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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四题

  • 作者:朝华夕拾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2-25 00: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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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父母在,身后的高山依旧巍峨;老屋不倒,故乡就还在心间;记忆不断,乡愁就不会泯灭!

      ——题记

      老家屋前那条路

      小时候,我们家门前有一条由西向东宽阔的大路,准确地说,就是一条牲口路——一条主供牲口出行早出晚归的路。无疑,它的名字来自于自然而然,来自于它本来自身的功用,于是,最终不是因为谁的刻意,也不是因为谁的强求,更不是因为谁的威仪,而它则自然而然地成为附近男女老幼口中一条统一的名称“牲口路”了。

      牲口路是大集体时,由生产队组织本生产队的劳动力修筑的。当然,说的只是从我们寨子中间穿过以及寨子周边这一段,除了这一段,无论其是宽窄长短凸凹平险,也都是这一名称的所指所含。因为大集体时的牲畜,除猪而外,牛马骡羊都是属于集体所有,饲养方式是分户饲养,生产队安排人集中牧放(也包括各户私有的猪),没有这样一条路,是难以容纳众多的集体牲畜在一定时间内集中通过的。由此,这一条路,它承担了三个寨子——整个生产队近一半的牲畜——牛马骡猪羊的集中牧放时的早出晚归,也承载了儿时的我们向往着远方的梦。这一条路,从修成到如今,它还见证了新中国的成长历程。

      牲口路虽宽阔,因是泥巴路,自然就坑洼不平。上面不时还散布着大小不一的石头,有的如拳头般大小,有的似指尖般细微,还有个别与足球相当的呢。晴朗时节,牲口路干爽好走;阴雨时分,牲口路泥泞难行。每当阴雨过后,天气放晴,满路面留下的,尽是大小牲畜的足痕蹄印。这些印痕有如梅花点点,有如莲叶蓬蓬,有如月牙瓣瓣,有如树影丛丛,你仔细观察,还真是一幅幅优美的图景!

      幼时因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一本书中初与“踏花归去马蹄香”相遇,这句诗一映入我的眼帘,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少项,我的脑海一下就涌出了门前牲口路上深深地嵌在那里的一个个马蹄印。不可否认,也并非杜撰,更不是哗众,真的,就在某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午饭时分,我割草归来,就在屋前的牲口路上,一只色彩优美而形态曼妙的蝴蝶,正悠悠地扇动着那柔美的翅膀,若即若离地轻点在那深深的马蹄印上。那不可言传让人心动的一瞬,真真地感动了我幼小的心灵。这一瞬,让我满脸汗水地背负着一背沉沉的青草,虽无处歇脚却不由自主地在那里痴痴地驻足许久,直到那蝴蝶飞走!回到家,那一幕依然久久驻留在我的脑中。之后,我才依稀感觉到,这真是古今的神合!这一瞬的美景,早已被千百年前的诗人捕捉到了。

      只可惜的是,庄周梦蝶,羽化成仙,诗人晤蝶,诗成千古,而余之遇蝶,靓仅一瞬而已。仙界与凡俗之间,究竟只是一丝之隔还是无尽之遥?!

      农村的路阡陌纵横,大路小路犹如一张张密织的网,既通向你家,通向我家,通向他家,还通向远方。但小时候我们走得最多的,还是这条牲口路。因为出了门走上百米就是它,它就像一棵主动脉,一身分叉出了无数的毛细血管,连接着整个生产队的家家户户,还幅射到我们从未到过的远方。这条路上,除多次走过本地的区乡干部、远道而来特别是云南的大商小贩们外,还走过无数的走亲访友者。

      不过,要数走得最多的还是我们几个寨子的人,孩子上学要从上面走,放牧要从上面走,赶场要从上面走,驮炭要从上面走,割草砍柴也要从上面走,春种秋收还得从上面走。况且,每家每户还从上面捡回了不计其数的猪牛羊骡马粪,给当时的生产队的土地上或自家自留地里的庄稼,增添过不尽的肥力呢。从它的诞生一直到现在,许多人在这条路上朝霞暮霭、日出日落、顶风沐雨、踏霜踢雪、披星戴月甚或鸡鸣出户、月起归家。又有许多人,把他一生所走的路,大多都集聚在了这条牲口路上。

      这条路犹如一面镜子,映照过许多人的酸甜苦辣、愁容笑脸、闲适艰辛;又如一帧帧照片,影印着一个个高低胖瘦的身影,一副副喜怒哀乐的容颜。还有一部分人,他(她)们一生最后的那一段极短极短的里程,仍然还是留在了这条路上。只不过,这一次他(她)的脚印并没有留下任何印痕,而是被一群庞大送殡队伍的嘤嘤哭泣或呼天号地声和杂七杂八的脚步声给隐没了。这些人,从此就和这条路彻底告别。

      路就这一条,在大家的眼里都是同一的,而在心里呢?也许到头来却又都不一样。行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有的迅疾如风,而有的慢似散步;有的歌声悠悠、口哨连连,而有的来无息、去无声;有的雁过留声,而有的踏雪无痕;有的独来独往,而有的群聚而行;有的重复往返,而有的却就此一遭;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他走他的路,各走各的路。路,就是这一条,可鲜有人知道,别人走在上面与自己走在上面根本就不在一个状态中,也不在同一道田埂上;别人走过的结果和自己走过的结果,也根本就不在同一个箩筐里。过去走在上面的和现在走在上面的同一人,最终的感慨也全不尽然。

      一如饮酒,虽是对饮或同饮,虽是同一壶,但酒一到胃里,无论心境、形态、感受,那都是同花异果,同坛异味。亦或,昨天所饮的感受和今天所饮的感受,彼地所饮的感受和此地所饮的感受,也如杂七杂八的照片一般,决不会集于同一个镜框里,而是各自占据着相冊的一页!走在这一条路上的我们,根本就难有丝毫的殊途同归,而往往是万千的同程异果。

      这条路的“前世今生”大致可分为三段。因成于大集体时代,其实,它的功用还真就主要体现于那个时代呢。筑就之后的牲口路上,那叫一个热闹。大集体时的这条路上,从雄鸡初唱到月上三杆,都有远近的人在这条路上为生计奔波,为日子忙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然最热闹的,还是要数牲口的早出晚归之时,那不单是晨披朝霞与晚著夕晖或雨中走雪中行的一道道风景,还是这个生产队的殷实景象!

      改革开放后,年轻人们都为了鼓起腰袋子而外出打工了,村庄一度萧条得整条牲口路上年长月久都没有几个人从上面经过,更别说牲口了。路上是蒿草丛生,大部分齐腰高矮,有的甚至高过了人头!

      自农村扶贫攻坚及乡村振兴以来,这条路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从此改头换面了,有如从过去的蓬头垢面梳洗一番后,换上了一身漂亮得体的新妆。不只这一条路,现在的路已是全部成为硬化的一条条农村公路网,每一天不时地在上面来来往往着各种品牌的各款大小轿车。偶有个别吆着牛马骡羊在上面奔走的,还自豪地戏谑说,我们现在牛走的,都是水泥路!

      其实,牲口路在具体修筑时,我是纯粹没有什么印像的,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因为我可能那时候还没有从另一个世界来到它的周围,见证它在一双双布满老茧的手和一锄一铲、一锤一钎、一刀一斧之下轰轰烈烈的诞生。不过,刚筑成时的路,它是泡稣松软而不是坚硬平实的。彼时的路应该还不叫路,或者说还不是一条完整的路,顶多是这条路的雏形,或是一个方向。雏形有了,方向有了,它就会源源不断地引导着不论是它身旁村寨还是远道而来的人们,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地在上面重复往返,渐渐地,它就变成了一条有方向性、有明确目的地的路。之后,这路总引导着远近的人们特别是路径不熟的人,自出门始,每踏出一步都不会出错,也没有出过错。古人言:“给菩萨敬香三柱,还不如修桥补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修路,后人途坦。路,有歧路、邪路、正路。由此,给予这条路以雏形和方向性的前辈村人们,无形地引导着从这路上行走的每一个人,都自觉地规避了歧路、邪路而走上了正路,无疑是行了一个极大的善举,功莫大焉!

      老家屋旁那口“小水井”

      我家老屋的正北面约一百米处,是两块土地的交界,交界处是一条不很长的土坎,土地和土坎就夹在两座山中。坎上长着一排大大小小的树,小的就大碗口那么粗细,最大的一棵,几乎要三人才能合围。树下坎上是一条小毛路。由于夹在两山之中,这坎和树所在之地就形成了一个垭口。由于是山垭口,每每进入秋冬,原本由远处稀稀拉拉、懒懒散散而来的西北风,到了这里就突然集聚、紧紧地裹夹在一起,尔后便万马奔腾、大军压境般地猛刮到这里,在这一排排挺拔高大的树的作用下,要么就受到了阻挡,要么就得到了个抬升,那凌冽的西北风就从屋顶的高空呼啦啦地刮过去了。这就给我家的老屋在那秋风秋雨和严冬寒雪中,成为了另外一个小天地。

      “小水井”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水井,它只能算是一个池塘,的确,就是一个小小的池塘。不过,我们从小就总是称它为小水井,这也就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并非名副其实的名称而被固定了下来,也一直延续了下来。

      “小水井”虽小,可它的作用却不言而喻地大,我至今仍然清清楚楚地记得。

      我们那地方缺水,吃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挑,而且路还不是很平缓,通常都要爬一段很长很陡的坡。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母们便在老屋北面两地交界处最大的那棵树下的土坎下,挖了一口两米左右见方的坑,坑深三尺许。于是便有了我们的这口“小水井”。自我“认识”这口“小水井”起,它就完全没有水井的模样和水井的形状,准确地说,它就是一个池塘,底窄口宽,近乎椭圆,四周长着许多茂盛的草丛,那口沿的草丛还向塘内悬挂下来。

      由于缺水,挑来的渠水就显得较为珍贵,只能专用于人。比如洗脸、洗菜、做饭、饮用等。而那“小水井”中的水,就解决了牛马牲畜的饮用、洗衣、舂炭和泥以及和猪食等等,这部分的用水量是一家人整个用水量中最大的一块。你不知道,那牛马畜牲饮水,没见过的,真是想象不到。不论牛还是马,在它口渴而需要饮水(至少是一天一次)的时候,只要你提一桶往它面前一放,它就会把头伸进去后,头也不抬,就像那桶底漏了一般,只见桶中之水速速往下降,只听见那牛或马的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颈中的喉骨也一节紧跟一节地有序蠕动,你仿佛看见那水正汩汩地往它们的胃中流淌,不一会,一大桶水就见了底。还有那和猪食,和一盆,就得一大桶水。一大桶水!你说这农村人,一天到晚忙得是手不闲、脚不住地连个屁股落地的时间都没有,牛一桶,马一桶,猪一桶,谁挑得了多少!于是,这“小水井”就应运而生,也派上了用场。

      有了“小水井”,这些问题就不再成了问题。

      炎炎夏季,中午的太阳总是如火舌般吐出火苗,直向大地喷来。每当此时,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无论是去砍柴还是割草回来之后,总是满身汗渍,便会邀约在一起来到“小水井”边,那“小水井”内的水便清澈地静静地躺着,从那棵大树的枝叶间透下的阳光投射在水面上,留下了斑光驳影。单看那水面,全身立即就会有一种凉爽惬意的感觉。于是,一个个就会迫不及待地将衣服剐得一干二净,赤条条一丝不挂地相继跳入水中,趴着“井”沿或是攥着塘口边缘垂挂下来的杂草,“扑通扑通”地胡蹬乱踢起来,顿时,满身的酷热就一洗了之。

      在夏秋的午后或傍晚,即使是晴空万里,有时也会从远方飘来一团黑云,尔后便会突如其来地降下一场或大或小的雨。雨过之后又会像没事一般,太阳又从那云端笑眯眯地把脸探了出来,夜晚依然是满天星斗月光明媚。这样的夜晚,那池塘虽小,却往往热闹异常,随着夜幕的拉下,一场大型音乐会的序幕便会在那里徐徐拉开。有独奏,有合奏,有管弦乐的柔美舒缓,也有打击乐的雄浑磅礴。每当此时,小小的我都会提一条小凳独坐院内的星光月明之下侧耳静听,仿佛那悦耳之声来自天籁。之后随着静夜的渐深,便会缓缓拉下帷幕。这些"演奏家″们总是趁着雨后那星光明媚的姣好夜晚,从池塘的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塘内或聚集塘周,为我演奏出一曲曲美妙的乐章,而我却总是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大约主角应该是蛙吧,反正,一到白天又总是见不到它们的踪影。也许,它们又忙看准备下一场的演奏去了!

      这样的夜晚,真是美妙极了,现在想来,仿佛成了人间绝唱!

      “小水井”内原本不会出水,却一年四季都会有满满一池或半塘清清澈澈的塘水的,也许你会觉得这就有些奇怪了,可真就是这样。因为这塘中之水主要来自于天——夏秋之季主要来自于雨水,而冬春之时又主要来自于冰雪,之外还有空气中湿润的雾气、雾雨。

      夏秋,天空中不时飘洒下一场场不大不小的雨,它们不是从高空中直接砸进塘内,如是那样,塘中之水就只能是浑浊而不会请澈了。而是那或大或小的雨点从高空直蹿下来之后,噼噼啪啪地跌落在那棵大树茂密的枝叶上,经过大树枝叶的缓冲后,又滴滴答答地滴落塘内,这样不一会,一塘汪汪的塘水就有了。有时就算是不下雨,而我们那地方海拔较高,每入夜或雾雨天气,气候凉爽而空气湿润,这样的气候往往会形成或大或小的雾雨,或因为那湿润的空气,树的枝叶上便会渐渐凝结起小小的水珠,水珠愈积愈大,然后一滴滴滴落塘内,经过一夜或一天的聚集,半塘清澈的塘水便有了。

      冬春,一般在那海拔较高和空气湿润的地方,那雪就不用说了,每年总都要像像样样地下那么几场的。等到天晴太阳一出,这雪就化成水了。由于空气的湿润凉爽,每到冬季或初春,便会更胜一筹。每当夜晚或连阴的时日里,那雾的飘过和西北风的刮过,总会在树枝上结下厚厚的一层冰,气温一暖或一旦太阳露出了笑脸,那再冷酷再坚硬的冰也会慢慢消融。于是便纷纷跳入池塘,经过慢慢的融化,这水也就有了。

      总之,这“小水井”是一年四季都有水的。你别看这“小水井”小,它可是给我们当时的家庭饲养禽畜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呢,也给我们省下了不少的力气和汗水啊!不论是当时我们身上所穿的衣帽鞋袜,还是生活所及的油盐柴米,它,都是功不可没的!

      老家屋旁那座山

      离开老家已经很多年了,每每回去而渐近老家时,那座在平日里时时在脑海中浮现的大山,就会在第一时间内挤进视野中。

      山,不奇不峻不险不峭不威不壮。山顶有山峰三座,中峰高而两侧峰矮,整座山天生下来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座“山”。山离老家的老屋一里余,整座山体呈东西座落,山北稍陡,山南较为平缓,山下南北两侧分布着两个村落,我的老家就在山北的村落中。

      山叫营山,相对高度近千米,由于座落地势较低,因而自远处看来,并未显露出高耸的气势。山总是久久地、默默地立在那里,而山下的人们却一代代地延续,可山名起于何时已无人知晓,但有一点,缘于山上扎过营,这是确定无疑的。营山因此而得名。至今,山上还残留着古时修筑的简易营盘和营垒。故而,老家的村落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呼为营脚了(而山南的村落却不是)。文革时期,有人受“文化革命”思潮的影响而图“红”显“专”,认为此名很是俗气,既不红又不专更不前卫,与当时如火如荼的运动不够休戚相关,荣辱与共,便将“营脚”改为“明丰”,于是,营脚生产队便成了明丰生产队,我所受启蒙的营脚小学也随之而改为明丰小学了。可是,明丰终没有因“身康体健”而高寿,一如残冬的寒冰,任你封裹得再严再实,表面光洁冷美,然而,只要春天一到,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地蒸融消逝了。时间一久,简直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最后,营脚终归还是营脚。

      营山北面约两华里处有一座山,此山高约营山的一半有余,两山遥遥相对,中间是一片开阔地,开阔地中立有一小小的、圆圆的小山。春夏,整块开阔地内是一片绿油油的庄稼,不论是站在营山还是与之相对的山顶向下望去,仿佛一床绿绒绒的大地毯铺展其间,逢作物泛季时,整块开阔地内更是如七彩地毯,色彩斑斓,美丽异常。据称,此二山为一雌一雄,中间的小山是备受它们呵护的爱子。相传,古时候,每隔几天的傍晚时分,营山就会呼唤它的爱侣和孩子。首先它叫出三声,訇然作响,随即它的爱侣就会跟着回应三声,以示相呼相应,夫唱妇随,甜怡和美。若是雄山呼唤,雌山不应,则雄山便会持续呼唤,继而呼声凄厉哀惋,恸震四周,直至雌山呼应为止。

      据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营山脚下住着一户大户人家,这户人家来到这里时,营山上是林木蓊郁,尽皆合抱之木,山中野兽常出没其间,山下还是一片荒芜。该户人家来到这里定居后,便开荒种地,累积经年,田土已广遍乡里,家殷仓廪也渐渐远近有名。由此便招致了土匪的觊觎,因而便常有土匪在这里出没,目标总是这户人家,从此这户人家也就时时都失去了安全感。虽然养着几十个弟兄和几十杆枪,可是一但土匪来袭,除了死守,是难以突围出去的。时间久了就会缺水断炊,因而,这一大户人家就在院旁的山顶上,依附崖壁修筑了几个简易的营垒,随时轮流驻扎,安排一部分弟兄在那儿驻守,远观近察,一旦有土匪来袭,山上的弟兄就会居高临下从山上打将下来,与院中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土匪就会不堪一击,从而永保山下院中的平安。自此,这座山就成了这户人家保平安的天然屏障,也因此而有了自己的名字。

      小时候,每逢过年特别是天气格外晴朗的时日,我们总是常常把早饭速速弄毕吃好,便怀揣一颗急不可待的心去登营山山顶,每逢此时,方圆十几公里内的年轻人都会聚集到这里。登上山顶,极目远眺,可一直看到那很远很远的隐隐约约的天地相连的地方。对于童年的我,那远方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望着远方,顷刻间便会神思驰骋,任意让远方的各种“底片”在脑海中定影。俯瞰四周,四周一道道起伏绵延的山峦宛若一条条蜿蜒爬行的蛇,在脚下缓缓游动,皆昂首拱卫脚下的营山!后来我才意识到,孔老夫子“登泰山而小天下”,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春天,狂风劲吹,山顶风力更猛,登上山顶的人们都喜欢折一些带叶的小树枝迎风抛向空中,树枝随风在空中盘旋、飘舞,久久不肯坠地,远远望去,宛如一只只苍鹰在高空翱翔。

      很久以前,营山树木蓊郁,草茂林深,整个山体有如一个眉清目秀丰韵十足的妙龄少女,婀娜多姿又婷婷玉立。山上百年以上高大古树极多,是百鸟群兽常常聚居的“鸟兽快乐吧”。而现在是你要想找一棵来做药都没有了,似乎在每年过年的晴天丽日里登此山的“习惯”也早已不再。现在,整座山体恰似一个满头疮痍、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乞者,伸着干瘪瘦弱的双手,向山下的人们乞求着。它在乞求什么呢?!山下的人们应该知道。虽如此,营山仍以博大的心襟、坦荡而宽阔的胸怀接纳着山下的人们,同时也以一种无奈的眼神凝视着山下的村庄。

      老家屋旁那棵树

      老家屋后有很多品种各异的大树,它们都枝繁叶茂,高大挺拔,冠盖如云。这些树的树杆几乎都是几人才能合围的,树龄最大的,大概在三、五百年甚至还要多。这些树的树冠,常常是晴天丽日里松鼠和百鸟们的乐园。每每在那阳光明媚的清晨,太阳刚刚从那山垭中升起,把暖暖的光辉洒向大地的时候,那林间树梢便会渐渐地热闹起来。鸟儿们不知是受谁的组织,当第一缕暖阳透过树梢的时候,便都会陆续集结在树冠的枝叶间蹦跳着、嬉戏着、鸣唱着,有的甚至成双成对,声音悠扬婉转得如丝如竹、清脆悦耳。这时,那树的枝桠间偶尔便会跳出一两只不甘寂寞的松鼠,它们轻灵地不停地变换着姿势,还时而摇摆着身后那根敏捷的毛绒绒的尾巴,一对犀利而敏锐的眼晴不停地、滴溜溜地打着转,在那树枝间机敏地、轻盈地跳来蹿去,或相互追逐着,不时发出一两声“嘶噜噜、嘶噜噜”的叫声。

      这些树,有的从平地拔地而起,直指苍宆;有的却歪歪斜斜地长在岩石上,盘根错节地把那一节节粗壮的根裸露在岩石表面,然后,有如一只只苍劲有力的手,见缝插针般地从岩石与岩石相接的缝隙中插进去,牢牢地抓住岩石或把岩石抱在怀中,表现出了一种坚韧不拔的气概和不离不弃的情怀。在过去的时日里,也许是由于这些树都枝繁叶茂,年肆高大,沧桑日久;也许是由于那些年的冬天过于严寒,于是,每在冬季,这些树冠上便会凝结上一层层厚厚的冰雪。在日复一日的堆积后,这些冰雪便逐渐累加,于是,大多数时候,便会在某个子夜时分或拂晓来临之前,有的枝桠由于过于负重而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便会垮塌下来,有的甚至整棵连根翻倒。于是,无论天是多么寒冷,一旦天刚发亮,满寨子的人都会提刀弄斧地遍山转悠,寻找那“天掉的馅饼”。那时还是大集体,山中林木不分你我,谁起得早,谁最先发现并最先下了手,它就属于谁了。然而,这些树,这些参天大树却在一段时期里,在人们的刀斧下,也在人们的视野中渐渐地消逝了,在人们的心底,越来越成为只属于概念意义上的记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只属于概念意义上的记忆也会从人们的记忆深处褪去,再不会留下丝毫的印迹。

      这些树之于我,只是群体映像而已,然而其中的一棵却是最为特别,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棵树不在屋后的山中,它苍劲、挺拔地矗立在我老家的村南,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望着这个村庄,守望着这个村庄每一个在远方的游子,在某一天的午后或黄昏,便会神情饱满、神彩奕奕、气宇轩昂、底气十足地从山外归来!

      这棵树下有一条从村寨中通往远方的路。凡这个方向的亲友从远方来到这个村子的某一户人家作客,离开的时候,主人都要将客人送到这棵树下,然后在那里情深意切地话别。之于我老家的村子,这棵树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十里长亭”。这棵树,树杆粗得几乎要三五个人才能合围,树高几十米,树冠所覆盖着的范围就有好几百甚至近千个平方的面积。由于北面卧着一座平缓的不是很高的山,也就是我老家屋后的山,在许多树都被那些严冬的冰雪压断枝桠甚至连根拔起的时日里,这棵树依然是毫发未损,傲然挺立。由于生长在村南,当每一年严冬之后的残雪褪尽,这棵树总是首先繁花满树、花枝招展,总是最先披上绿装,最先释放出生命的蓬勃,绽放出这个村庄中第一张嫣然灿烂的笑脸。

      每到初春来临之际,整个村子周围的草木都还处在半酣半醒的朦胧状态之中的时候,这棵树却是早早地提前苏醒了。首先是渐渐的花蕾遍树,然后便会在经过微微的春风春雨的某一个夜晚,当村寨的人们一觉醒来打开自家的房门时,一股清幽而淡雅的花香便会充斥着整个村寨的每一个角落,并随着房门的开启倏然拥入屋内。这时,村里的人们便会知道,村南的那棵二月花,开了!这与陆游“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是不谋而合!之后,凡村里的人们出出进进,不论是劳作、赶集还是走亲访友,离开村子之际或踏进村子之时,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村南的那株鲜花满树、清香四溢的二月花。渐渐地,这棵二月花树便成了我们村中一道最为亮丽的风景,也成了我们那个村子的“定海神针”——村中瑰宝。

      每当树梢繁花满枝之后,渐渐地,树下的“各民族”“小草大家庭”就会在春的滋润中蓬勃茂盛起来。有车前草、夏枯草、五匹枫、兰不正、马鞭草、牛克膝……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小草和扒地苔藓。夏秋之交,在连续下了几天的连阴小雨之后,便会在那浅浅的小草坪上长出一些鼠耳般大小的薄薄的地木耳来。这种地木耳,晶莹剔透,将之从地上摘起之后,弹去上面的沙粒和尘土,便可以即食,不仅脆,还很香。

      小时候,自这棵树满树繁花到阔叶葱茏,再到枯叶坠尽,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会在父母的安排下,吆喝着大猪小猪老母猪到这棵下,猪们在那树荫底下一边乘着凉一边悠哉游哉地吃着杂草,我们小伙伴们则在那儿玩看我们童年有趣的游戏。你别看,这些猪就是当时我们农村的家庭银行,每一户人家的油盐柴米酱醋茶甚至衣裤鞋袜,多半都是来源于这些猪们。我们随时的悉心照料,也是在为我们做着零存整取的事儿。

      由此,那时家中的油盐柴米酱醋茶之于每一个家庭来说,小小的我们,也是功不可没的!有时,在春光融融之下或夏日炎炎的树荫里还是凉凉的秋风中,我的小伙伴们便会将猪们赶到这棵树下,然后将父亲的旱烟偷偷地弄来一些,在这棵树下的某一小小的斜坡处,在地上钻一个小小的大拇指般大小的洞,再从下面掏一条细小的糟,然后将一截细细的和尚头(又名大苦菜,其杆中空)杆放置槽内,用泥土将槽盖严后,一副简易的旱烟杆便在大地上做好了。于是,将偷来的旱烟装进钻好的小洞里,划一棵火柴点着,小伙伴们便会扑在那草杆旁,轮流着你一口我一口地抽起那旱烟来,有时候便会被呛得泪流满面地一阵猛咳,但仍然边咳边抹着泪还边咯咯地笑。当然,这般行为并不是父辈们那般属于生活的需要,而是完全出于一种童趣和童年的猎奇、顽皮与天真。

      每年的春节一过,这棵树便开始孕育满树的花蕾,渐渐地,花蕾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于是就耐不住寒冬过后的寂寞而经不住春的引诱,便次地开放了。在还是满树花蕾而未完全开放之际,我便会和我的小伙伴们小心翼翼地爬上这棵树,顺着枝垭去到树梢,采摘那些最容易被采摘到的花蕾,将这些花蕾带回家后,经过蒸或煮的处理,然后晒干,就可以拿到供销社的药材收购站换得几毛零钱,要是采摘得多一点的话,还是可以卖得二、三文的。钱一入手时,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记得套在我这双脚上的第一双尼龙袜,就是来自于这棵大树的恩赐。当套上这棵大树恩赐于我的那双尼龙袜时,那个喜,那个乐,那种心情是激荡得真叫人难以言表,无法自抑。

      这棵树,抑或这样的树,之于我还是我老家的那个村子,都是挺有几分感情而总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可是,在某一天的清晨,却被一把明晃晃的刀斧没费吹灰之力就给放倒了。我不知道,那个人在砍伐这棵树时,是怎样的心情和表像?!是含泪的面孔还是欣喜的表情?!是狰狞的面孔还是无奈的表情?!是失去的痛楚还是占有的满足?!这些,虽说我都不得而知,但是,从此这个村子就少了一线风景,少了一个标识,少了一份财富,少了一些厚重,也少了一份祖宗的遗留、期望与托付,更是缺少了一份父老乡亲的文明与良知!

      其实,这棵树曾经是逃了一劫的。众所周知,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大炼钢铁的时候,就曾经对这样的上百年甚至好几百年的树木大伐特伐,致使一座座满目葱茏的青山,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个光秃秃的荒芜,而这棵树却在那样的大劫难中侥幸地逃了过来,成了那一次劫难中的幸存者!可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由于林权变为私有,人们饥渴了近半个世纪的欲望终于等来了,于是,这些树的命运就再次危机起来,渐渐地,一棵棵树就倒在了他们的主人的手里。最后,这棵树也未能幸免。不知是流于形式还是我的父老乡亲们曾经真正在愚昧中浅浅的苏醒过。那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时候,我老家那个村子周围的大树还特别多,每一条大路小道旁,每隔几十或几百米地的一棵大树上都会被削去一块矩形树皮,露出一块白白嫩嫩的树杆,那上面就会用毛笔写上“风山有林,人人有责”四个竖写的大字。无论是砍柴、割草、挑水、放牧还是上学,每从这些路上经过,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行行字,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映入我的眼帘。当时我还小,虽八个字也认得,却不知何言、何意,后来才知道那应该是“封山育林,人人有责”。然而,这棵树,始终没有逃出厄运,这,简直就是一代人的悲哀!古人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体现出古人对所树出的人才的至爱和珍惜。然而,这样的树,纵使百年又岂能树成!

      树没了,愚昧总簇拥着魔鬼在那儿狂舞;没了树是我们一生的痛。然而没了痛呢?没了痛的日子,那不仅是树,也不仅是失去了知觉的麻木。痛都没了,我们还能渴望什么!更能指望什么?!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老家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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