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就是一个天然的大菜园子,有很多野菜:曲麻菜、婆婆丁、马齿苋、车轱辘菜,灰灰菜等,我最喜欢的一种就是野韭菜。
野韭菜也叫山韭菜。以前,乡下的田野、上坡,田间地头随处可见,长得和家韭菜一样。家韭菜大多是种在菜园子的一方小池子里,冬天也冻不死。每年开春,会过日子的家乡人便精修出池子的模样,灌满水,然后像盖被子一样盖上厚厚的一层农家肥,韭菜很快就齐刷刷地窜出被窝,又粗壮又水灵,不久就会一方碧绿,成为农家院里的第一口蔬菜。这时田野里的野韭菜也长高了,它不用特意浇水、施肥,也不挑环境,完全是天然生长,沐浴着自然的阳光和雨露。它看起来很像野草,与各种植物一起疯狂生长,不经意很难发现。它虽比家韭菜细瘦,但吃起来比家韭菜还香还辣还够味儿。野韭菜味道辛辣刺激,营养价值很高。它含有大量的蛋白质和植物脂肪,有一定的天然碳水化合物和膳食纤维,以及胡萝卜素、维生素等多种营养物质,是韭菜中的极品,传说是蔬菜中的人参。
小时候,我家的小菜园种满了各种瓜菜,生机勃勃。但父母从种地回来总是带回来一大捆绿莹莹的野韭菜。我们小姐几个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细细地挑拣,惹得鸡鸭鹅都过来抢食,猪狗猫也过来捣乱。小院里说笑声、吆喝声,家畜的叫声如交响乐,充满了烟火气息。母亲在井台上把野韭菜洗干净后,用她的巧手做美食了,还变着各种花样:鸡蛋炒韭菜或韭菜酱、韭菜炒土豆丝卷饼,还有玉米面韭菜团子、韭菜盒子、韭菜饺子、韭菜包子等香味无比,每顿饭吃得我们姐弟四个都成了大肚子蝈蝈儿。
清晰地记得小时候,每到挂锄时节母亲就带着我们步行去不远的草甸子上采野韭菜花。那时野韭菜花大多是白色的,也有淡紫色的。一根绿色的花梗支起一朵花冠,有的球状有的伞状。花冠上呈放射状镶嵌着无数朵六瓣精致的小白花,清新淡雅。这一从那一撮的连成白茫茫一片,蔚蓝的天空之下尤为壮观。母亲先摘下一朵插在自己发间,然后坐在草丛中用野花、野韭菜、野草编成花环戴在我们几个孩子的头上,我们就觉得美美的,仿佛自己变成花仙子了。韭菜花很好采,用手指夹着一朵花一撸就下来了。紫色花不能采,紫色花味儿苦不好吃。采开白花的,最好采那些鲜嫩的花骨朵。回来路上,母亲会带着我们弯弯绕绕,采欧李吃,采马黄果吃,采山葡萄吃,路过西瓜地再蹭一块西瓜吃。我们几个淘气包蹦蹦跶跶跟在母亲屁股后面,一会儿捉蚂蚱,一会儿捉蝴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回到家,母亲在水井边把韭菜花冲洗若干遍,然后用捣蒜缸将它一下一下捣碎,放适量的盐,用空罐头瓶子一罐一罐地封存起来,留着以后的日子慢慢享用。刚刚腌制好的韭菜花碧绿碧绿的,清香扑鼻,令人馋涎欲滴!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放上香油拌豆腐呀、拌面条呀。我们常常拿个开花的大馒头或玉米面饼子一掰两半,夹上韭菜花,咬上一口,香中带辣,越吃越好吃!
记得小时候我家养了一群羊,平时舍不得杀羊吃肉,因为羊是造钱的机器,我们姐弟四个的学费大部分都出在羊身上。只有羊病了治不好或者跟羊不上群了要处理掉时才无奈地杀掉。杀羊全家上下,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要改善伙食了。煮上一大锅羊汤,香味飘满整个村庄。尤其是鲜嫩的手把羊肉蘸上淡淡清香的野韭菜花,简直绝配,谁都会赞不绝口啊!
我学成归来后,在家乡工作,安了小家。有了自己的小菜园子,也种了一池韭菜。笨拙地学着父母的方法侍弄,韭菜也长得青葱翠绿。韭菜简直就是万能菜,给我们生活拮据的小家庭解决了很大问题。韭菜可以从春吃到秋,割了长长了割,一茬又一茬,吃了韭菜叶,吃韭菜苔,吃韭菜花。韭菜盒子、韭菜饺子、韭菜包子,怎么吃也吃不够。最喜欢的是腌制的韭菜花。一家三口三餐必配一小碟翠绿的韭菜花,拌着吃蘸着吃夹着吃空口吃都让人唇齿留香。这清白之物,即使不食,瞟一眼也觉得开胃。看着一丛丛新绿的韭菜破土而出,想起无人养护的那些野韭菜,不觉心生敬佩。
后来,我家搬到了城里。城市的节奏让我不适应,总觉得自己是钢筋水泥做的笼子的中鸟。没有了菜园子,吃菜就得去超市里或市场上买。每年市场上韭菜花上市时,我照例会买一些做韭花酱,不单单是为了那口瘾,更是为了找寻往昔的回味。有一次做腌制韭菜花的时候,为了省时省事,用绞馅机搅碎了就封了起来,结果吃的时候少汁少味儿。第二年,我把精心挑选的韭菜花,用捣蒜缸儿一下一下捣碎加了韭菜和嫩黄瓜,吃的时候也觉得不够味儿。每每此时,我就想起野韭菜花的味道,采野韭菜花的心就会蠢蠢欲动。
每年立秋时节,我都会呼朋引伴去采韭菜花。我的家乡由于荒地的不断开垦,野韭菜早已稀少了,想找大片的野韭菜花要驱车到通榆的向海或者内蒙古边界。我们每次都收获满满。尤其是那美丽的风景那开心的过程让我乐此不疲。蓝天白云之下,碧绿原野之上,万朵野花丛中,鲜衣彩裙飞扬,打滚撒泼,奔跑呐喊,何等自在放纵啊!
尤其是吃上亲自采摘、亲手制作的野生韭菜花,那种感觉妙不可言!一边回味过往,一边品味现在。我采的不仅仅是韭菜花啊,采的是心情,采的回忆,采的是生活。还有,我会将一把素素的野韭菜花插在精美的花瓶里,放在房间最显眼的地方,点缀平淡的日子。
小小的韭菜花,没有芝兰的美名,没有栀桂的芬芳,没有芍丹雍容,却有顽强的生命力和生生不息的执念。我爱韭菜,更爱野生韭菜花,爱它清白之外的淡泊和风霜之外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