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丛余
每个家族都有祖坟。我们小徐庄徐氏的祖坟在白塘河西岸,104国道(以前叫徐淮公路)以南,小张庄北面的田野里。
在“文革”破“四旧”时,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坟茔都被平掉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碑也被推倒,拉去修桥垫路发挥它们最后的作用了。我那时因为年龄太小,是后来听说的,没到过也没有记忆。
只是后来听二哥曾多次说过,他小时候跟着大人去过那里,还说我们的祖坟坟头很大很高,有许多块石碑立在那里。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徐氏续家谱的时候,父亲曾去徐庄南面王营村一座大桥下面,试图找到徐氏祖坟的石碑。由于石碑被深埋在桥的最底部,所以没有结果。但是,父亲确认徐氏祖坟上的石碑有几块就在那石桥的下面。
如今石桥也早已经拆除了,石桥下面的石头还有祖坟上的石碑,再一次被深深的埋在地下,地面上又铺上柏油,成为又新又宽的道路了,成为邳睢路过104国道向南的延伸段。也不知道啥时这些石碑能重见天日。
小时候,我记忆中的祖坟就是我祖父祖母的坟墓。坐落在徐庄的西北、赵庄正北面约一里处,一条南北土路东旁的田地里。与祖父祖母坟墓在一起的还有伯父的坟墓。
父亲生前告诉我,祖父和祖母都是1956年去世的,去世后就安葬在赵庄北面的。
我现在还隐隐约约的记得,幼年时去那里给祖父祖母和伯父上坟烧纸,每一年清明节前去坟墓添新土的情景。
我还能比较清楚地记得,就在祖父祖母的坟墓的北面,大约三百米左右有一个面积并不太大的杂草丛生的乱坟岗。就在乱坟岗的边上有一座烈士合葬墓,有三个烈士埋在那里的。都是解放前夕被我们当地地主土匪武装杀害的。
我在鲍庙小学一年级读书时,曾经在清明节前夕,学校组织师生去那里开展过祭扫活动。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苏北农村开展平坟还田的运动。要求凡是在大田里的坟头一律平掉,要么把坟墓迁走,要么就地深埋,不留坟头而且不影响地表耕作。
我还清楚的记得,坐落在我们徐庄北面大田里的一座座曹氏祖坟,也是在那次平坟运动中彻底平掉了。
那一年冬天的一个上午,父亲带着大哥和我,他们扛着铁锹,到了祖父祖母的墓地,墓地周边都种着冬小麦。那天天气阴冷的很,风也很大。父亲先在祖父祖母和伯父的坟上烧了纸,我们都分别磕了头,然后动土。
祖父祖母的坟墓不是太大,父亲和大哥用铁锹挖土,不大一会儿就把坟头上的土平掉了。然后开始向地下挖土,最后两口棺材渐渐的露出来了。说实话,我看到棺材不是掉眼泪,而是有点害怕的,因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坟墓里的棺材。
由于当年祖父母病逝时,正值家庭经济困难时期,所以下葬的棺材木质不好。还不到二十年,两口棺材都已经腐烂塌陷了。
我的三个姑姑当天也特地赶来到墓地,她们看到了棺材以后,就不住的掉下眼泪,痛哭不已。小姑还把坟墓里的一盏长明灯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并和大姑二姑一起议论着什么。
父亲非常小心地剔除已经腐朽的棺材木板,棺材里面都是泥水。父亲又小心翼翼的把祖父和祖母的遗骸一点一点仔细的捡拾起来,分别装在预先准备好的两个蒲包里。之后又用土把空墓穴重新填平好。
最后又挖开伯父的坟墓,我的伯父是1960年去世的。当年家里太穷,伯父下葬时连棺材也没有,只是用芦苇编织的席子把遗体卷起来,就埋在这里了。父亲又亲自把伯父的遗骸也装在一个蒲包里。
祖父祖母和伯父的遗骨从坟墓里挖出来以后,三个蒲包就一直放在家里锅屋的一个角落。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父亲在我们村庄的东面,靠近渔场的南北大路东旁鱼塘边上,选择一块合适的地方,决定把祖父祖母和伯父遗骨重新安放在那里。
伯父的儿子守霞哥,也从安徽白米山农场请假专程回来,守霞哥亲自用几块木板,制作一个小木头匣子安放伯父的遗骨。
清明节前夕,在父亲的带领下,祖父祖母和伯父的遗骨,终于迁葬在村东面的大路边上了。祖父祖母的坟墓比伯父的坟墓略大一些。
后来我的三个姑姑和伯父的二女儿她们,只要逢沿袭的旧风俗,比如清明节、农历七月十五、农历十月初一、冬至节气,就会按时来新的墓地,给祖父祖母和伯父上坟烧纸。
农村还有个老习惯,女儿回娘家给死去的父母或长辈烧纸时,必须由娘家人到坟墓去点着火。
小的时候,每逢姑姑们和二姐来给我的祖父祖母伯父上坟时,我就要跟着去坟上点着火。点过火之后,姑姑总是要我跪在坟墓前给祖父祖母和伯父磕上几个头。姑姑们大多是一块去烧纸,她们也经常买一些糖果给我吃。
每年清明节前夕,父亲总是带着我们一起去给祖父祖母和伯父的坟墓添新土、还会给坟墓加个坟头,最后烧纸磕头。有时候,父亲会说:“我看这个地方就不错,地势较高,有路通达,有风有水,根本不需要找看风水的人乱侃一通。”
本家族近房的一个伯父和我父亲是同一个祖父的。在解放前夕随着国民党军队去了台湾。由于是特殊的时代,杳无音信。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两岸三通以后,伯父才得以回到离别四十多年的家乡探亲。
回到故乡后,伯父提议要为徐氏家族重续家谱,还要为本族祖上立碑,父亲欣然同意。
由于我的祖父是长子,所以,曾祖父母的碑就立在我祖父母坟墓的边上的不远处。同时,也给我的祖父祖母和二祖父祖母立了碑。
2005年12月29日我父亲因病去世。去世前父亲立了遗嘱,要求在他死后,就安葬在村东面祖父祖母的墓地旁边。父亲非常详细的画了一张草图给我,并作了详细的说明。
父亲去世后,我兄弟几个们一起到祖父祖母的墓地,详细查看,由于墓地东面临南北一个大鱼塘,水深浪大,对坟墓常年冲刷,土流失太多,可用于安葬的地方很小。父亲不宜安葬在那里。最后,研究决定,将父亲安葬在村南面的田地里。所以,父亲的坟墓就没有和祖父母以及伯父的坟墓在一起。
从那以后,每逢上坟时,我们就先到村东面祖父祖母和伯父的墓地烧纸,然后再到村南面父亲的墓地烧纸。
2006年清明节前夕,我亲自请人,给祖父母的墓地东面临近水的地方,进行整体加固整修,防止水土进一步流失,影响墓地。
2010年6月起,睢宁县政府决定将我们前徐村五个自然组的村民全部迁出,异地安置在新建的小区里居住。原来的前徐村所在地辟为睢宁县湿地公园。
当民房全部拆完之后,家家的祖坟也要迁出,统一集中地点,重新安葬。重新安葬的地点在鲍庙村104国道南部渔场的鱼塘周围一带。所以,我家有几个坟墓要再一次迁徙。
当年8月份,守霞哥专程从安徽明光市来老家,给祖父母、伯父即他的父亲以及我的父亲上坟。并一起研究迁坟计划。
原来和祖父母墓地在一起的伯父的坟墓,在这一次迁坟时,守霞亲自把伯父的遗骨拾起来。用车护送到安徽省白米山农场,张八岭镇西山里下汪村附近的一座山上。与已经去世三十年的伯母安葬在一起了,这样相隔五十年的夫妻最终合葬团聚了。
2015年4月6日,退休后在安徽省明光市居住的守霞哥,也因病去世了。我和苏北老家的几个兄弟,驱车赶到明光市悼念在外地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守霞哥。火化后,守霞哥没有送到西山里与他的父母亲安葬在一起,而是就近安葬在管店镇凤山上的一片丛林中。
对于安置我祖父祖母和我父亲新的墓地的具体位置,我特意找人实地考察一番,确定下大致的地点。
事有凑巧,8月底我的工作调整了,我调到新的单位,又是刚开学,工作繁杂太忙。女儿大学毕业又面临着找工作。而迁祖坟的事上级政府催的又太急。
9月初,我们兄弟几个商量一下,选择了一个好日子。先到祖父母墓地上,烧点纸,再挖几铣土,然后再到父亲的墓地上烧点纸,也挖了几铣土。作为迁坟动土的时间标志。最后等着村里安排大型挖掘机,按时间顺序集中开挖墓地迁坟。
由于我工作太忙,后来我没有亲自参与整个家族迁坟活动的全过程。一直到深秋季节(农历十月初一)上坟烧纸,才看到新的墓地。
几个新迁来的坟墓呈南北走向,曾祖父母的坟墓建在最北端,地势略高一些。祖父母的坟墓和二祖父母的坟墓,并列安放在曾祖父母坟墓南面。我父亲的坟墓安放在祖父母坟墓南面,二爷二娘的坟墓安放在二祖父母坟墓南面,与父亲的坟墓并列。每座坟墓都立着石碑。
古人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光在流逝,时代在变迁,乃自然之规律。祖父母去世后五十五年间,经历两次迁坟,三次安葬。父亲去世才五年坟墓就搬迁了,最终与他的父母亲也就是我们的祖父祖母葬在一起了,实现父亲生前的愿望了。
2013年8月份远在台湾的伯父再一次回来探亲,在二哥的周密安排下,伯父亲自到新搬迁的祖坟上叩首祭祖,流下伤心的泪水,追念祖先,寄托一个身居海外游子的哀思。这是伯父最后一次大陆之行,也是最后一次回乡探亲和祭祖。伯父在2021年夏季,病逝于台湾省南投县的家中。由于疫情期间,所以老家没有派人前往悼念。
2021年2月1日,我母亲因病去世了。我们再一次商量,最后决定清明节前夕,把父母亲合葬在睢宁公墓。所以,父亲去世十六年间,也是经历两次坟墓搬迁,三次安葬。
从祖父祖母第一次迁坟算起,五十年来,我亲历了家族几次迁坟的过程。每次迁坟都是对失去的亲人的祭奠和无限的回忆。从中也明白了生命的短暂和生命的珍贵。同时也感受到生死轮的真谛。
有生就有死,从生到死是自然规律。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逝者安息,生者安康。
祈愿天上人间共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