛赶出来。这下心慌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悻悻地像掉了魂似的慢慢把牛赶回家。看见爸爸坐在椅子上,板起苍老的面孔,脖子上的青筋像麻绳一样,一起一伏。前面有一条板凳,我知道那是我挨打的场所,但又不敢有丝毫的违抗,只好哭哭啼啼地朝“刑场”走去,接受那传统家规下的“黄荆条子”……
从那以后,和伙伴们放牛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一次把牛赶往渡口,看着其他人悠悠扬扬地喊渡,心痒痒的,只好在心里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喊着“过河哦”。
再后来,随着在外读书,朋友家里也把牛卖了,我就再也没有去渡口喊过渡了。
十几年的风雨一晃而过了,喊渡却深埋在心底。
今年初秋回建平乡,孩提时的几个放牛娃又凑在一起。他们有的是柑桔专业户,有的是驾船能手,有的当父亲了,有的在外打工。当我们提起放牛喊渡时的情景,各自的眼中都溢满了童年时的纯真、快乐、无邪……那一声声“过河哦”,那一次次的“黄荆条子”,始终系着巫山游子对故土的热恋和童年的情怀。
喊渡,这巫山县一代代传下来的表现方式,如今已成过往烟云。取而代之的,是高铁动车的呼啸和高昂激越的汽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