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崇拜英雄的年代。这首诗,那个时代的很多人都会背:“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那个时代就是20世纪60年代。
我出生在那个年代。那时的我,是一个男孩,男孩的最爱就是枪。削竹为枪,锯木为枪,折纸为枪。我曾用枪打火纸,一枪一响;我曾用链条枪打火柴,枪枪都有硝烟。我的偶像是潘冬子,红星闪闪照万家,红星闪闪传万代。我与父亲的同事关系最好,他是乡里的武装部长。在家里,我最敬畏的人就是伯父,他解放前就参加过敌后武工队,扛过长枪,挎过短枪。
有一段时间,我疯狂地想有一件草绿(黄)色的上装。好几次梦到自己穿着军装、腰上系着皮带,皮带里别着驳壳枪。有一次,伯父回家,我壮着胆子,与伯父做成一单“交易”:我帮嫂子背小孩,伯父替我买“军装”。孙子是伯父的最爱,他当然划得来。半年下来,侄子长得又白又胖,伯父高兴地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穿“军装”。
我原想,等到18岁,我就可以穿军装、进部队。可是未到18岁,一纸通知书,让我进了大学,而且学的是师范。理想与现实怎么差得那么远呢?好在我们这一届,是恢复高考第二届。学生来源面广,年龄差距大。工农商学兵,一行都不少。我发现,同学中穿“黄”褂子的人不少。于是,我就注意和他们套近乎。上铺的徐兄,父亲是老红军,自然会有很多光荣的革命传统。对面的庞兄是个老兵,对我这个连新兵蛋子都不是的伢子经常吹部队的故事。对面寝室的李兄是我们的班长,居然还是个海军,内穿海魂衫,外着一套白色正装,亮得晃我的眼。可怜我的眼,因嫉妒而流泪。
没有军装,但我要有军人的体魄,于是我积极锻炼,寒暑易节,坚持不辍。没有枪,我也不怕,我知道,只要刻苦磨练,宝剑锋从磨砺出,人的本身就是一把利器。天地有正气,我要博览群书,行万里路,开阔视野,拓展胸襟,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做一个元气满满的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要有家国意识黎民情怀。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因为我要走近军人,我要成为一个兵。
既然命运让我成为一名老师,那么就要在三尺讲台上站成一片风景。我要让学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要让学生会用十八般武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不战而屈人之兵。我的学生很多人都是军人,在军队这个大熔炉里百炼成钢,虽然岗位、职级不同,在我心中,他们都是最可爱的人。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圈。朋友圈里经过“冶炼”的人很多。越是走近他们,我就越能感受他们身上的正能量。他是一个老兵,他老家湖南,进入部队院校深造,后来转业到深山里的兵工厂,一呆就是十几年。回到南京,他是我们的老领导。为人正直,雷厉风行。他尊师重教。晚年还从事文学创作,他是这是在还年轻时欠的帐。他和她,是一对,都在部队。他们发展得很好,有着良好的军人素质。我们认识30多年了,他们一直都在鼓励我。我的文章一发表,他们必定点赞、打赏。在同步,我也有不少朋友,据我所知,白夜、汪晓佳、叶静、王怀东都是军人出身,都是来自于军营,他们都有着军人的魅力。我在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
越是走近他们,我就越想走进军营。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熔炉锻造了他们。幸运的是,命运给了我两次机遇。
第一次是送学生参加军训。记得那一日,我同学生一样兴奋。车辆进入南京炮兵学院大门以后,才停下来,我的学生就被训练有素的教官“瓜分”。不到半天时间,这些“养尊处优”的家伙就“旧貌换新颜”了,由“娇子”变成“骄子”了。他们举步矫健,立正坚定,目视前方,英俊勇武。不到一天,他们一变松松垮垮为严肃紧张,他们好像一瞬间就成熟了,长大了。10多天的军训并不长,但在人心中留下的印象却很深。从分别时留下的泪水中,我看到学生们十分感激这样的人生。
第二次进的军营很特殊,它在我的人生中留下很深的印记。它又大又远:它远在新疆,它就在大漠,无边无垠,它身边的博斯腾湖是天使美丽的眼睛。它是戈壁,它有一个让世界惊骇的名字:中国原子弹氢弹试验基地。很长时间以来,它十分神秘而美丽,它就是马兰。世纪初年,我作为N市教育考察团的一员来到马兰,深入课堂听课,与任课教师交流,与学生交谈,听校长工作汇报,参观基地建设展览馆,拜谒烈士陵园。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感动之中。就是这些兵,创造了惊天动地的奇迹。在大漠,在戈壁,马兰的绿就是永不褪色的军绿。
“千万里,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几十年来,我从未停步,我走近,我走进,但我知道,今生今世,军绿对我来说,只能是一个梦,可望而不可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又像是一个绿色的城堡。虽然永远不能进入,但绿就在我的脚下,并且一直生长在我的心里。有一天,蓦然回首,我惊喜地发现,这绿是从远方一直延伸过来的,它是有生命的。它就是芳草,更行更远还生。而且,越近脚下,生长得就越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