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窗外的雨,写上几行字。
雨夜,才适合翻找一些支离残存的记忆。
01
十六岁那会儿,我在离家二十里外的镇上读高中。高二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不对劲,眼睛老是睁不动,浑身无力,持续低烧,全身似乎一下子膨胀了起来,手背、腿上用拇指一按就凹下去一个坑。那个时候住校,一般一个月回去一次,我天生胆小,也不敢主动找老师讲。等熬到了寒假,母亲带我去镇卫生院,一检查:急性肾炎。住了十多天的院,医生开了些药物和针剂,让我回去治疗。
我每天都要打针,而镇医院又太远,正好村里有一位卫校毕业刚工作不久的小姐姐,我喊表姐,单位放假在家,于是母亲找到她说明了情况,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于是,每天清早她便在家用锅烧开了水煮针管消毒,然后等我去了帮我注射,那时正赶过年前后,大年三十、初一都去,接连一个多星期,她们家也没有忌讳,想来麻烦人家的太多了。她人特别好,总是笑嘻嘻的,言语温和,动作轻柔,我特别怕疼,但她打针好像从来没疼过。
肾炎是不能吃盐的,于是新学期开始,我只能在家休养。贫寒家庭百事衰,那个时候父亲身体也不好,干点重活很吃力,也是经常吃着药,我能上个学已经很困难了,加上现在这个情况,我对未来已经很灰心很迷茫了,更没奢望再回学校。只想着等身体恢复了,好早点跟家门口的熟人一道出去打工挣钱。
就在我身心煎熬、心灰意冷之际,我的小学校长王老师得知了情况,他来到我家问了我的情况和以后的打算。分析之后,也确实觉得学业无望,因为父亲是地道的农民,他本不赞成我读书的,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农村人只要会种庄稼,有口饭吃、能填饱肚子就够了,不要去跟当官的、有钱的人家去比。我并不怪他,因为他那个时候拉扯一帮弟妹长大、成家,穷怕了、饿怕了、身体也累垮了,他担心活干不动了,我会饿着。
于是,王老师劝我去村里小学代课,正好现在学校缺老师,他知道我成绩一直不错。那是九六年,当时的教师资源还很欠缺,特别是广大农村,多数是民办或代课教师,公办教师很少,而且教师的整体素质也不高,初中甚至小学学历的一大堆,而且都是半工半农的状态,一边上着课一边忙着地里的活,因为工资也低啊,温饱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乍一听,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主要是心虚、没底,因为在我的心目中“老师”是神圣的、伟大的。虽然我从小也梦想着当老师,但真到我时,我又畏缩了。我觉得自己还小,不像一个老师,而且我也不知道以我的知识能力,能不能教的好。我怕万一干不好,会在村里闹笑话。王老师鼓励我,说你一个高中生教小学肯定没问题,而且即便是有不会的,也可以问其他老师。我一想,家门口小孩子问我作业啥的,我好像是都会,于是,我鼓起勇气去到了学校。好在学校的老师大都是我之前的老师,对我印象都很好,我一下子放开了不少,胆壮了不少。
我带的科目是一、三年级语文,二年级数学。我上的第一堂课是二年级的。我备好了课,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上课铃响,孩子们纷纷跑进了教室。我拿起教科书,跟着其他老师,走出了办公室。一进班,只见二十多双明亮大眼睛齐刷刷看向我时,我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只觉得满脸通红,一阵眩晕,脑袋嗡嗡作响,两腿也开始发抖,走上讲台的那几步感觉头重脚轻。我哆嗦着喊了一声:上课!那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发出来的,但音量却小得可怜,就像我们常说的“苍蝇掉进了粪桶”。那一堂课,我上得满头大汗,在那个春寒二月、“九九”时节,我浑身湿透。
一个月后,我基本适应了,和孩子们相处也融洽了。我还是略懂一点宽严相济、恩威并重的,上课让他们喊我“老师”,下课了叫我“大哥”,谁要是乱了“规矩”,还要甘愿受罚。当然“甘愿”这个词可能用得也有些牵强。课堂上我管得很严,下课了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上课了,他们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下课了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特别是有一个叫“储小林”的小男孩,身形和我很像,瘦瘦小小的,但古灵精怪、八面玲珑,皮得要命,一天到晚的,小眼睛滴溜溜转,鬼点子特别多,神气活现,我也揍了他不少。那个时候,不揍人的老师少,农村孩子本来就“匪”,有时候不揍一顿不得安稳。我们就是一直被老师揍过来的,所以才有了开头的都病得要死了,也不敢跟老师讲,因为怕老师。当然,我还算挨揍少的,因为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老师们下不去手,加之成绩还行,又乖巧听话,老师们都还是喜欢我的,但我心里依然有阴影。
有时候,揍过他之后,我也挺后悔、挺心疼,怕影响师生感情,怕他记恨,产生隔阂。不过我这担心倒有点多余,因为只一个转身,他便云开雾散、“再接再厉”。我也奇怪,明明是“揍”他最多的,但他却是和我最亲的,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外面哪儿遇到,他看到我都会飞快地跑过来,亲热得不得了。直到现在,我们依然关系很好,经常联系,还时不时地一起喝酒聊天侃大山,已然成了好兄弟。更为难得的是,我们竟然从事着相同的行业:语言艺术教育,所以也就有了更多共同的话题,时常一起交流探讨。他也一直说很感谢我,当年的六一儿童节,我做了一副快板,帮他排了一个小节目,让他在台上表演,出了彩头,也就此激发了他的艺术细胞。之后,不管在哪上学,他都是学校的文艺骨干、灵魂人物。后来他考入了中国北方曲艺学院,毕业后又进到了安徽省曲艺团,再后来在合肥开办了自己的语言艺术工作室“欢乐学堂”,他书法、篆刻也很好,现在省城已然是“大师”级的人物了,找他拜师学艺,都是需要一点“机缘”的,而且人家现在也“发福”了,除了眼睛、脸型,其他地方都大变样,颇有大家风范。
另外一点让我引以为豪的是,大半个学期下来,我把他的成绩从班上倒数,抓到了前三名。那家伙聪明着呢,是个考重点的好苗子。只不过,后来出现了一点波动,听说,不,是据他所讲,人家成熟得早,初中时就忙着谈恋爱了,而且人家成功了,现在的妻子,就是他那时的对象。本来写到这一段的时候,我还想着发给人家先过目一下,看可有不妥之处,影响大师形象。转一想算了吧,有什么话还是留到下次喝酒吧,毕竟也没有说什么坏话。
还有一件记忆深刻的囧事。就在我刚“入职”不久,一次上三年级的语文课,我正激情四溢地教着生字词。突然,隔壁房间一个声音传过来:教错啦,“开拓(tuo)”不是“开ta”!原来是我把一个字音教错了,我的老师“华老师”正好在隔壁他的房间里批改作业听到了。我顿时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我给学生们道了个歉,马上更改了过来。课后一想,也觉得委屈,我们的老师之前就是这样教我们的呀,我一个大意,就这样教了出来。从那以后,我变得认真、严谨,凡事考证,三思而后行,这习惯一直帮助我到今天。那天的场景也时不时地总会在眼前浮现,感谢华老师!
印象很深的还有一个叫“陈精华”的小女生,也是三年级,跟储小林一个班的,家住得特别远,大山头上,每天要走十多里山路到学校(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瘦弱单薄,梳着个麻花辫,还有点“蓬头垢面”的,平时话很少,很腼腆,也不怎么合群,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很像我上学的时候。她平时经常迟到,作业也好拖拉,问她原因她也不说,为此放学后我还留过她两次补作业。直到放暑假的一天,我和“郑老师”、“蔡老师”两位女老师,我的同事,也是我小学的老师去家访。因为她家条件也比较差,学费一直没交,所以我们上门去了解一下情况。
我们是上午八点多出发的,沿着崎岖的山路,翻过好几个山头,快十一点的时候才到的她家。当然,我们中途也休息了两次。她家住的是茅草房,那时候农村几乎也很少见了,就一大间,非常简陋,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锅台也没有,床也是木板搭起来的,上面堆着一些衣物乱糟糟的。
她的父母都去干活了,家里还有个两三岁的小弟弟她正抱着。我一看到这个情形,看到她的那一刻,心碎的有点哽咽。其实在来她们家的路上,我的心里就已经不好受了,路走得越远,离她家越近,我的心里就越沉重!我知道了她为什么经常迟到,为什么每次进教室都满头大汗,为什么作业拖拉,为什么“蓬头垢面”,为什么沉默寡言,,,天哪,她每天上个学来回要跑这么远,她当时的年龄,她那娇小的身躯,最快起码也得一个半小时。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她天不亮就要从家走,赶上个下雨下雪,她连把伞都没有,每一次总见她在风雨里匆忙慌张地跑进学校,问她为什么不带伞,她也是不说……
她虽然迟到,却从未间断过。我还留过她!那山里面特别冬天一到天阴,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天就已经快看不见了,她那么小的年纪,那么瘦弱的身体,一个人行走在阴森漆黑的大山里,该有多么的无助!多么的害怕!更何况深山里还有野猪、野狗、蛇,听讲还出现过豺狼等等,危险重重!我也“恨铁不成钢”地打过她,骂过她,她回应我的总是无言,从没有做过任何的解释。是啊,她又能说些什么呢?这些是她能改变的吗?然而作为一个老师,没有给到她温暖鼓励,还经常责备,她那幼小的心灵,又该有多么委屈!想到我对她的这些“所作所为”,想到我的疏忽、不察、武断!我的心里满是愧疚,甚至有种罪恶感,真想猛抽自己几下!那一刻,我开始崇敬她。
她一看到我们,低着头,怯怯懦懦地走了过来,小脸羞得通红,就好像是犯下了什么错误,我们上门来问罪似的。我们简单问了几句,她小声地支吾,然后让她去找家长。
那天中午我们在她家吃的饭,本来是不准备吃的,说真的,看着这样的窘境也吃不下,但农村人纯朴、客气,她妈妈非拽着不让走,说不然就是看不起她们,嫌家里脏,“不敢”吃她家的饭,还满是歉意地一再解释着,家里确实困难交不起学费,对不起老师。其实,这情形也不用解释。那时候,农村经济大都不是很好,何况她家那样的大山旮旯里交通闭塞,一年都头也确实不会有什么收入。
她爸爸陪我们说着话,她妈妈支锅做饭。一个破炒锅架在煤球炉上,烧的是劈好的小木柴。她们拿出了仅剩不多的腊肉,还有几个鸡蛋,炒了个咸肉炒马铃薯,打了个丝瓜蛋汤,还有点泡的咸菜。那天的饭菜虽然简单但吃着很香,特别是那个咸肉炒马铃薯,清清爽爽,咸淡相宜,那香味到现在都还在我的鼻尖萦绕。后来,那味道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是最珍贵的一顿饭!二十多年过去,很多的情形我已经记的不是很清了,但那个满头大汗的小女孩,那个娇小害羞的小女孩,那个迎着风雨奔跑的小女孩,永远在我的心里。弥补不了内心的亏欠,那就深深地祝福吧,希望你走过了所有孤寂的山路,从此人生会是一片光明的坦途!
后来,不管在哪任教,我都会先问清楚孩子们家住在哪,离校多远;后来,学生们出现了什么问题,我都会先调查清楚,了解原委;后来,我也很少再责罚孩子。
教育本就是心灵的碰撞,感谢生命中遇到的这些清澈的灵魂,感谢那些孩子们,感谢你们包容了我,滋润了我,也教育了我!
02
十八岁,我从教的第二年。这一年我在邻村,离家十多里外,海拔更高的大山深处一所村办完小“桂竹园小学”任教。这里的吴校长,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名字好像还是他诌出来的。当时父母不识字,送去报名的时候,也没有个正式的名字,所以学校的老师就临时给起了一个。当然,那时候老师起名字的不在少数。普通的名字,造就了我现在平凡的人生。一句玩笑话。
学校旁边是村诊所,坐诊的是一位姓杜的老中医,七十多岁,身材高大,精神矍铄,和善可亲。我时不时地总爱往他那跑,和他下象棋,听他讲故事,也旁观他给人把脉看病、打针抓药。一年下来,耳濡目染、粗粗浅浅地还学到了一点医学常识。后来一段时间我还特别喜欢当“大夫”,甚至胆大的帮人打过针吊过水,现在想来,很是后怕,菩萨保佑、幸好没有酿成大祸。
那个时候我家在当地算穷的,一家人包括我自己都是体弱多病,家里常年闻着药香。当时老师工资也低,我曾一度想着跟他拜师学艺,弃教从医,心想至少家里人吃药能少花点钱。当然老先生也是非常乐意的,他很喜欢我,夸我人品好又灵光,时常留我在他那吃饭。他是我出生社会的第一位人生导师,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为人处世、待人接物。
记得当时在学校食堂烧饭的,是一个年龄比我小岁把的女孩子。剪个青年头,圆乎乎的脸蛋,胖乎乎的身体,看着还是挺舒服的。那时的我很斯文,脸皮薄,话不多,都说我像个“大姑娘”,我们也没有过多的话语,过多的接触,但她好像每次看到我,总是习惯拿她那单眼皮、一条缝的小眯眼翻我一下,很不屑的样子。有时在给我打饭的时候,动作也会粗重一些,真是有点莫名其妙,好像我的出现很碍她的眼。这使得不谙世事、清纯脱俗的我曾一度自卑,不知错在哪里。
后来,我听家里还有学校的老师讲,不知道她的父母从哪听说我这个小伙子人不错、“要得”,还托人带信,想和我家开个亲,两个女儿随便选。当时的我,年少家穷,儿女之事,亦未开窍,对此并无感觉。不久学期结束之后,我又被分配到了其他学校,从此缘分散尽、恩怨了断、再无交集。多少年不见,也不知道那丫头后来长成啥样了。
那一年,我主要是带三年级数学、二年级语文,由于接手之前的老师一直在县城学习,班级长期处于脱管状态,所以孩子们的底子大多不是很好。好在经过一年的共同努力,基本都追赶了上来,期末统考的时候,几个班都考得很不错,有一个学科好像是全乡第二名。
教学无他法,惟用心尔;老师用功,孩子用功。
马云曾说,他最要感谢当老师的这几年,他一直用当老师的方法管理阿里巴巴。且不论我们身份地位的悬殊,单在这一点上,我也有很深的认同。从教的这四年,对我来说,是人生中最珍贵的几年。我得到了心灵的洗礼,人格的升华,走好了入世的第一步,获取了滋养心灵的最好的养分。教学相长,我们在教育学生的同时,自己也在受教育。大道至简,大行无言,那些看似最简单的、最幼稚的知识道理,往往是最实用、最有效的,只是大多数人不会去践行。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03
那一年我十九岁,依旧瘦弱单薄,看上去还像是一个半大孩子,却已经是我从教的第三年了,已然是一个“资深”的小老师了。我被分配到本村离家五六里外的一个叫做“太阳河”生产队的单班小学。
学校就是两间土房子,墙体发黑,破旧不堪,一到下大雨屋里还得四下找盆接水,好在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几个家长帮着翻修了一下。旧桌子旧板凳破黑板,三十几个孩子,总共四个年级三个班(学前班基本和一年级上一样的课)就我一个老师,挤在一间十几平米的教室里。另一间房子一分为二,进校门半间用来做厨房,给孩子们蒸饭,里半间做老师的卧室和办公室。
那个时候村小单班都是复式班,上课就像打仗,要运筹帷幄,这个班讲一段赶紧布置一点作业,切换到另一个班,交叉“开火”,轮番“轰炸”。下课了,就出来外面的操场活动一下。所谓的“操场”,也就是农村晒谷子的“稻场”,不足三十个平方,孩子们都出来做操的时候,就站得满满当当。
为了弥补场地的不足,我会想着法子的带着学生们玩,当然,没有任何体育设施,我们也只能玩一些原始的,农村孩子普遍玩的、老土的娱乐项目,比如拔河,踢毽子,跳皮筋,老鹰抓小鸡、“躲猫猫”等;冬天我们一起“挤暖和”,挺热火的。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也会让孩子们山前屋后的,扩大一些活动“放养”范围,以解放他们的天性。对了,音乐和美术课我也是会上的,教唱一些儿歌,简单画个画。
上午到最后一节课了还要赶着烧火蒸饭,那个时候我和孩子们一样,天天跑校,从家带饭,因为做饭根本没有时间。说到跑校,也就是走读,远的孩子每天上下学得走个四五里山路,跟我差不多。而不同的是,我住“河那边”,每天都要过那条名叫“太阳河”的河。
太阳河位于霍山县磨子潭水库上游,因所处位置于“太阳尖”山的山脚,故而得名。河面很宽,正常在三四百米,涨水时能达到五六百米。那个时候应该是一九九九年,农村生活条件已经得到了很大改善,温饱问题基本解决,但交通依然还不是很方便,到处都还是土公路,少数经济好的人家买了摩托车,也有不少自行车。河的两边通行主要靠船,或者竹筏,还有那种两头尖、椭圆形撒网捕鱼用的小木舟。
我每天早出晚归,每天都要过那条河。大多数时候,都是坐船的。划船的是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先生,姓蔡,读过几年私塾。他满头白发,慈眉善目,精神尚佳。因常年在这条河上摆渡,几经风霜的脸上、皱纹里写满潮起潮落,岁月沧桑。泛舟在这河面上颇有“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之意境。
他教会了我划船。于是,我划着船,听他讲着六十花甲子、一些命理风水、人文历史、十里八乡还有他的人生经历。当时的我很是钦佩,很是崇拜,这是我遇到的第二位人生导师。这印象念念不忘。
他的小孙女跟我上学,一家人性格都很温和,对我非常好,经常炒好了菜,让小孙女带给我,多半是红烧鱼啊、肉烧豆腐之类的,在农村里都是最好的。他儿子捕鱼,上街卖鱼路经我家门口的时候,还时不时地丢上一份。这份情我欠的很深。遗憾的是,带满这一个学期后,出于多种原因,我选择外出打工了,之后一直未见老人家音容,也未去拜访,想来人生中失去了很多的东西。
最苦的要数冬季退水的时候,没有了渡船,只能赤脚过河,因为水深的地方,没过膝盖,我们家没有那么深的“胶筒”。我记得那一年的冬天是最冷的,直到现在我敲着键盘的时候,心里还一阵阵地发凉。冬天山里雾气重,天亮的迟黑的早,特别是赶上下雨下雪的,半上午都灰濛濛的看不见。我每天早上最迟六点就要出门,翻过屋后的山岗,再穿过一片松树林,才能到达公路。而那片松树林一直都是我人生中“噩梦”的存在,即便现在回老家每每经过那里时,也总会不自禁地心有余悸。
松树林在我的脑海里就是乱坟岗,里面全是坟头。我们清明祭祖或者过年“辞坟”的时候会去到哪里。我打小体弱多病,胆子就小,像这样的地方我一个人是打死不敢去的。特别是之前也不记得在村里谁家断断续续看过几集《聊斋》,那场景一模一样。当时的我咬着牙,胆战心惊的,每天都要走上一个来回,每一次都头皮发麻。
冬天,万物萧条,林子里也静的可怕,充斥着一股荒凉肃杀之气。有时突然一声鸟叫,或者什么东西发出一点响动,我都能吓出一身冷汗。有时候想让父母送一段,但转一想都当老师了,要以身作则,天天给学生讲独立、讲自强,自己做不到传出去了面子上挂不住。于是,每一个朝夕,我的内心都要经历一番恐惧的挣扎。而更可怕的是,有一个下着大雪的早晨,我正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快穿到树林中间的时候,突然不远处一只野猪窜了出来。我本能地大叫一声,两眼一黑,两腿一软,心想这下完了……好在野猪原地打了个转,又在雪地里跑开了,真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哆嗦着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因为离公路比回家还近一些,而且我必须要赶去上课,孩子们在等着我。公路上时不时会有人有车,心里就有了一些安全感。
上了公路,再跑个差不多三里路,就来到了河边。望着冰冷的河面,我依旧没得选择,只能脱鞋脱袜子,然后趟着刺骨的河水,迎着凌冽的寒风连蹦带跳地飞奔。因为只几步,双脚就会麻木了,一股寒意就像针锥,从脚底一下子钻到心里,让人窒息。等跑到了两百多米的河对岸,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我一屁股坐到地上,用双手搓一搓揉一揉双脚,然后套上鞋袜,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再跑向二里开外的学堂。
呵呵,我本柔弱,为师则刚。这场景记忆犹新。
还有两次遇到下大暴雨,山洪下来的时候,太阳河变成了“黄河”,黄浊的河水波涛翻滚,猛浪若奔,此时过不了河,我也就回不去家了。不得已,我只能去旁边的村民家里借宿,因为学生家离得都稍远一点,我也不好意思去。学校里我一个人是万万不敢住的,黑漆漆的,里面阴暗潮湿,外边竹林环绕;试想一下,到了晚上,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林间鸟叫虫鸣,这不又是一个现实版的“聊斋”吗?不过那个时候,山里人尊师重教,去到家里都非常客气,热情招待。到现在,心里也记着这份情。
当然记忆深的,也还是学校旁的这一大片清脆的竹林。白天,有孩子们热闹的时候,那地方就是风水宝地,怡心怡情;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也是我的精神家园。早晨来得早,有点空闲的时候,我会独坐幽篁里,吹一吹竹笛,弹一弹吉他,唱一唱歌曲,抒发一下年少时那些不知名的,懵懂的情愫。想来,那画面倒有一点“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之感。
这一年,孩子们都很争气,期终考试、全乡统考,三个年级都名列前茅,有三门学科分获第一、二、三名,我领到了好像有两百四十元的奖金。那些孩子稚气纯真的脸庞,都还印刻在我的脑子里,后来我也都打听了,有好几个考上了重点,现在都发展得很好,就是不知道他们长变了多少。
现在,每当我回老家,开车走高速正好要经过那一路段,每一次,我都禁不住侧转头,去找一找“河那边”的那一大片青绿,也会跟同车人讲一讲我与那里的故事。。。竹林依旧,土学校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早已坍塌无存,但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定格。
年龄越大,记性越差,而有些东西却愈加清晰……
感谢生命中遇到的所有贵人,感谢当老师的经历,我收获了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那就是品格的养成。- -中正、平和、善良;淡泊、坚毅、简约。正如“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止于至善”。这是千百年来,儒家所倡导的,也是我们一生所追求的。
我感谢,这一生中遇到的所有善良,我也尽我的所能传递善良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