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乡下就开始热闹起来。其中,杀年猪这项多年前很重大的活动,现在却慢慢销声匿迹了。为何?现在农民私自屠宰生猪并且售卖的话,是明文规定不被允许的。
有人说,自己养猪自己杀自己吃,有什么错?如果仅仅是自养自杀自吃当然没问题,问题是这个物质极其丰富的年代,哪家能够把一头猪自己吃完?送人甚至也不行,更不用说去卖了,原因是没有经过检疫检测。
正是因为如此,现在农村自己一家一户养猪的现象已经不见了。而我小时候的江汉平原上的农村,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养猪的。说明一下,我小时候指的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的老家湖北仙桃把养猪叫“喂猪”,喂猪是我儿时很重要的家务劳动之一。
那个年代,乡下人对吃肉充满了期待。一般情况下,我一年四季只有两个时间能吃到肉,春节和家里来了客人。春节总是姗姗来迟,而客人也不常来。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小时候是没有体会到人间的人情世故原来是这样的,只是以为我们家亲戚少,或者是因为亲戚住的太远。
乡下人要想吃点肉,只能自己喂猪。而我们家即使自己每年都喂猪,但我们仍然没有肉吃,我们家的猪喂大了就把猪赶到食品生猪收购站去卖掉。我们家的主要收入在20世纪七十年代主要是三种:工分、卖鸡蛋、卖猪,八十年代则变成了这三种:卖菜、卖鸡蛋、卖猪。
我们家劳动力少,就算父母没日没夜地干活,毕竟只有两个人,工分自然没有人家多。别人家孩子只要到了十五六岁,就开始下地干活挣工分,而我的父母咬牙让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都上学。这种情况下,我们家只能想一切办法增加收入。不然,我们的学费就没了着落,吃饭穿衣也是个大问题了。
那个年代,到处都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哪怕是做点小生意也要抓起来批斗。增加收入的手段实在太少,养鸡喂猪成了不可多得的办法。我后来揣测,为什么养鸡喂猪没有在禁止之列,是不是因为鸡粪猪粪是主要的肥料,还有就是那些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人也想吃肉的缘故。
喂猪其实是很辛苦的,我们从五六岁开始,就要割猪草、拾猪粪。每天天不亮,父母就把我们叫起床,然后要我们把猪放出去拉屎拉尿,然后喂食,然后拾猪粪。我小时候也比较纳闷:为什么猪在夜晚一定要关在家里而不是放在猪圈?大人的说法是防止被偷。那时小偷猖獗,什么都敢偷,听说有邻居大年三十晚上一锅油都被人偷走的,偷鸡摸狗更是常事。老人们还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两个小偷在一个晚上去偷人家猪圈里的猪,先用米酒喂猪,猪吃多了酒醉倒了。小偷用麻袋把猪装好,猪在麻袋里哼哼啊啊的。小偷把猪背在身上,嘴里还不停地抱怨,叫你不要喝那么多,你就是贪杯。就这样,尽管主人十分警惕,自己家辛辛苦苦喂了一年的猪就这么被偷走了。
我们家喂猪的主要食料是糠,也就是稻谷所脱落的壳或皮,其次就是猪草。猪草的来源比较多,既有菜地里的萝卜叶之类的植物茎叶,也有河边、荒地的野草。把一头猪喂大也不容易,两三百天才能长到200多斤。每天坚持让猪吃饱吃好,还担心它生病,万一出了个毛病,一年的辛苦就泡汤了,我们的新衣服乃至学费就没了指望。一旦认识到了某件事情的重要性,干起来就会兢兢业业,乐此不疲。
1984年我考上了湖北大学,为了凑路费和购置基本的生活用品,父亲只好把准备过年的猪提前赶到街上卖了。我至今还记得是在我上学前的一个星期,凌晨五点,我和父亲把猪喂饱以后赶到生猪收购站去。幸好我们家离收购站不太远,不到一小时就赶到了。那猪也不争气,路上拉过几次屎尿,让我们少了好几斤。一头猪200斤左右,卖了110元钱和几斤肉票。父亲花30元给我买了生活用品,10元路费,10元生活费,居然还攒了60块。就是靠这样的精打细算,父母将我们几个兄弟都抚养成人。
每当我给女儿讲喂猪这些往事的时候,女儿就说我又开始忆苦思甜了。我就想,这不是忆苦思甜,是怀旧。怀旧,不是因为那个年代有多好,而是因为那时候我们并不富裕,但我们的生活也很快乐,我们至真、至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