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家的宅院里有一棵大椿树,至于有多少年了,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这棵树就在了,这棵大椿树给我和哥哥的童年带来了太多快乐。
大椿树像一位亲密的小伙伴伴我们度过一个个春秋冬夏。
初春时节,在大椿树下疯跑的我们每天都是一身臭汗,特别希望尽快脱掉限制自由撒野的一身棉衣服。南院的二蛋最调皮,一出汗就脱掉小袄光着脊梁,这时要是被我娘看到,准会大声叫住他,让他快穿上衣服,同时准会说上一句“要想暖,椿骨朵绾成簪”,我们看看大椿树树梢上的小春芽,内心不免埋怨,春芽啥时候能长成簪,再说簪到底有多大,甚至想把一簇椿芽薅下来跟奶奶的簪子比比还差多少。
小孩子厚重的大棉衣变成薄棉衣或夹衣服的季节,是爬椿树最好的时候,椿树的树皮细,树枝不长刺,光着脚不滑,更好爬,不像枣树、槐树它们,一不小心就被扎上刺,受痛不说,把衣服刮破还要被俺娘骂一通,要是衣服坏的厉害的话,屁股上的巴掌肯定是少不了的,爬椿树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最多不小心摔到土地上,这算不上啥事,连哭都用不着,一般拍拍土了事,如果磕着头会不自觉的用手摸摸揉一下了事,所以爬椿树就成了我哥他们的必修课,椿树的树杈多又开阔,每人分一枝杈骑在上面谈天说地,要是占据有利地势还可以背靠大树枝晒太阳。这实在是一件无比惬意的美事。要是春夏之交,树上会结好多好多的椿板,一簇一簇的,那是女孩子的最爱,椿板多是二个或仨个一组,也有四个或单个一组的,但要少得多,我们女孩子会把他们摘下来一组挨着一组搭在一条线上,线的两头系在两个脚拇指上,这样可以解放双手,坐在地上耐心的搭,搭满了系在手腕上做装饰,做的多的时候手腕、脚腕都会戴上。戴着自制的绣绣跑在大街上,那种对美的满足发自内心。至于椿板我是不用愁的,我有三个哥哥,都是爬树高手,可以供应我永远都玩不完的椿板。秀英,素粉,俊霞都是我的好朋友,她们没有能上树的哥哥,家里也没有结椿板的大椿树,我可以无条件的让她们跟我一起玩。我们管这种活动叫搭绣绣,椿板绿的季节,搭绣绣是我们在大树下玩的最多的项目,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它戴在手腕上形状像极了绣球,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树上树下的童年虽无鞋但足够天真快乐。
夏季,椿树下的农家院是我们的乐土,那时候村子里没有通电。电扇,空调都是传说里的物件,白天,早晚不热的时候要去地里割草、放羊,热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院子里树阴下玩,蹦格、踢毽子、拿石头子,蹦马,竖墙都是我们的好游戏。如果晚上太热也要在树下或平房上睡觉。椿树高大,树下空间极大,椿树不易生虫子,不用担心从树上掉下像槐树上的大青虫子,有点吓人,最多有一种我们叫“椿狗”的小东西,我们都不怕它的,它不仅不咬人,还很好玩。它个头比玉米粒小一点,有一副硬硬的外壳,只要一动它,它就把脚全缩在一起,躺下装死,我们对付它的方法就是把它放在张开的左手掌心上,右手竖着连续敲打左手腕让左手不停的颤动,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口诀“椿狗、椿狗别死,一直一直别死”,直到小东西受不了,自己爬起来变活,天真的我们以为是救了它一命,会非常兴奋地大叫并向同伴炫耀,“活了,快看,活了”,傲娇的做一回功德无量救世主。哪里知道是小虫虫受不了我们的折腾与念叨。
秋天气温低了,夜晚很冷,很静,有风的时候树叶唰唰的响,根据响声大小可以判断风的大小,早起一开门就会发现院子有好多树叶被风堆到墙根,院子中间一般会被风扫的光光净净。椿树的叶子很大,叶柄也很大,我娘会把树叶做成农家肥,叶柄收起来烧火做饭用。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农家是没有垃圾的,一切都是自然消亡,轮回再生。
冬天的椿树只有又硬又脆朝天的枝丫,雪后上白下灰的树枝很有诗情画意,也可以根据树枝上雪的多少判断风的大小,雪量的多少。
大哥读小学的时候个头比较小,总是坐在第一排,俺娘看他比别的孩子个头小,怕他长大了不好找媳妇,经常担心。有一年快要过年了,娘悄悄对大哥说,大年初一凌晨,早早起来,不要说话,不要被人看见,抱住大椿树轻声说:“抱抱长长,椿树不长我长。”连说三遍,并且连做三年,就会长高。大哥真的照娘说的做了,每年的大年初一都第一个起床,快步跑到大椿树下,虔诚地抱住椿树,照着娘的话一字不拉的说三遍,连续抱了多少年是记不起来了,不过一定是超过三年的。可是到找媳妇的年龄,大哥个头依旧没有长高,他问娘为啥都照办了还是没长高?娘说,如果不抱大椿树个头比现在还低,我们都相信俺娘说的是真的。
大哥的个头不是太理想,却没有影响他娶上了一个挺好的嫂子,人漂亮不说,结婚第二年给我们老段家生了一对龙凤胎。妈妈说应验了吧,我们都会心的笑了。
那年娘病了八个多月,我们拼尽了全力,还是没能留住娘。娘走了,老宅也没人常住了,几个月后,不知怎的,一场大风把大椿树连根拔起。我们兄妹看着被莫名刮倒的大椿树,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娘走了,大椿树也跟着走了,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娘的祭日又快到了。我怀念所有有娘陪伴的日子,怀念那棵为我们遮风挡雨给我们带来无限欢乐与念想的老椿树。