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已近二十年，母亲的年夜饭独自操办也近二十年了。
父亲在世时，厨艺在周边村庄有一定的知名度，每逢红白喜事，时不时请父亲出场掌勺。接到邀请，他二话不说。那时是真帮忙，辛劳费一般是按照送情回礼的标准给一份，也就是一条毛巾、一块香皂、两包香烟、半斤喜糖或一只寿碗。也正是因为父亲的厨艺，每年家里的年夜饭，总是父亲一手操办。从食材的采买，到回家后的剁切、搭配，再到下锅翻炒、装盘，父亲做得一丝不苟，还把菜盘四周用抹布仔细清洁一边，做出来的菜肴，自然是色香味俱佳。二00六年父亲去世后，母亲开始接手操办年夜饭。
母亲的年夜饭，是从腊月初开始准备的。
进入腊月，母亲就开始腌制自家宰杀的鸡、豚和从市场上买回来的鲢子鱼、猪肋肉、鸭胗、猪舌条、猪耳朵等等了。腌制伊始，母亲就在心里盘算着，年夜饭要端上哪些卤菜，正月里家里来客要用多少，三个孩子每家给哪些，然后选择连续晴好的日子起卤、晒干;年前提前十多天再买回年夜饭需要用的虾、鱼等水鲜产品，提前两三天买回三十晚上祭祖用的公鸡、磕头鱼，今年还买回孙女爱吃的猪大肠，用保鲜袋逐一分装好放在冰箱。
父亲去世后，母亲再也没有饲养过猪，但饲养了几十只鸡豚鹅之类的家禽，毕竟平时家里吃饭的人少，剩菜剩饭不够家禽吃，母亲除了精心侍弄菜地，多余的菜就喂养鸡豚鹅了，还定期让人家送来米糠、麦麸等。我们常说，母亲饲养出来的家禽，是把豆腐盘成了肉价，但饲养家禽确实让母亲的生活繁忙了许多，也充实了许多。当我们将母亲腌好的咸货带回家时，母亲自然流露出一种饱含亲情的成就感。
独居乡下的母亲知道孩子们都忙于各自的事，帮不上忙，总是提前三天左右开始忙活年夜饭了。尤其是近年来，年龄大了，体力跟不上，只有忙忙歇歇，歇歇忙忙，宰杀家禽要一天，煮米饭、炸圆子要半天，卤煮各种咸货、切好、装盘要半天。有时我们抽空回家，也只是帮忙烧烧锅，有时她就一个人锅上锅下，独自忙活。
记得有一年，我们弟兄商量在饭店里吃年夜饭。这是迄今唯一的一次。虽然省却了母亲的繁忙，但后来母亲却说：大年三十晚上，吃什么五谷杂粮，甚至咸菜，回到家里后，不见自家准备年夜饭后剩下的一桌菜，一片冷冷清清，就再也不到饭店去吃年夜饭了。我们知道：母亲要的是家里充满着烟火气。
父亲每年置办年夜饭，总是提前在纸上写好菜谱，每道菜需要哪些菜品搭配，一一写清。到菜市场采买时，不时将装在口袋里的菜谱掏出来看看。写好后的菜谱，父亲总是要拿给母亲看，直到母亲说：我要认得字就好了。父亲好像恍然大悟，原来母亲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于是父亲就把菜谱一一念给母亲听，仿佛商量着。现在的母亲常常说，岁月不饶人，自己的记性也不好了，甚至要跑多次菜市场，才能够将需要的东西采买齐。配菜时，母亲自有一套办法，将主材切好后，放在盘中，切好的配菜一样一样的捡一点放在盘中，说是免得炒菜时漏掉。看似简单的办法，包含着母亲朴素的智慧。
不知不觉，我也沿习了父亲的习惯。今年正月里的一天，家中要来客。我不自觉地在手机上将要准备的菜谱写出，主材、配料也一一列举出来。然后提前一天，和妻子到菜市场进行采买，回家后对照菜单一一切好、配好。犹如当年的父亲，感觉父亲并未走远。
大年三十，我们回到母亲身边，炖好的老鸡汤已经香气飘溢。我们帮着做些杂事，或者坐在锅台下烧烧锅，母亲一边在案板上忙活，一边诉说着父亲的一件件往事，感叹着七岁祖母去世、十三岁祖父去世、命运多舛的父亲没有过上好日子。是的，父亲去世时还不满六十周岁。近二十年的时光，抹不去母亲对父亲的忆念。
母亲的年夜饭准备时间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