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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铖:狗事

  • 作者:程铖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9-19 18:4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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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好狗不挡道!”

      “猪狗不如的家伙!”

      “狗娘养的!”

      凡有争吵的场面,总有骂人的言语。那些咒骂者似乎把人比作狗痛骂就彻底化解了心头之恨。甚至曹孟德也说“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之子豚犬耳”。可见,古往今来,狗的形象在人的意识中糟糕透顶。

      故乡有户单门独院的刘姓人家,曾经饲养了一条既肥且壮的大黑狗,拴在门前。儿时的我每次前往嬉子湖湖滩放牛或者去湖沟捕鱼,都必经刘家,距离数百米开外,便惊闻那条大狗狺狺狂吠。可以想见它拼命地绷紧脖子上套着的绳索,上蹿下跳,似乎一瞬间就能挣脱或者拔桩而起,扑我在地,撕我于齑粉。因此,把放牛和捕鱼当作快事的我,总在那个时刻恐惧万分,心灵饱受狂虐!狗的主人说:“这狗没事,只要你不惹它,它不会伤害你。咬人的狗不叫唤!”

      这话在我身上还真应验了。读中学时,某日午时经过一户人家,突然,一丛茅草后面不声不响地蹿出一条皮毛如黑缎一般发亮的土狗,双目圆睁,低沉怒吼,血口大张着直冲我的小腿咬过来。我迅捷地闪到一堆木柴后面,顺手抄起一截木柴砸过去,那黑狗中“弹”后才嗷叫一声落荒而逃。事后,我只得绕道上学,再也不敢经过那户人家的房前屋后!

      自此,我心目中的狗充其量是牲畜而已;对于恶犬既畏惧又痛恨。

      成年后,命运将我扔进了城市生活。饲养犬类的市民比比皆是,他们不但为狗起了名字,做了专用的温暖狗窝和华丽狗服,还专门购买昂贵的狗粮,花费成千上万元的药费去治疗狗病、为狗美容,甚至把它们当作掌上明珠伺候,我一度很是费解和反感。面对有人把狗当作自己的子女,自命是狗爸狗妈,见了我向小狗介绍“这是叔叔”时,我更是哭笑不得,尴尬至极。

      二十多年前,我所在的城市专门收养流浪狗的市民Z女士和X女士,因了噪音扰民又受困于经费短缺,向我供职的媒体求助,希望通过报道引起社会关注,解决场地和经费之急难,同时呼吁市民切勿遗弃宠物。接到这个采访任务,我一时犯难:两位市民各自收养几十条老弱病残的狗,去采访时,这些狗狂吠起来,那还了得?!我的心已是十五只吊桶悬在那里,但我必须完成任务,就拨通了Z女士电话,介绍采访大意。末了,我急切地问:“那么多狗狗,见了陌生人叫起来,我们电视采访无法进行啊!”

      “没事的,狗狗都很听话,我叫它们安静,它们就不吭一声。记者同志,请放心!”Z女士一句“请放心”脱口而出,我哪能放得了心呢?!

      我们如约来到Z女士家中。她家在一栋多层楼房的顶楼。我们刚上五楼,她的房内犬声大作,仿佛一场大决战开始了,楼板都振动不已!Z女士开门的一瞬间,三十多条狗狗如同一众勇士,潮水般涌到门口,冲着我们狂吠,有的跛着腿,有的瞎着眼,有的打着绷带,有的套着头圈,无一不像屡败屡战而受伤的兵士。Z女士发话了:“都乖乖,别叫了。叔叔们来采访呢,为你们报道报道,给你们找个好家找点好吃的。听话哦!”她这么轻柔地一说,所有的狗狗立马屏声敛息,齐刷刷地盯着主人,默默地寻找地儿坐下。

      Z女士开始接受我们采访。大约五六分钟后,说到动情之处,眼泪顺着她的两颊蠕行,扑簌簌地掉落下来。突然,“汪!”有条灰色的小狗发出一声微弱的低沉吼叫,朝我扫了一眼,从地上一跃而起跳到主人身上,伸出它的舌头,静静地舔着主人脸颊上的泪珠!怯怯的目光还时不时地瞟着它的主人和我们记者,唯恐自己的举动有何失当之处!Z女士将小灰狗轻轻揽在怀里,缓缓抚摸它的头。接着,又有两条小狗纷纷跳上主人的腿,一声不吭地望着主人的眼。Z女士说:“它们都在争宠呢!”顺手摸了摸它们身上的皮毛,泪脸笑成了一朵花!

      Z女士说,这些狗狗都是从路边捡回来的。它们被原来的主人遗弃后,就在街头流浪,多半瞎了眼、断了腿,非常可怜。其中,有很多狗狗见了她就要跟她走,知道她是个善待狗狗的好人。这些狗狗带回家后,她立马为它们治病、打疫苗,并且分别起了名字。她随即喊了一声:“虎子”,一条黄褐色的小狗摇头晃脑地跑过来,蹭着主人的裤管。Z女士说:“这些狗狗比孩子还聪明,只是不会说话罢了。”

      当时的采访一共进行了四十分钟,除了那条狗狗发现主人落泪而发出的低吼外,自始至终都没有其他犬吠,甚至连走动都没有!这一幕不能不令我震惊!这些狗狗要是换作人类,也难免在我们采访的过程中随意走动,甚至窃窃私语。采访结束后,它们立即在屋内走来走去,甚至欢快地跑到我的面前,在地上打滚,展示它们的友好与热情。

      翌日,我们又前往南京市浦口区流浪狗收养基地取经。南京爱心人士自费租赁了数百亩土地,建起了狗舍,专门收养流浪狗。我们刚入基地大门,一条近一米高的灰黄色的大狼狗欢天喜地地奔过来,摇动着尾巴绕着Z女士转了两圈,似是跳着欢迎客人的舞蹈,又忽然间直立起来,两只前爪搂住Z女士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到Z女士的耳根,轻轻地厮磨一下才下地!Z女士好开心:“它认识我,我上次来给它喂食了!这是不会说话的狗狗用它特有的方式感恩呢!”我欣赏着狗狗和Z女士的亲热场景,无限感慨:人和动物原来可以这么和谐相处!我不得不又一次忆起我的祖母曾经善待的那条被我残忍杀死的黑色土狗,一阵阵痛楚在心头翻滚着。我除了暗暗地忏悔,还能做什么呢?

      去年“五一”节,我回到故乡拜望父母,进屋甫一落座,一条灰黄色肉球样的小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声不吭地绕着我的裤管转圈,并且一刻不停地咬着我的鞋带玩耍。它在我的脚背上翻来滚去,并不畏惧我这个陌生人,也不朝我看一眼,只顾自个儿地顽皮。原来,两周前,小侄女在回家路上遇见它,它竟然跟着她来到我们家。侄女看它很可爱,就喂了一些饼干之类的食物,它竟然不走了!我问它有名字没,侄女说,小土狗还起什么名字啊。

      我静默地坐在那里。它仍然不知倦怠地在我的鞋子上变着戏法,像是在显摆它的能耐,又像在讨取我的欢心,还像在表示它珍惜我们相识的缘分。我触摸着它的皮毛,温温的,柔柔的,嫩嫩的,软软的。见了我抚摸它,它就仰躺着身子,伸出两只前爪抓住我的手指,凑到它的嘴里,假装咬我。我生怕真的被它咬了,猛地缩回手指。它越发来劲了,翻身直立起来,跳着抱我的手指……它俨然是一个淘气的孩子,活泼而又天真。

      到了国庆节回家时,我已经忘却这条黄色小狗的存在。但我一回到家里,一条矮墩墩的黄狗跟着来到我的脚下,它依然绕着我的裤管转圈,时不时地哀怜地盯着我,似乎乞讨什么,但已然失却了那只肉球黄狗的活泼。我问侄女是不是先前的那条土狗,侄女说:是啊,它长大了,就不好玩了。我这才感慨时间就是一把看不见的刀,不仅修理了人类,同样修理着小动物。它变得那么沉稳,思想负担也似乎沉重了不少,内敛而含蓄起来;每餐一声不吭地跟在我左右,讨些骨头吱嘎吱嘎地嚼一嚼,转身也就出了屋子,默默地去鸡食盆里找些食物;有时还要受到我侄女的呵斥,便悻悻地跑开,偶尔惊恐地回顾我们。

      春节不日也就到了,寒风与冷雨裹挟着我回到父母的身边。我与父母在温暖的屋内拉着家常,虚掩的堂屋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隙,那只矮黄的狗从缝隙里挤进屋内,朝着我谨慎地瞟了一眼,缓缓地向我走来:它的双眸有点浑浊,脊背有些凹陷,腹部坠下两排鼓胀胀的乳头,像是两排成熟的马奶子葡萄,油亮而饱满。我惊讶地问父亲:“这是先前的那只小狗吗?”

      父亲说:“是的,它过了一窝小狗。”

      “小狗在哪里呢?这么冷的天,它们在哪里呢?”做了妈妈的人,都经不了冷风冷雨。因此,我开始担心这只没有“丈夫”而独自喂养孩子的土狗妈妈。

      “在门前场地上的草堆里呢。”

      我撑着雨伞冒着冷雨来到父亲指示的草堆前。草堆下有一个小小的洞穴,洞穴口挂着一片污满黄色泥土的塑料皮,侄女用它为狗窝里的宝贝们遮风挡雨。草洞里,出生几天尚未睁眼的狗宝宝们正挤在一起,哼哼唧唧,也许饿了,也许冷了,都在等着妈妈归来。它们不知道,它们的妈妈正在我父母的堂屋里等待开饭讨些吃的呢。

      我折身回屋,催促父母吃午饭。老母亲特意为我炖了老鸡,还烧了排骨和大头鲢鱼,端上桌来,热气袅袅地升腾,堂屋里充溢鲜香的气息。土狗妈妈就站在我的脚下,仰起脖子,眼巴巴地注视着我。我知道,它现在需要足够的营养转化为乳汁,再去喂养那几只嗷嗷待哺的孩子。趁着家人都未聚拢来吃饭,我悄悄地夹起一块鸡脯肉和两个鸡爪,轻轻地放在狗妈妈眼前地上。它冷静地略带惊讶地瞄了我一眼,一口咬住,认真地咀嚼起来,连骨头一起吃了。随后,我又拣起猪排骨肉和蔬菜豆腐,让它享用。它吃得差不多七成饱了,就心满意足地急匆匆地奔向那凄风苦雨中草堆下的小窝,照顾它的宝宝们去了……

      第二天,我离开了父母和故乡,踏上归途,过去每次都送我一程的小黄狗却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

      如今,暮春已至,大地葱葱郁郁,万物生机勃勃,狗宝宝们也都满世界奔跑了吧?它们是否也像妈妈幼时一样活泼顽皮呢?狗妈妈的脊背凹陷得更厉害了吗?浑浊的眼神是否多了一份慈祥?孩子们离去后它会陷入更深的孤独吗?我只能默默地为它祝福。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程铖: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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