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醒来，就开始心神不宁。近半年，总会梦到离开我十多年的姥姥，姥姥对我特别好，说她没在了，肯定不闹腾我。可现在，莫非……父母年事已高，我依然在讨生活，漂泊在外，最大的不安就是怕家里来电话。
阳光不解风情的灿烂。初秋的微风温润如玉，天空高远湛蓝，白云悠然自得的在排兵布阵，一会儿像觉醒的雄狮，一会儿像绵软的白羊。心被梦纠缠的七上八下。电话响了，是弟弟，我不由打了个激灵，他说老妈让车碰倒了。我血冲脑门，头皮发麻，不详的预感震的我四肢乱颤。我喝了一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倒，得挺住，做妈妈身后的那堵墙。
疫情在即，第一任务先向社区报备。得到消息能回，立马请假。
车晚点的出奇，站在莲花桥下我等的心急如焚。好不容熬到车来，又似蜗牛爬行般一点一点往前挪，与以往的一路飞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心若木鸡，往事恍恍惚惚的在眼前漂移。
老妈76了，罹患偏瘫后遗症26年。倔强的老妈，20多年来不畏严寒酷暑，天天出门溜达。她怕不锻炼，偏瘫变全瘫。这么多年，只要她能做的事，从不用别人伸手帮忙，那怕用一只手洗衣，靠一条腿支撑着刷碗。
4点半，终于赶到了医院。老妈满脸痛苦的躺在床上。鼻子肿胀到变形，脸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斑驳的血痂，红青套淤青的两只眼肿的只剩下一条缝。老妈强努了一个笑，拖着哭腔说，她在院里好好走着，车突然从身后半腰上穿过来，她一下趴到地上。许久才清醒过来，地上流了许多血。她在地上趴了半个多小时，才被抬上车。
明明心痛到滴血，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顾不上安慰老妈，赶紧先找医生了解病情。得知伤情不是特别严重，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了点儿。
老妈让我扶她上卫生间。她胳膊，膝盖上都有大面积的淤青和擦伤，我担心她走不了，说给她买个小便器，她愤怒的说她还没全瘫。老妈挺瘦，可整个身子又沉又僵，气喘吁吁的把她扶进去，她把坐便器砸的咣当一声。
夜深了，潮湿和蓐热一点点散去，没有消毒水的走廊里静的出奇。在以往的印象里，医院无处不夹杂着慌张的脚步，和病人痛苦的哭喊。而现在只有死寂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闪现着鬼魅。老妈弯曲如虾，不哼一声。
时隔快30年和老妈同住，却是在充满惶恐的医院，心里不禁漫上一层悲凉。造物主也是真的可恨。它不仅不体恤好人还专门祸害可怜人。老妈勤快又好强，凡事不甘人后。前半生，为了摆脱穷困，她养鸡，养猪，当二道贩，在纸箱厂扛大轴。吃遍了生活的苦。为了给她儿子娶媳妇，明知心脏不好血压高，开了药还不舍得吃。她的口头禅是“我啥事没有”，经常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似的连轴转，为了能多挣一分钱，抢着上别人不愿上的大夜班。直到50岁因脑血栓一头栽到，才趁着昏迷的2个月喘息了一会儿。从鬼门关爬出来，她比没病的时候还忙，不是拼死拼活的锻炼，就是靠半边身子擦玻璃扫地。她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衣服照样穿的干净挺括。靠着顽强和坚韧，熬过了所有和她差前以后得病的人。命运依然不肯放过她，10年后，死神再次和她擦肩，她又割掉了7.8斤重的卵巢囊肿。
知道她睡不着，不出声是怕打扰我。我翻了一下硌得生疼的身子，问她身上疼不疼?她吃力的说不疼。她的坚强摧毁了我，咸咸涩涩的眼泪抑制不住的在淡淡的光晕里狂奔。前些日子，我鼻子撞了一个小口子，好多天洗脸都不敢碰，偶尔忘了碰到都疼的龇牙咧嘴。老妈的鼻梁骨发生了骨裂，她怎么可能不疼?!何况身身上的伤不止这一处?!
夜，好像没那么漫长。迷迷糊糊中，楼道里传来了杂踏的脚步和窸窸窣窣声。我伸了下酸困的腰，爬起床，直面忙碌和烦乱。低落的心在卫生被认真涂口红的女士惊艳了，我差点问她为什么这么有心情打扮自己?略一思索，意识到她是在用昂扬的斗志给自己和家人加油打气。我倍受鼓舞，学着平心静气接受在医院的日子。
医院，终日人满为患。医生护士的奔走忙碌，病人家属的痛苦无助，电梯里轮椅担架的拥堵，各科检查室此起彼伏的叫号，无不显示着对健康的渴望，对生命的敬畏。医院本是让人讨厌畏惧的地方，然而这里秩序井然，忙而不乱的新风貌让人多了一丝释然和温暖。纵然，每个医生，护士都步履匆匆，甚至一路小跑。但是，和患者之间的交谈，他们全程温言软语。由此及彼，我想到了自己的欠缺，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多一些温暖和耐心给我的顾客，体察他们的不易和需求，努力做一个专业有温度的药店人。
守在老妈身边，看着她一点一点好转，我颇觉安慰。但是，伺候病人，远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5.6天没大便，在药物作用下老妈失控了，自己和内裤脏的一塌糊涂。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脸愧疚的坐在坐便器上不敢起来。我告诉她，有我在不用怕。然后，打来清水，认真的给她擦洗。老妈害羞的发出舒服的啊啊声。
at老妈睡着了。已近垂暮之年的她，在生老病死的人生路上已经度过了生和老。剩下的病和死随时都有可能敲门。这两个，不论哪一个到来，我都无力替她承担，我所能回馈的就是尽可能多的陪伴和倾听，让她苦难的一生拥有最后的灿烂和温暖。
在医院的日子里，我逐渐了悟一地鸡毛才是生活本身。无论脚下的路多艰难，都得努力保持好心态，坦然面对每一天，让自己拥有平静安宁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